严臻明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打转,不禁有些懊恼,米时主动给自己打次电话并不容易,方才看到对方的来电记录时,就该及时回过去才是,两人几天未见,若是因为自己的小家子气而错过了什么,必是不可原谅的。
严臻明再次拨通了米时的电话,响了很久仍旧是无人接听,他不禁有些紧张,又拨了几个电话,折腾了一圈,仍旧是未搜罗到米时的最新消息。这帮人平时号称无所不知,真要用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
严臻明忍不住开始不安,原本的紧张变成了对米时的担忧。
生活中的各种意外严臻明虽经历的不多,听到的却也不少,莫不是米时遭遇了什么意外,打给自己求救,而自己却未接到?
米时是太过于温和的人,凡事迁就忍让,不喜与人争论冲突,然而偏偏就是这种人,最容易吃亏。
严臻明脑中闪过之前的一起绑架案,当事人的年纪与米时相差无几,他不由得一阵心惊:若是因为他漏接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电话,导致米时有何不测,他将后悔莫及。
严臻明不是擅长等待的人,一贯主张主动出击,如此也就不再迟疑,抓起车钥匙便下了楼去。
他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做了一个计划,第一站当然是米时自己的宅子,若是那里没有,下一站便是米家老宅,他需要马上找到米时,哪怕是为此要去求助于对方那不争气的弟弟,严臻明也都认了。
下楼的途中,严臻明越想越怕,脸色已经不可抑制起了变化。一直以来,他习惯了运筹帷幄,凡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就算是那时宝贝妹妹严家琪谎称怀孕,他也不曾有片刻的惊慌错乱,也只想着,真要成了事实,生下来便是,自己养着,而且他有的是办法叫米嘉那浪子就范。
从来从容不迫的严臻明,何曾体会过什么叫煎熬?
刚抵达地下车库,严臻明电话响了,是米时打来的,严臻明只觉得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喂,在吗?”
直到听到对方的声音,严臻明才觉得一颗心有了些踏实的感觉。
严臻明动了动喉咙,小声答了一句:“我在。”
电话那头的人微微喘着气,但声音仍旧温和平稳,“出来些突发事件,去了趟外地,刚回来,该早些跟你说一声的。”
严臻明靠在车库的石柱上,听着对方简单地叙述着行踪,只觉得心中无比平静安宁。
一个电话未接到而已,被自己夸大至此,这时严臻明才知道,米时在他心中的位置远超过了他的预期,然而他却并不觉得懊恼,他只是想,就算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并不排在第一,他也都认了,他实在太想拥有这人了,他已经无法想象失去这人之后的生活。
“没关系,现在我知道了。”严臻明这话说得轻巧,却是从由衷的肺腑之言,是的,无论对方去哪里,只要知会自己一声,也就够了。
严臻明又问,“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我现在──我稍后还有点事,时间不多,你在哪里,我过去,一起吃饭?”
对方语中的难色,严臻明一听便知,一想到对方遇到难事仍旧想着自己,而自己却在为一些小事纠结,严臻明顿觉很不是滋味,“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尽管开口。”
“不是什么大事──”对方这样回道,接着又改了口,应了声:“嗯。”
简单的一个字,对严臻明来说好比天籁,还是那句老话,像米时那么固执的人,能做到这个程度,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严臻明并不打算就此回去,他必须做点什么,他是何等的了解米时,对方虽然应下来了,但除非是走投无路,否则都是不可能向自己求救的。
从今以后,他希望米时若是出了什么事,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他这时才发觉,自己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不过当他来到停车点,看见倚靠自己车身的陌生人影时,似乎是知道米时所指的突发事件是什么了。
57
米时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情形,那人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穿着米色的毛线背心,条纹裤,棉拖鞋,略显呆板土气,与时尚英俊挂不上边,却是典型的家居知识分子形象,温润儒雅。
“你好!”
这是那个人对米时说的第一句话,。
打开门,见到一副陌生的凶神恶煞的讨债嘴脸,那人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厌恶与惊恐,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你找谁’,而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招呼一声:你好!
米时原本以为开门的会是那个女人,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向她讨个说法,她勾引了自家的弟弟,惹得他要离家出走,犯了奶奶的大忌,于是米嘉有了生平的第一次挨打。
自己的弟弟尚处年幼,分辨不清是非曲直,自然又到了当哥哥的该出面的时候,这样的女人,自己想怎么辱骂她,都是应该的,米时心里这样想。
然而出乎意料的,开门的却不是那个半老无德的狐媚女人,而是一个模样周正看起来中规中矩的男人,米时的嚣张气焰顿时灭了一半,又想着是不是叫错门了,需不需要打电话回学校再确认一下,杵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对方也在打量着米时,米时被他看得不是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翻着的袖子,卷起的裤脚,越发像个没爹没娘管的孩子,更加觉得自惭形秽,羞于见人。
如此一来,原本兴冲冲上门找茬的人,反而没了语言。
那人倒并不像是有多意外,他似乎是早料到了米时会来一样,开了门将米时引进家去,安排他在沙发坐下,然后去橱柜里拿了水杯,问米时:“喝茶还是喝饮料?”
“饮料。”米时耷拉着脑袋,只觉得跟那人一比,自己好似低人一等。
对方一边将橙汁递给米时,一边郑重地说了一句:“我是她丈夫。”
他应该是把米时误当成米嘉了,却难得还能这样心平气和。
米时乍听到这话,受了不小的惊吓,一时手滑,杯子掉到了地上。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米时暗暗叫苦,他此行的目的只为找那个女人算账,可没想过要怎么应对她的家人,他只知道她有老公有孩子,老公也是个老师,却不知道这样就遇上了。
米时有些急了,赶忙弓下腰去,拿着餐巾纸胡乱擦着地板上的橙汁,直到那人递过来一条干毛巾,米时才换了用毛巾擦。
“不是让你擦地板的!”那人有些哭笑不得,“别管地板了,先擦擦裤子吧?”
米时这才发现自己的裤子上也撒到了,更觉尴尬,第一反应便是用手遮起来,不让对方看见,而后知道藏不住了,才不得不窘着个脸,拿着刚擦过地板的毛巾去擦自己裤子上的污渍。
米时折腾了半天,仍不见效,对方看不下去了,说:
“你脱下来,我帮你洗一下吧,太阳大,一会就晾干了。”
米时没遇到过这种情形,脸红了大半,哪轮到他说不。
这是米时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最后的结果是,他穿着一条四角内裤,站在对方家的阳台上,并拢着两条光溜溜的腿,看着对方半弓着背给自己洗裤子。
太阳明晃晃的撒在两人的身上,米时的眼里看不见其他的东西,只看得见那人的沾着泡沫的两只手。
米家有佣人,米时从未自己洗过衣服,他是到这时才知道,洗衣服原来是这样洗的,需要用到双手,需要这样揉,那样搓,需要过几遍水,泡沫才会消失,很新奇。
太阳照在他身上,很温暖。
“我不是米嘉,我是他大哥。”米时急急地解释了一句。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强调这样一句话,也许潜意识他就是想让对方知道,不想叫对方误会了去。
勾引了自己弟弟的女人的可怜的丈夫,这是米时最初始对这个人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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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去吃些东西,身体要紧,迟点我再跟你联系。放心好了,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出不了什么大事。”
严臻明挂了电话,转而看向靠着自己车身正睡得迷糊的人,脏兮兮灰头土脸的样子,倒像是个跟家长闹翻离家出走的小孩。
全世界,就属青春期的小孩最麻烦,特别是还有一点早熟的,就更加头疼。劝不听劝,教不听教,好话坏话统统说不得,他迷上米时情有可原,米时性格太好,有着大把的耐心陪他折腾,但米时怎么会挑了他?实在太不应该!
严臻明只说挑了,不说迷上,就像挑了件衣服挑了份餐点那样简单,只为果腹保暖,没有更深的意义。米时尚未迷上他,这词在他这里,是大忌。
但既然麻烦在了,当然就得解决,若是自己这里就能把麻烦拦下来,就可以省得米时再操心了。
严臻明可不是米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见对方仍旧未醒,随即踢了对方一脚。
乔煜醒了,一眼对上严臻明的脚,当即跳了起来,“你他妈的想找死!”
严臻明当即笑了,多少年了,敢说自己找死的人,实在少得可怜,当着面的几乎没有,他觉得有点意思,也来了兴致。他往后退了退,斜靠在邻近的一辆车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嘴角带着笑意,一副随意悠闲的模样,只有隐隐下垂的眼睑,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骄傲劲。
他又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乔煜的腰,问:“米时知不知道你在这里?”
他没想要对方回答,只是想笑话一下对方。
乔煜果然恼了,“我呸!米时也是你叫的!”
严臻明就怕对方不恼,对方越恼,越说明他跟米时的疏远,越发证明了自己跟米时的亲密。
对方仍旧还在叫嚣,“你要是敢惹他,我饶不了你!”
严臻明还在想着该怎么替米时解决这个麻烦,这会听了对方这话只觉得更加好笑:到底是个屁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敢说。
严臻明问对方:“米时知道你来这里了吗?”
对方瘪了瘪嘴巴,倔强地拧着头,没有回话。
严臻明笑出声来,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你连来找我,都不敢跟他说,你凭什么饶不了我?”
莽撞的少年最经不起激将,严臻明轻描淡写一句话吗,对方已经开始跳脚,开始指着严臻明叫喊,“我自然有我的方法,有本事咱们走着瞧,看他是在乎我,还是在乎你!”
严臻明没心情跟这个无端冒出来的小孩争论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这只会耽误他跟米时相聚的时间,他只想把这小子拉去他该去的地方,让一向做事有始有终的米时对他的过去有个交待,接着便可以把目光聚焦于两人的现在。
“年轻人对自己有自信是好事,只是别自信过了头,免得乐极生悲。”
“你在威胁我?”乔煜眯了眯眼,略带鄙夷地看着严臻明,“你也是这样威胁他的是不是?否则他怎么可能跟你这个人渣在一起!我告诉你,他怕你,我可不怕你,有本事你冲着我来!”
到底是年轻气盛,个头不大,嗓门不小,严臻明不由得皱了皱眉,一边夸张地揉着太阳穴,一边说:“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到我读小学的时候。”
“什么意思?”
“幼稚!”严臻明笑着回答,然而说下一句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我真想威胁你,还用得着说出来吗?我要想对付你,难不成还会提前向你知会一声?”
说罢严臻明拎起对方的衣领,把对方扔在车道一边,自行上了车,准备驱车离开。
我真想威胁你,还用得着说出来?
就这一句话泄露了秘密,却恰巧被乔煜抓住,他直攻严臻明的要害:“哈哈,你怕我,是不是?怕我缠着他不放?其实你根本不敢把我怎么样!”
严臻明内心一阵吃味,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乔煜是对的,对严臻明来说,要对付一个乔煜,他有的是办法,但是他拿不准米时会作何反应,一时束了手脚,不知如何下手。
严臻明没有理会乔煜的嘲讽,推开对方把着车窗的手,“你以为我会怕一个未成年的小毛孩?笑话!我只是懒得耽误我的时间,既然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我根本没必要去理会。”
乔煜眼看着严臻明将车窗升起,不由得冷笑一声,“过去式?他是这样向你介绍我的?他介绍得也太简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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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早已经不回那个家了,这是米时第一次登门造访之后就知道了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第二次踏入这个屋中。
所幸那个人也并未拒绝他的到访,那是个耐心和包容心都超乎异常的人,米时一度怀疑他是否曾拒绝过他人的请求?
米时是带着伤去的,他拖着一条打架后颓废的伤腿,不敢回家,倒去找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他帮自己洗裤子的情形深深印入了米时的内心,知道他是个老好人,潜意识里,米时已经把这人当成了可以信赖的人。
那个人实在是当老师当得习惯了,有着一颗心怀天下的心,不管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班上的,只要找上门来了,哪有把他拒之门外的道理?
总之,当米时来找他的时候,他毫无芥蒂地收留了米时,鞍前马后照顾有加,这在一定程度上纵容及鼓励了米时,米时尝到了甜头,知道这个人好欺负,更加肆无忌惮,这才使得今后发生的那些事变成了可能。
有第一次之后很快便有了第二次,米时来这里的次数渐渐多了,久而久之,这里不再只是一个避难所,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带同学来这里打游戏看碟,这些都是米时在自己家中无法做的事,对他而言,这里倒更像是个家了。
然而每当他看着那个人毫无怨言地收拾他们打闹之后残局时,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可能这个时候米时的心里已经开始变味,只是他还未察觉而已。
渐渐熟悉之后,米时的角色也在改变,不再像个专横无管教的流氓学生,专门来这里蹭吃蹭喝捣乱,他会时不时跟那个人聊聊天,时不时帮那人一把,拎个袋子,递下抹布,扶下楼梯,跟那人站一起,倒更像是朋友。
有的时候,米时会忍不住问到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然而叫米时意外的事,当说到自己负心的妻子时,那个男人的眼中没有怨恨,他说:
不能全怪他,我当初向她承诺的,的确也没有全都做到。
我们一毕业就结了婚,房子、积蓄什么都没有,对女人来说,是需要很大勇气的。而且当初是我更不想打掉孩子,并没有完全尊重她的意见。
在说这些话时,那人身上笼罩着一股深深的自责,而且他更害怕从那个人眼中看到留恋,从此,他再不问关于那个女人的任何事。
那个时候米嘉尚未成年,因而最后担下骂名的只有那个女人。
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是米时。
米时还记得那个夏天,有一天米嘉放学回家,眼巴巴告诉自己,说他爱上了他的音乐老师,对方三十多岁,有老公有孩子。
米时只当他是闹着玩的,根据没有放在心上。这小子有太多次的前科,哪次不是无疾而终,留下一堆的麻烦,就连一向视他作宝的米时都很难信任他。
然而当米嘉信誓旦旦地声称她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说非她不娶,否则就去当和尚,就由不得米时不信了。
米时害怕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弟弟,万不能让他出家当了和尚的。
他是为了弟弟愿意赴汤蹈火的人,就连一向最为敬重的奶奶的命令也敢违背。
米老太太从来不刻意束缚这两兄弟,但是这一次,奶奶第一次打了米嘉,并将他禁足家中。是米时把他放出去了,让他去跟那个女人见面,鼓励他们私奔,而后自己去老太太那里领罚。
那个女人,她是真的爱上了米嘉,为了他,不仅离了婚,辞了工作,连家也不要了,义无反顾,只为成就这段禁忌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