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四）——落忆凡

仰起了头，唐易尘的眼角稍稍有了些许的湿润，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松开了手中的手杖，轻轻的把自己的双臂环上了陆峰的腰间。“是，是我，陆峰！”心里有着激动，毕竟曾经在他们之间同样发生过一些无法忘记的事！

考虑到两个大男人在马路上抱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太好，唐易尘还是决定请陆峰去自己的小屋里坐坐，虽然他现在住的地方并不大，而且就在他的花店的楼上，不过还是被唐易尘打扫的很整洁。

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陆峰就像是一个腼腆的孩子，双手合十的搁在了桌子上面，显得有些拘束。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忙碌着的唐易尘的身上，看着他手里拿着手杖，又看看他行动有些怪异的腿，陆峰的目光里多了一丝不甘！

“看来，你生活的不错！”泡上了一杯咖啡，唐易尘放在了陆峰的面前。淡笑着，唐易尘坐在了陆峰的对面，他自己给自己热了杯牛奶。看了看陆峰，唐易尘的笑发自内心。当初陆峰的离开，他的心里多少有些内疚！

“他还是没有照顾好你！”沉默了半响，陆峰冷冷的说了一句。即使并没有说出名字，唐易尘也明白陆峰口里的‘他’指的是谁！

垂下眼，唐易尘并没有接口，静静地捧着杯子，所有的记忆还是那么的清晰。他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去为孙昶辩护，一切都过去了！既然都过去了，他自然也不想再去多提。

“我只想说，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看着陆峰黝黑的双眼，唐易尘的坦然展露无疑，“我现在这样，其实也很好的！真的！”

现在的日子对于唐易尘来说，简单却很充实，看着客人们挑选着自己喜爱的花卉，脸上洋溢着小小的满足，看着也会令他感到快乐！

“让我照顾你，好吗？”这句话，几年前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而如今，陆峰清楚，自己的心里一直都装着这个人。即使见不到他，但是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他都印象深刻！

唐易尘显得有些惊讶，在他看来，陆峰应该已经放下了对他的这份情，毕竟自己并不值得他去等，去付出的！

即使是如今孤身一人，唐易尘还是有这个自知。“我差不多就是个废人了，你不嫌弃？

”不能怪唐易尘说的话有些冲，说白了，他也只是实话实说。毕竟他现在也已经是一个没什么能耐的人了。

陆峰沉默了，他垂下了眼，也没在看唐易尘。小小的房间里顿时就变得很安静，静的有些令人呼吸不畅！可偏偏，明明就是两个大活人，却硬是谁也没开口打破这份寂静！

“喵呜……”厨房里传来了小猫的叫声，唐易尘握着手中的杯子站起了身。陆峰这才抬起了头看着他，唐易尘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事，便自顾自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厨房。

陆峰也没多想，直接跟在了唐易尘的身后。到了厨房门口，陆峰就看见唐易尘放下了手中的手杖，单膝跪在地上，看起来样子总有些别扭。唐易尘的牛奶杯里已经空了，陆峰看见了唐易尘身前正趴着一只毛茸茸的灰猫。

见到唐易尘想要站起身，陆峰本想上前拉他一把，却突然注意到唐易尘那条行动不变的腿，裤管因为上移，露出了唐易尘的假肢。“你的腿！”陆峰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瞪着双眼静静地看着唐易尘。

站起了身，习惯性的拿好了手杖，唐易尘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做了截肢手术，所以按上了假肢。”他说的很坦然，就连面对着陆峰无法理解的神情也一样。有些事，唐易尘不想多说，就像有些人，他不愿多提一样！

这天，陆峰是在唐易尘这吃过了饭才走的。只不过，最终唐易尘也没有给陆峰什么答复，而陆峰也没有继续谈及那个话题。

陆峰的心里有他自己的盘算，这些年，为了给唐易尘安静，陆峰强迫着自己不去打探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可如今，见到了他自己朝思暮想的这个人，却发现当初自己的放手并没有给他带来幸福，陆峰的心愤怒了！

于是，回到了陆家，他便找人开始调查这几年里，唐易尘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如今的陆峰已经不是早几年的那个毛头小子了，他也自然有自己处事手法！

只是，就连陆峰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事情，竟然发生了！过了几天，当他看着手中的刚刚送来的资料时，陆峰愣住了！

为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第一五四章

等到唐易尘再次见到陆峰的时候，也已经是两天后了。唐易尘起先在想，也许陆峰不会再来找他了，毕竟自己总是拒绝他。可是，当陆峰真真切切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唐易尘的心里多少是有些悸动的！

但是，陆峰的神情却让唐易尘有了片刻的疑惑！为什么陆峰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样！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陆峰已经这样盯着唐易尘，一声不吭的看了足足一个多钟头的时间了，唐易尘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看着陆峰，小声的询问着。

“你还爱他吗？”等了半天，陆峰却反问了他这么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害得唐易尘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看着陆峰，渐渐地，唐易尘明白了，陆峰的问话并不是什么玩笑话！而他的心里却也因此，隐隐地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平静。

“为什么问这个？”别开了眼，唐易尘淡淡地回问了一句过去。他们两个人已经在唐易尘花店楼上的小屋里了，唐易尘还是坐在陆峰的对面，他静静地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一束小花，这花就是他母亲身前最喜欢的雏菊。

陆峰的心里在犹豫，虽然很不想让他在去见那个男人，但是，他却无法如此的自私！因为陆峰不想见到这个人伤心绝望的神情！

最终，陆峰还是选择了面对，“他出事了，就在前几天！”

不锈钢的勺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陆峰嘴角悄悄勾起，他知道，这样已经足够代表唐易尘此时此刻的心声了……

匆忙间回到了阔别了一年多的城市，唐易尘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站在了曾经属于赵家的医院门口，唐易尘的目光有些闪烁。

那天陆峰给了他一份文件，他也终于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孙昶究竟在做什么！

孙昶还是成功了，赵家最终真的被他摧毁了。赵家的一切都被孙昶卖掉了，包括这间医院。如今，这里的一切都是归闻人家所有，而孙昶也同赵家彻底撇清了关系！

唐易尘在想，这样的结局，算不算孙昶的心中所愿呢？！他答不上来，毕竟，自己不是孙昶。即便想要替他高兴，唐易尘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真的要算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他要报复的人群中的一个罢了！

只不过，这样的孙昶竟然会在不久前，为了保护一个同他毫不相干的，不幸被歹徒挟持的人质，而被炸弹炸伤了！这样的事，却真真切切的触动到了唐易尘的心。孙昶的伤大部分是集中在面部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此失明！

怎么会这样？一切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的？！

握着手杖的手渐渐收紧，心头也好像压上了一块重石头。唐易尘没让陆峰陪着，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医院，他决定直接去找孙昶的主治医师，因为他想知道孙昶目前的情况究竟有多糟糕！只不过……

“阿尘，你终于还是回来了！”门被推开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了。原本看着窗外的唐易尘转过了身，看着眼前的人，他完全无法形容内心此刻的震惊！因为他不曾想过，孙昶的主治医师竟然会是闻人郦！

“没想到，你会成为眼科医师。”坐在闻人郦的办公室里，唐易尘双手支在手杖上，静静地坐在茶几后的沙发上，而闻人郦此时正坐在他的对面。虽然一年多没见，闻人郦还是一样的美丽，身穿着雪白色的医师袍，更显得她神采奕奕的！

“嗯。”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话！”替唐易尘的茶杯里添了些热水，闻人郦简单的答了一句。“你来，是为了孙昶吧！”见到唐易尘点了点头，闻人郦淡淡地笑了。

看着眼前的唐易尘，这么久没见，他却还是那么在乎孙昶！只是，闻人郦不懂，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一切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呢？

“你失踪了那么久，孙昶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拿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闻人郦看着杯中的茶水，淡淡的说着，“他比以前更冷酷了，不过，他应该还是把你藏在心里的！”抬起了眼，闻人郦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唐易尘的脸上。

他们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闻人郦说了很多关于孙昶的事情，一直到最后，“知道吗，孙昶这次救的那个男孩，他长得很像你！”说完，闻人郦就不说话了。她垂下眼，也不去看唐易尘此时的神情，就连她自己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也不禁有了一份心悸！

真的是太像了，只不过，那个孩子要比唐易尘年轻太多太多，不然，她几乎以为是唐易尘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唐易尘的双手握紧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滋味。他沉默了很久，随后才缓缓地站起了身，“可以带我去看看他吗？”手里握着手杖，唐易尘坦然的接受着闻人郦的注视，他并不是在请求，他只是在陈述。

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闻人郦起身，“走吧，他现在应该在楼下花园里。”打开了办公室的门，闻人郦领着唐易尘一起去到了楼下，

一路上，唐易尘一直都沉默着，他拄着手杖，走起来并不是很快，但是他还是匀速的跟在闻人郦的身后。然而，到了花园的入口，唐易尘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不进去？”察觉到异常的闻人郦停下了步子，她转过身对着站在一旁的唐易尘，问话的语气有一丝不确定。然后，闻人郦顺着唐易尘的视线看了过去。

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虽然他身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就连大半张脸也都被纱布给缠了起来，不过，看着他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平静的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却依旧掩饰不了这个人身上的那种傲人气息。

同闻人郦的想法不同，唐易尘沉默着，那是因为他回忆起曾经自己也坐在那张长椅上。那个时候，他的身旁还有一会老妇人。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唐易尘淡淡地回忆着。他知道，那个人就是孙昶，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唐易尘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没多久，一个男孩提着一个便当盒跑到了孙昶的身边。唐易尘侧头细细的看了一眼，随即就听见闻人郦在一旁说了一句，“就是那么男孩，很像你吧！”看了看闻人郦的侧脸，唐易尘又把目光移向了孙昶，还有他身边坐下的男孩。

那孩子应该同小纯差不多大，身形轮廓上的确同唐易尘有着几分相似。唐易尘看着，就好像在看儿时的自己一样。这个时候孙昶已经接过了男孩递给他的便当盒，看上去应该是切成块状的水果。

远远的，唐易尘他们听不见孙昶和那孩子在说些什么。只是，唐易尘却看的到，孙昶的嘴角含着笑，虽然很浅很淡，但是，这个样子的孙昶看起来更有人情味。

默默地转过身，“我们走吧！”背对着身后的闻人郦，唐易尘轻声的说了一句。他的步子走的很慢，手杖在医院的地砖上敲出了些许的响声。

闻人郦看了一眼唐易尘，又回过头看了看孙昶。就在她转身打算同唐易尘一起离开的时候，她却发现，原本坐在那里安静的吃着水果的孙昶，竟然突然间转过了脑袋，似乎他感应到了些什么一样，虽然只是一会，但是那样的动作却让闻人郦有些说不上来的心酸！

第一五五章

这天，唐易尘离开时，是陆峰亲自开车来接他的。坐在车上，唐易尘的手里拿着一个档案夹。那里面是他向闻人郦要的孙昶的病例。

陆峰很安静，他只是静静地驾驶着车子，并没有询问唐易尘究竟有没有见到孙昶。有些事情，当事人可能需要的只是一份静默的陪伴而已！

与此同时，在医院里，孙昶在小燃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病房。躺在病床上，身旁是那孩子忙忙碌碌的声音。孙昶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他也没有阻止这孩子，因为说了也没什么用。反正病房每天都有专人来负责打扫，也累不到这孩子些什么。

这么久以来，从最初的满怀希望，到如今的麻木，孙昶已经不知道自己每一天每一天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了。

找不到尸体，也无法确认唐易尘究竟是生是死！其实，这样的折磨比直接要了他的命还要残忍！孙昶花了很久的时间，处心积虑的，终于还是把赵家的那些人给绊倒了。他让他们失去了一切，名誉、身份、金钱，所有的一切，他的仇也算是报了！

只是，为什么他却无法感受到快乐！仿佛身边没有了那个人，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可言了！

孙昶不是不知道，杜以寒和秦拓为了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他记在心里，他也会感动，可是，快乐不快乐，却也由不得他自己决定的！

所以，他开始四处游荡，却意外的遇到了这么一起劫持人质的事件。说他不幸吧，他为了救这个男孩，多半得赔上了他自己后半辈子的光明！说他幸运吧，亏得那颗炸弹只是一个自制的土炸弹，不然，现在也轮不到他在这里胡思乱想的！

“阿叔，你又在想事情了？”耳畔传来了少年纯净的话语，孙昶不得不把自己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顺着声音，孙昶偏过了脑袋朝着少年的方向，轻轻地点了点头。

孙昶同小燃的相识，加起了也不过十来分钟，但是孙昶看的很清楚，这孩子的相貌几乎就是唐易尘的翻版。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冒险救了他。

如果说，注定他的双眼不再能见到光明，孙昶也不会去怨天尤人，毕竟他的这半生，手上也沾上了不少鲜血，老天爷如今只不过要了他的眼，怎么看、怎么算都该是他比较划算了！就连跳海他都没死，如今只不过成了个瞎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阿叔，要是你再也看不见了，我养你！”孙昶听着小燃的话，他愣了半响，随即便释怀了一般笑了笑，“小燃，你要是真的想报答我，不如就认真的把书给念好了！”

男孩轻笑出声，孙昶也淡淡地笑着。只是这笑意并未传达到他的心中，他的心早就已经随着那人一起找不到了……

闻人郦悄悄地掩上了病房门，之前那男孩说的话她听见了，只是，孙昶的落寞这孩子不懂！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司，闻人郦让自己埋进了沙发。嗅了嗅，仿佛沙发上还残留着唐易尘的气息。

这两个男人，对于闻人郦来说，都是特别的！说实话，孙昶的眼睛多半是保不住的，爆炸物的碎片是直接刺入了他双眼的眼底的，先别提视网膜受损有多严重，就连眼部神经也大多受到了牵连。

即使已经及时的进行了手术，取出了异物，可是，闻人郦知道，孙昶的两侧眼球很可能都已经坏死了，再拖下去，如果引发了细菌感染，那后果，闻人郦都不敢去想！只是，要摘除眼球，这样的决定，她又下不了！

唐易尘，你会有什么办法去救孙昶呢？

望着天花板，闻人郦想起了唐易尘脸上闪过的一丝寂落。她竟也真的替这个傻男人感到了心疼！

就这样，日子就又过了两天。午餐过后，当闻人郦从病房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已经站着了一个人。

听到动静，唐易尘转过了身，面对着闻人郦，唐易尘的神情透着一丝坚定。然而，他接下去所说的一切，却让闻人郦愣愣的站在紧闭着的门前，很久很久。

唐易尘虽然算不上是医师，但是他毕竟已经学完了该学的课程。所以，那天他拿着孙昶的病例回到了陆峰的住所后，他研究了很久，查资料、翻档案，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唐易尘知道，孙昶的眼睛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