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四）——落忆凡

“你没事就好了！”拉过了唐易尘的手，孙昶轻轻地把他压在了自己的双唇上，孙昶说的很轻很无力，他的目光落在唐易尘惊慌的脸上。只要这个人没事，就好了……

杜以寒同秦拓接到了唐易尘的电话后，当天夜里就赶来了当地的医院。这个时候，孙昶还在手术室里，手术已经进行了5个多小时了，但是却依旧不见人被推出来！

唐易尘面色苍白的的坐在手术室外，他闭着双眼，看起来无比的憔悴。从事发到现在，他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除了给杜以寒他们的那一通电话，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守在手术室门外。

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重复着孙昶之前说的几句话！什么叫‘你没事就好了！’唐易尘的心乱了，乱的彻底，乱的无法面对。他情愿，此时此刻待在手术台上的人是自己，也不愿是孙昶啊！

“放心，昶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杜以寒走到了唐易尘的身旁，静默的看着他双手纠结的握着手杖，虽然明白此时的安慰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作为朋友，他也不得不说！

人世间的事情，有的时候真的是很微妙的！前几次，都是孙昶焦急的等待着唐易尘睁开双眼。而这一次，他们的角色却进行了对调！两个人的心里都装着对方，却总是要让彼此煎熬、让彼此接受折磨！

“你这个混小子！”秦拓的怒骂声突然响起，杜以寒和唐易尘几乎是同时转头。反应迅速的杜以寒立刻跑到的秦拓的身边，直接拉住了秦拓再度挥向陆峰的拳头，“陆峰，你先回去吧！”

杜以寒并不是故意要赶陆峰离开，只是，秦拓的性子太过火爆，他不能估计自己是不是能一直都压制的住他。虽然平时秦拓总会同孙昶抬杠，但是杜以寒清楚，他们这两个人之间的兄弟情深的很！

“你松开，我要打醒这个臭小子！”秦拓的理智已经接近了边缘，毕竟手术室里躺着的那个男人是他这辈子最最重要的朋友！他秦拓不是善男信女，能做他朋友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还没出生，所以，在这世上孙昶是他唯一的好友了！

“都是我的责任，你别骂他了！”一直都很安静的唐易尘，却在这个时候悄悄地握着的手杖走到了他们的身旁。唐易尘到现在还穿着简朴的居家服，只是，在那淡蓝色的布料上，却留下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的血迹。

“孙昶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受伤的！”唐易尘缓慢地轻声诉说着，他闭合着双眼，神色中只有那无法忽视的哀伤。他的话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听起来就仿佛是随时都会断气似的！

杜以寒他们突然都变得安静了，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都猛然间想起。孙昶出了事，他们之中，最难过的其实应该是唐易尘！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存在，才害了他的！”透明的液体溢出了他紧闭着的双眸，唐易尘的双手全都支在手杖上，“我应该远远地离开他，只要我躲开他，他就不会因为我而出事了！”

究竟该怎么做才好？为什么他越是不想欠孙昶，就越是要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样下去，他同孙昶究竟何时才能解开那锁链！

陆峰沉默了，他看着唐易尘的脸，心里头的滋味苦涩的让人绝望！是他的冲动，才换来了现在这样的局面。“不，他打的对，也骂的对！都是我冲动，才会把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陆峰看着杜以寒他们，他是在承认自己的过错，他是个男人，自然不会去逃避！

杜以寒拉着秦拓，他的目光缓慢的落在了陆峰的脸上。他看了看他，有看向了身边的秦拓，“好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松开了已经恢复平静的秦拓，杜以寒走到了唐易尘的身边。

“阿尘，孙昶小时候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他抬起了眼，看着手术室的红灯，“其实，他并不是那么的冷血，他也有他的心病无法去面对！”杜以寒还记得，他同孙昶、秦拓一同去参加训练的时候，他曾静默地陪伴着孙昶埋葬了一只流浪的小猫。

那个时候，他们也都还是孩子，为了生存，他们每日每夜的接受着残酷的训练。而那只小猫是孙昶捡到的，他悄悄地把它带回了宿舍，藏在了小厨里。也许是因为孙昶的才能太过优秀，同一批训练的孩子里也就有人看不惯他，更是有人在嫉妒他！

毕竟，曾经的孙昶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少爷，他骨子里的那一份优越感不可能在一天两天内消除，所以，孙昶除了对杜以寒和秦拓外的所有人，都显得有些冷漠，有些不易接近！

所以，有几个孩子联合了起来，他们偷偷的把那只流浪的小猫给毒死了！当他们找到小猫尸体的时候，孙昶哭了，哭的很伤心，那也是杜以寒第一次见到孙昶落泪……

“面对要杀死自己的母亲，昶他的绝望也许是你同我都无法估量的！”杜以寒知道，这两个人都有过无法忘记的童年记忆，他们各自心中的苦痛很难被抹去！“如果你还爱他，那么就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同样命苦的两个人，能不能放下心中的枷锁，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相识了这么久，也看了他们之间情感的发展，杜以寒不想他们就这样彼此伤害的过完余生！

轻轻地拍了拍唐易尘瘦弱的肩头，杜以寒看着这个男人，“阿尘，不要怀疑昶对你的真心！”顿了顿，“他要面对自己对你的感情，他的心也经历了很多很多！”

唐易尘的眼帘有了细微的震动，他握着手杖手柄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紧。的确，他一直都忽略了这一点，忽略了孙昶必须要面对的。孙昶一直恨那些让他失去童年的人们，痛恨着给了他一半生命的男人！

然而，他们的身体里，却同时流动着相同的血脉……

第一六五章

手术室外，四个长相俊秀的男子，或坐或站，或者是来回的踱步，但却都非常默契的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每个人心里似乎都在思量着些什么……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暗了，手术室门被推开的同时，原本静默的坐在休息椅上的唐易尘立刻就站了起来。只不过，他看不见，所以即便是站起身，却依旧只能无奈的站在原地而已。

医生询问家属时，自然是杜以寒和秦拓上前在同医生交谈的，唐易尘只能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他听着医生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所以他也就清楚的知道了孙昶目前的状况，虽然还没完全渡过危险期，不过应该没上那么大碍，只不过……

“他的腰椎骨椎体水平撕裂性损伤受挫，比较不稳定，可能会导致下半身瘫痪。并且，他的后脑部也受到了剧烈的撞击，虽然颅内只有少量淤血，但是究竟能不能够苏醒，这倒还是个未知数！”

听到这，唐易尘缓慢的坐下了，他的脑袋里反复着的都是医生说过的几个词语。其实，他现在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他的人生里头总是要面对如此痛苦事情？！曾经，面对至亲的离世，他选择独自承担了一切！后来，面对变傻了弟弟，他只也能强颜欢笑！

而这一次，面对自己深爱着的孙昶，唐易尘却是完全没了方向！孙昶是为了救他，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才发生的！

乱了，乱了，他的心、他的神全都乱了……

“阿尘！”随着陆峰的惊呼，原本还在同医生交谈的杜以寒和秦拓一起回过了头，却意外的发现，唐易尘已经晕倒在了陆峰的双臂间……

这些天，唐易尘每天基本都是守在孙昶的病床旁渡过的。孙昶出事的那天，唐易尘最后昏倒了。原本那天他就生着病，还伴着发烧。到后来，突然发生的意外，使得他神经紧绷着。一等到手术结束，才稍一松懈，他整个人就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样！

杜以寒请了专门的看护人员来照顾孙昶，所以，即便是守在病床边，唐易尘也不用多做什么。每天，他都只是握着手杖坐着。自从看不见以来，唐易尘从没有像这样想要重见光明过。因为他知道，他想看看孙昶，很想很想！

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坐着等待，就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唐易尘一直都表现的安静，只有当看护人员离开的时候，他才会伸出手。他会轻轻地握住孙昶的手，用心的感受着掌心传递而来的温暖，细细地摩挲着熟悉的老茧，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他难忘！

“孙昶，别睡了，你快醒醒吧！”轻声的低喃着，唐易尘什么都不想去想，此时此刻的他也不想再继续去思量，究竟是他自己欠孙昶的多一些，还是孙昶欠他的多一些？

这一场意外，令唐易尘的心境变得有些难堪！孙昶昏迷前的话语，总是会萦绕在他的耳际。孙昶的心意是那么的真切，真切到唐易尘都无法承受！

病房里很安静，除了那些仪器发出的机械声，只留下了唐易尘的轻声低喃，“为什么你还要回来找我呢？”松开了手杖，唐易尘握起了孙昶无力的手掌，轻轻地凑上了自己的脸，就好像以前孙昶总会这样抚摸他的脸颊一样。

“我们还可能在一起吗？”唐易尘的脸颊贴着孙昶的掌心，“你对我的感情，根本就是一个意外，不是吗？”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唐易尘的心里满是酸楚，“那你又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唐易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当初他是想逃离，离开孙昶，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痛苦的世界！所以，他决定跳海来结束这一切，只不过，老天爷却对他开了个玩笑！就像是轮回一般，他没有死成，而所有的事情却又再度延续着！

“其实我，应该还欠着你两条人命的。”牵强的露出了一抹苦笑，他轻轻的亲吻了孙昶的掌心一下，“现在我只不过还了一双眼睛给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傻的回来找我？”唐易尘并没有哭，只是他的话语间有些哽咽，“如果，你一直都不醒来，那该怎么办？”

病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唐易尘悄悄的侧过了脑袋，“是小峰？”虽然唐易尘问的有些不确定，不过在这个时候来的人，多半就是陆峰。

这几天，陆峰总是很安静，唐易尘的心里却隐隐的有了一个感觉。只不过，他并没有当着陆峰的面询问，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等待着。

“嗯，我来接你回去了。”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依旧依靠着呼吸机的孙昶，陆峰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自责。毕竟，如果不是自己的冲动，他就不会甩到唐易尘，更不会还得孙昶伤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真的，陆峰都觉得自己不该面对唐易尘，即使知道他看不见，但是陆峰的心里还是会有愧疚！唐易尘是爱孙昶的，这一点陆峰心里明白。自己在唐易尘的心里是有地位的，只是，并不是第一而已。

“是吗，那我们走吧！”唐易尘轻轻点了头，他松开了孙昶的手，一边拾起了一旁的手杖，一边摩挲着找到了床头柜上的按铃。这样，等他离开的时候，就会有专职的看护来照顾孙昶了。

坐在车上，唐易尘闭着眼静静地休息着。他并不是疲惫，只是有些心神不宁。他和陆峰两个人从上车开始就没有交谈过一句，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车厢内安静的让人感觉到了压抑！

车子停下了，陆峰依旧和往常一样，他先下车，而后在为唐易尘打开了车门。“阿尘，把手给我。”说着，陆峰就伸出了手，他拉住了唐易尘，然后一起回到了唐易尘的小屋。

陆峰的沉默让唐易尘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他觉得自己之前的预感可能就要变成现实了。不自觉的，唐易尘反手拉住了陆峰，虽然他的动作并不大，但是却依旧感觉到陆峰的手掌传来的一丝悸动。

陆峰替唐易尘开了门，两个人一同进了屋，然后却站在了门口不动了。唐易尘本是背对着陆峰的，感觉到了陆峰拉着他的手，却又没打算继续往里走，他也不走了，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等待着。

“阿尘，我……”犹豫了半天，陆峰还是决定开口。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这个资格留在唐易尘的身边了，因为他心里那隐藏着的嫉妒，害的孙昶受了这么重的伤。陆峰的心是善良的，他也是有人性的，所以在这段日子里，他会自责更会自我厌恶！

可惜，陆峰才刚开口，唐易尘却已经缓慢的转过了身。微微低垂着的脑袋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可就是这样的唐易尘更是令陆峰无力招架。陆峰舍不得唐易尘伤心，更舍不得他难过！明明答应过要好好守护他的，现在却在变向的伤害着他！

“你是不是又打算不告而别了呢？”唐易尘的声音并不大，仿佛他只是在叙述一件事，一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事实上，这确实唐易尘和陆峰两个人心中的纠结。

那一年，陆峰离开了，除了留下了一句话，陆峰走的很干脆。而唐易尘呢，除了面对这个现实，也就只有如常的生活下去。毕竟，他亏欠陆峰的已经有太多太多了！

第一六六章

这只是一句轻声的询问，却同时令得唐易尘自己同陆峰一起陷入了沉默！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静静的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陆峰看着眼前的唐易尘，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脆弱和疲惫。陆峰知道，这些天唐易尘都没有休息好，他心里担心着孙昶，这也是难免的。即使唐易尘嘴上不说，但不可能心里不去难过的！

“是不是又想留下一句话以后，就离开我了，是不是？”听不见陆峰的回答，唐易尘这才抬起了头，他面对着陆峰，淡淡地陈述着。“我是不是很自私？”很突然，唐易尘对着陆峰，却莫名的问出了这么一句！

“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看着唐易尘哀伤的神情，陆峰心里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城墙轰然间倒塌，全都变成了一地的碎砖乱瓦，“你不是，相信我！”就好像生怕唐易尘会误会自己似的，陆峰往前垮了一大步。

只是，陆峰还没来得及开口，唐易尘却已经先一步撞进了他的怀里。唐易尘的双臂环在了陆峰的腰间，他把头埋进了陆峰的颈窝，就这么紧紧地依偎在陆峰的胸前，仿佛生怕他这么一松手，陆峰就会从他的面前消失了一样！

一直以来，陆峰就心疼唐易尘心疼的紧，见到现在的唐易尘一脸的脆弱，陆峰更是舍不得，而这样也硬生生让他把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抛掷在了脑后。“我不会离开，阿尘，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不离开！”

搂着唐易尘的肩头，陆峰说出了心中所想，只要唐易尘不再难过、不再感受到孤单，他陆峰宁愿付出所有！

“我好贪心的，是不是？”躲在陆峰的怀中，唐易尘闷闷地出了声。陆峰对他的好，唐易尘不可能当作不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因为有了陆峰的陪伴，他的日子才不会因为失去了光明而变得苦闷！

他的心里是住着孙昶，但是如今的他却也无法在让自己去否认对陆峰的感情！“明明已经拥有了你的宠爱，却依旧怀念着过往的情感，陆峰，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唐易尘觉得自己变得很贪心，他忘不了孙昶的一切，同样也无法失去陆峰，一个人竟然想从两个人身上感受到温暖，他是真的变了！

“这不是你的责任，不是，阿尘！”陆峰搂着唐易尘，却不知究竟如何去安慰他。其实，他应该是高兴的，因为唐易尘之前说的话就是承认了自己。他对唐易尘的爱，唐易尘明了，也接受了！

但是想到他这个时候的自责，陆峰却高兴不起来。感情的事情，根本就由不得人的！就像他，爱上了，就无法自拔的越爱越深！

“不要离开我了，小峰，留下来陪我，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了！”紧挨着陆峰的唐易尘几近祈求的说着，他不想去思考了，不想了！他已经怕极了孤独，怕极了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独自一人！因为，那就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