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四）——落忆凡

而此时此刻的陆峰，他沉默了，侧着身，静静地看着双臂抱膝的唐易尘。

第一六二章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唐易尘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份沉寂，他甚至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只能垂着头，静静地抱着自己的双膝。

“是因为他吧？”露出了一抹苦笑，陆峰的脸上流露出受伤后的神情，“他还是找来了！”颓废的揉了揉自己的短发，陆峰显得有些伤感。他收到消息，唐易尘被人持刀劫持，却遇到了见义勇为的人出手相救，而那个人就是孙昶！

被陆峰说中了要害，唐易尘只能把头埋的更低、更低的，面对陆峰的询问，他无言以对！的确，陆峰没说错，正是因为遇到了孙昶，他的心才变得无法恢复平静！

没一会，唐易尘就感觉到陆峰站起了身，他听到了陆峰离开的脚步声，还有那轻轻的关门声，但是，唐易尘却没有开口挽留他，因为他自己知道，就算此刻留住了陆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唐易尘这才松开了早已麻痹了的双腿。他抬起头，空洞而又无神的双眼，静静地睁开着，迷茫的面向着前方。

好恨这样的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那个深爱着他的陆峰。明明不想这样的，明明想要重新开始生活的，明明就打算接受陆峰的！可为什么，到了今天，他却还是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心里头满是自责，唐易尘相信，这一次陆峰一定很伤心。不！也许应该是很生气！

“对不起，小峰！”唐易尘低喃着，他的话音有些颤抖，有些哽咽，“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的！”有一点委屈，但更多的却是自我的嫌弃，“我不是不在乎你，真的不是！”摊开了的手掌，唐易尘无力的捂上了自己的脸颊。

脸上湿漉漉的，本以为自己不再会哭泣的。可现实呢，他却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第二次落了泪。唐易尘很难过，有种说不上来的伤心在心底蔓延着！人不该是自私的，不应该总是去伤害在乎自己的人的！

身旁的床垫深深地陷下了，沉浸在自责中的唐易尘疑惑的放下了双手。脸颊上遗留下的泪痕被温暖的指腹轻柔的擦拭掉了，他的下巴被轻轻勾起，“傻瓜，哭什么！”

搁在双腿上的双手轻轻握起，唐易尘缓慢的眨动着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他有些不确定，又有些惊喜，陆峰没有离开，他并没有留下他一个人离开！

心疼的替唐易尘擦掉了眼泪，陆峰轻轻的在唐易尘的眉间印上了一吻。他之前是有些伤心，虽然一直都知道，唐易尘心里住着一个人，但是他相信自己在唐易尘的心里也是不同的，自己也是被他在乎的！

只是，之前的突然被拒绝，多少有些伤到了他的心。就好像，自己的付出全然不过是一场儿戏，随意的就能够被抛弃、被遗忘！那一刻，他也是真的伤心了！

所以，陆峰有股冲动，他想暂时的离开，想出去透透气！只不过，最终他还是没走，他开了门，却还是犹豫的关上了。然后，他就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

“小峰，我……”探出的手掌被陆峰的手握住，唐易尘很想告诉他，自己内心中的迷茫与烦乱。

“我只要知道，你也是在乎我的，那就够了！”握着他的手，陆峰轻柔的捏了捏。然后，他才侧身靠坐在了唐易尘的身旁，搂着他的肩头，“其实，我想我也能理解的，你现在内心中的不平静！”无论怎么样，陆峰就是放不下唐易尘。

离开的这几年，陆峰长大了很多，也改变了很多。也许正是因为成熟了，他才会更想好好守护这个如今看似坚强，实则脆弱悲观的男人！

接下去的几天，小纯的祖父母旅游归来了，陆峰也难得挤出了两天的假期，所以，为了让唐易尘能够暂时忘却烦恼，陆峰便带着唐易尘出门游玩了两天。

陆峰带唐易尘去了海滩，正巧赶上了一对新人正在那里举行沙滩婚礼。热情的新人给每一位逗留在海滩边的人们发了他们结婚的喜糖。唐易尘虽然看不见，但是却也感受到新人们的幸福快乐，同样也衷心的送上了祝福！

太阳落山前，陆峰拉着唐易尘的手，两个人漫步在夕阳下的海滩边。海风徐徐吹来，吹动了两人的衣摆。

“累不累？”两个人走到了一块礁石旁，陆峰捏了捏唐易尘的手，轻声的问了一句。唐易尘的腿不方便，即使他们走的并不快，唐易尘也有手杖可以支撑，但是，陆峰还是会担心唐易尘累着了。

陆峰拉过唐易尘的手，让他摸到了身旁的礁石，“要是累了，我们就坐在这歇一会，好不好？”陆峰一直都是这样，做什么事都会先询问唐易尘的意思，所以，见到他点头，陆峰这才扶着他一起坐在了礁石上。

“太阳是不是要降到海平面下面了？”静静地靠着陆峰，唐易尘闭着眼，小声的问了一句。他还记得两年前，他自己也曾静静地在海边看过日落。火红的太阳隐没在海平面前，能把整片整片的海洋都染成火红色的，那景色很美，美的令人心动！

“嗯，就快了！”搂着唐易尘，陆峰的目光落在那火红色的太阳上，“以后，我们还来看日出，好不好？”

听着陆峰的话，唐易尘淡淡地笑了，这是一种简单而又满足的微笑。陆峰的话就像是一句承诺，朴素却也真实，“好！”他的回答很简单，虽然简单到只有一个字，但是却也代表了他的心声。

究竟什么是看得见，什么是看不见，其实对于唐易尘来说，也许早就没有了那一份清晰的界限了。因为更重要的，是他们彼此身边陪伴着的人……

从海边回去后，陆峰又忙了起来。平日里，很多时候，他们只能简单的通个电话。虽然陆峰总是会满怀歉意在电话那头表示对他的思念，但是唐易尘却不会感觉到被忽略！这样的日子，过的倒也很充实。

他依旧会去花店里帮忙，虽然也帮不了多少。但是，却可以在店里消磨时间。小纯的祖父母也很照顾他，毕竟二老早年就丧子，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剧。如今，见到唐易尘，他们也是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一般来疼爱的。

这样的感觉，令唐易尘感到了家庭的温暖，那是他儿时才感受过的！

没过两天，就到了小纯父母的祭日，唐易尘就提议花店关门几天，好让他们祖孙三人去祭扫，随带放放假。

于是，这天下午，唐易尘正在午睡，这两天他得了感冒，整个人也没精神。小纯他们去扫墓了，要到晚上才回来。早上临走前，他们是看着他吃了药，才离开的。因为毕竟只是小感冒，唐易尘也让他们不要太担心！

他睡的迷迷糊糊的，却听见自家的门外头似乎有人在交谈着什么。皱了皱眉，唐易尘觉得脑袋有些重，不过他还是不放心的下了床。他在床头摸到了自己外衣，就简单的披在了肩头，这才握着手杖，摇摇晃晃的往门口走。

一直到他快要走到门前时，唐易尘这才发现，门外并不是有人在交谈，而是有人在争吵。而且，这声音他似乎还很熟悉……

第一六三章

被族长匆匆召回的孙昶再度回来时，他却发现原本天天营业的花店，竟然停业了！心里头突然被恐惧所笼罩，孙昶几乎不敢去想。他怕！他怕唐易尘再一次不见了？他怕自己再也无法见到他！

“你来这做什么？”正当孙昶打算敲开自己身前的木门时，他的身后突然有人冒出了一句质问，而这声音的主人孙昶认得，正是陆峰！

于是，孙昶的手维持着敲门的姿势，片刻之后，这才坦然的转过了身。眼前站着的便是几年未见的陆峰，孙昶看得出，如今的他已然不是从前的那个青涩大男孩了，岁月的确是能够磨练一个人成长的。

面对陆峰的质疑的目光，孙昶的神情丝毫未变，他依旧是那样的干练稳重，依然是那个医学界人人佩服的天才医师！

“我来找他。”孙昶的语气很平淡，只是以最简单的句子回答了陆峰。不过，他没想到陆峰会直截了当的回了他一句，回的他无言以对！

“你还认为，你有这个资格吗？”陆峰想笑，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怎么，你还想再伤害他一次吗？”陆峰眯起了眼，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危险，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孙昶的眼睛！

这是一双透澈、漂亮的眼睛。也正是这双眼眸，它们本是唐易尘的，而如今却替换给了孙昶。陆峰的内心很难受，他深深地为唐易尘的牺牲而感到不值！

心底的愤怒骤然升温，陆峰突然伸手揪住了孙昶的领口，“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啊？你说啊！”为了唐易尘，他放手过离开过，因为他不想唐易尘为难，他只想唐易尘能够生活的很幸福！

可是，眼前的现实呢？屋里的那个人，失去了那么多，换来的是什么？陆峰恨，恨自己当初的退让，他甚至觉得，是他自己间接把唐易尘推向了痛苦的深渊！

“这是我和他的事，不用你费心！”即便自己的领子被揪着，孙昶却依旧面不改色，他的话说的丝毫不带温度，就连目光也冷漠的毫无情感。

“我不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去伤害他的！”说完，陆峰就狠狠地朝着孙昶的脸上挥了一拳。孙昶直接被打偏了头，他的嘴角立刻渗出了血丝，就连原本架在他鼻梁上的银边眼镜也掉在了地上。

随意的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孙昶咬了咬牙，稍稍活动了一下被击中的下颚，“这一拳，算我食言的，还你的！”看着陆峰生气的脸，孙昶丝毫没有半点退让的打算，他的脸上依旧平静的毫无波澜，就连说的的口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张扬。

“你这个混蛋！”说罢，陆峰再一次挥拳击向了孙昶。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拳头被孙昶的手掌挡了下来。

“你打不过我的！”不知道为什么，孙昶竟然难得好心的提醒了陆峰一句。无论怎么说，陆峰毕竟只是一个富家少爷，这可不能同孙昶曾经接受的那一系列训练相提并论的。孙昶的身手自然很好。之前的那一拳也正如他所说的，只是因为错在自己，他才甘愿挨上一拳。

“打不过又怎么样？”陆峰的拳头被孙昶捏在手心，孙昶的手劲很大，捏的他手骨都快被挤成一堆了。“打不过，我也照样会打！”这句话说完，陆峰立刻又向孙昶挥拳、踢腿的。

孙昶见状，细微的皱了皱眉。他不想伤到陆峰，所以面对陆峰的拳脚，孙昶只是一味的防守而已。

说起来，孙昶心里一直惦记着唐易尘！他来就是为了见他的，可是，闹到如今，反倒是他同陆峰打了起来，弄得孙昶心里很不舒服。偏偏这个陆峰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硬是要逼着他还手。

即使陆峰再笨，自然也感觉得到孙昶不过是在防卫他的攻势，丝毫就没把他的拳脚放在眼里！“你少瞧不起人！”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陆峰是卯足了劲头，偏要逼着孙昶还手，好让他们两人痛痛快快的干一架！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在房里睡觉的唐易尘也终于被门外的两个人给闹醒了。当他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听清门外正在纠缠着的两人是谁时，他是赶忙打开了门。

唐易尘看不见，所以这心里头一着急，他的脚步就会变得混乱，一时间也遗忘了自己住在店铺的二楼，他的房门口并不大，并且一旁就是直通楼下的楼梯。

陆峰的话，唐易尘听的明白，他知道陆峰是想揍了孙昶好为他出气。只是，一个是陆峰，另一个又是孙昶。这两个人在唐易尘的心里都是有着重要地位的人，无论是他们谁打伤了谁，这唐易尘的心里头都是会心疼的！

“小峰，你停手，别打了！”手里握着手杖，唐易尘单手伸着向前摸索，他听声音，知道门外那两个人，靠近自己的那个就是陆峰。所以，唐易尘一拽到陆峰的外套，他便急急忙忙的开口，想要制止这场打斗。

不过很可惜，唐易尘的话没能传进陆峰的耳朵里。他在这厢都已经打红了眼，感觉到有人拉着他的外套，陆峰是想也不想的就想甩开那张多余的手……

往往，冲动的代价都会是比较高昂的！

意外就是在一瞬间发生了的！陆峰想要甩开妨碍他的手，使出去的劲道自然也就不小。或许，对于一个视力、身体健康的人来说，被陆峰这么一甩，他多半还是能伸手抓住些门框什么的，好来稳住自己的身形。

偏偏，唐易尘就是被排除在这一部分人群之外的！看不见的他，腿脚也不方便，被陆峰使劲的一甩，唐易尘整个人的重心都偏了，他踉跄着跌向了一边！唐易尘除了凭空伸手抓了抓，他想要抓住些什么好稳住自己的身子，不过却很遗憾的发现，他自己的这个举动完全就是徒劳！

陆峰本来还死盯着面前嘴角已经挂了彩的孙昶，却突然发现，孙昶的脸色在瞬间刷的惨白，而孙昶的目光更是落在了他的身后。陆峰突然意识到，刚才他甩开的那个人，或许就是唐易尘！

孙昶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全都紧绷着。他甚至都来不及多做思量，因为他的身体早已经本能做出了选择。孙昶的身形迅速的闪过了面前的陆峰，紧接着的就是一个飞扑，他张开双臂在空中抱住了失去平衡的唐易尘。

孙昶的动作很快，他在抱紧唐易尘的同时，手掌还不忘护住了他的脑袋，在他的双脚离开阶梯的瞬间，脚尖使力硬是让他们两个人凭空翻了个身，上下交换了位置。

唐易尘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的口中不禁发出了惊呼，“孙昶！”唐易尘知道自己的处境，他正要坠下阶梯，他的身下有25阶楼梯，这是他这么久以来，每天每天都要上下的阶梯啊！

一整天旋地转，唐易尘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被孙昶抱紧，整个人几乎都被孙昶护在了身前，他的后脑勺覆着温暖的大掌，“别怕，阿尘，我会护着你的！”

孙昶说完，他便把唐易尘的头按向自己的胸口。他什么都不想去思考，如何自保、如何让自己能够把伤痛减到最低，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护着唐易尘的周全！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让唐易尘在自己的面前受上一丁点的伤害！绝不能……

第一六四章

时间如果可以定格，也许陆峰就来得及去补救些什么了。但是，事实上，现在的陆峰只能呆呆地看着孙昶紧抱着唐易尘，两个人一同坠下了楼梯。

为了护住怀里头的唐易尘，孙昶把自己当成了肉垫，他的后背直接撞上了坚硬的阶梯，两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剧烈的碰撞，使得孙昶闷哼出声，可他依旧紧咬着牙关死命的搂紧了唐易尘，因为惯性，他们两人一同滑到了楼下。

下滑的势头终于停了下来，孙昶的双臂渐渐地松开了。他的后背很疼，后脑勺也很痛，剧烈的疼痛感使得他脸色惨白。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动了动，孙昶大口的喘息着想要稳住自己的声音，“阿尘，你，你有没有伤到哪？”

唐易尘吓蒙了，他瞪大着无光的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孙昶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苦，唐易尘颤抖着双手摸索着，“孙昶，你怎么样？”他的指尖因为恐惧变得冰凉，他摸到了孙昶的脸颊，而后他摸到了孙昶的发丝。

唐易尘顺着发丝向后摸索，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碰触到了粘稠的液体。唐易尘本能的在指间揉捏了几下，“血！这是血！”唐易尘慌了，他屈膝趴在了孙昶的身旁，他想把孙昶扶起来，他伸手去托孙昶的后脑勺，却换来满掌的温热的液体。

“阿尘，我没事，没事！”几乎是用光的所有的力气，孙昶抓住了唐易尘的左手，软软地握在手心里。孙昶知道自己就快要支持不住了，他的意识正在涣散。很难受，全身上下的力气就像抽空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