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问阮良玉,他只淡淡说一个人孤单久了想找个伴。匀离说我也可以给你做伴啊,阮良玉笑着说那不一样。
匀离也觉得确实不太一样,至于如何不一样,那其中就涉及许多深层次的问题。于是匀离决定不再追问这个话题。
且说三人出了卧龙谷一路向西前往倾云门。
倾云门地处齐云山南侧,此地清幽僻静向来受修道炼丹之人的青睐。自创派以来已有百十年的历史,现任掌门上官凛跟药王当年是结拜兄弟,曾多次帮助药王躲过紫陌坛的暗杀。如今上官掌门已有八十多岁了,每日在房中打坐不问世事,门派中大小事务全交予徒弟处理。
阮良玉念念叨叨的叙述完,得意的朝匀离飞过去一道眼风。匀离不禁打一寒颤,道:“小玉你还真是江湖包打听,什么事都知道。”
“那是自然。”
宇文俊骑着马跟在两人身后,听了这话便悠悠的说:“这些事江湖人都知道。”
阮良玉面不改色道:“那宇文大侠可知上官掌门最喜爱哪个弟子?”
宇文俊双腿一夹马肚子,跟上他们的速度,淡淡扫了他一眼:“自然是大徒弟童涂。”
“童涂为人刚正不阿却不免过于古板,上官掌门年轻时出了名的爱玩喜乐,怎么会喜欢这么闷的徒弟。”
“你又怎知道他闷?”
“上次武林大会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人样子不错可惜是个闷葫芦。”阮良玉边回忆边啧啧惋惜。
宇文俊下巴微扬,双眼放出锐利的光芒:“上次武林大会你我二人同去,我怎没见你和他说过话?”
阮良玉一顿:“呃,在后院无意间遇到的,就打了声招呼。”
“后院?何时?”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
“莫非某人心虚了?”
“我心虚甚?”
“你说不想出去见人,又怎会主动跑去后院?”
“我闲着无聊出去透透气不行吗?倒是你,扎进前厅两个时辰都不回来,你又见谁去了?”
……
匀离原本在一边听的热闹,后来见他们二人你来我往没完没了竟是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便咳嗽一声以示还有外人在。
宇文俊看了他一眼,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道:“罢了。”
阮良玉依依不饶:“什么罢了,你倒是说清楚。”
匀离赶紧拉他一把道:“行了行了,别吵了,你看前面有家客栈不如我们吃点东西歇息一下……”
阮良玉转向他道:“气都被他气饱了,没见过这么多疑的,阿离我跟你讲他上次……”
匀离干笑两声,自动过滤掉他的“诉苦”。
三人进了客栈,马上有小二迎出来招呼。他们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匀离坐下后不动声色的扫视了客栈内的客人,只见这里来的都是些江湖人,背刀的提剑的,也有三五成群议论纷纷的。
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坐了四个粗布衣的大汉,正喝着酒,就听其中一个讲道:“我说最近青衣教可是挺热闹啊。”
另一人接道:“可不,刚换了教主,又清理了一匹叛党,如今又下了追杀令。”
“哦?追杀谁?”
“追杀谁我哪儿知道啊,八成是新教主上任三把火烧出来的。”
“我听说他们最近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会不会跟这事有关?”
“找啥东西?这我还真不知道。”
……
阮良玉看了匀离一眼,匀离蹙眉若有所思。
晚间他们三人在客栈中留宿。
匀离将手中的人皮面具摊在灯下研究,这玩意是阮良玉给他的。匀离对这个东西不陌生,但也不喜欢,带了一两次就觉得脸上发麻,也不晓得阮良玉是如何成年累月顶着它四处游荡的。
研究完毕,匀离依然没对它生出好感,收进包裹后,他脱了外衣准备上床休息。
正在他宽衣解带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喧闹。
第十二章
匀离的房间位于二楼东边中间,两边似乎住着人,但一直没有动静。现在这喧闹声是从隔壁传来的,开始只是你来我往的互相争吵,后来似乎又进来几人,吵闹声愈来愈大。
匀离躺进被窝里,本想蒙着被就此挨过去,没想到这些人还来劲了,听声音似乎连家伙都操起来了。
百般无奈,匀离掀了被子,披了件衣服推门出去一探究竟。
隔壁房里聚了七八个人,因为穿着十分统一,所以争吵双方一目了然。以一矮胖的汉子为首,站在床边的几人都穿着玄色劲装,踩着马靴。而靠门一侧跟他们对持着的则是三名长衫少年,湖色长袍腰里扎着绸带子,高束发髻手里还提着宝剑。
只见这湖色一派站在最前头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年,他一开口,匀离就找着刚才听见的嗓门最大的主儿了。
“胡老三,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可以直说,何必用些猥琐的招数来恶心人!”
矮胖的汉子鼻孔朝天道:“放屁,我兄弟喝醉了进错房间,不小心吐在你们房里,你们咋就这么得理不饶人。”
高个少年向前跨了一步,他人高腿长几乎可以一步迈到他们近前,黑衣汉子们见他靠近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伸出一指指点对方,高个少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什么心思,贵镖局中途失了镖该不会想赖在我们头上吧。”
矮胖汉子顿时睁大了眼睛:“你!”
“胡老三,你要真不服气,你我二人尽可较量一场,单打独斗,你若输了就滚回兖州别再让我看见。”
屋内气氛越发紧张起来,少年身后一人上前低声道:“师兄,下山前师叔一再嘱咐不可惹事,你何必招惹他们?”
少年转过身,只见他长了一张白玉般的脸膛,眉眼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两道剑眉倒竖,一脸的煞气:“是他们挑衅在先,何来我招惹他们?”
“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师弟你怎帮外人说话!”
对面矮胖汉子听了他们的话眼珠一转,反倒有了气势,大掌一挥道:“打就打,老子还怕了你不成。”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黑衣汉子各拉兵刃虎视眈眈。
少年一瞪眼:“说好单打独斗,别人不准插手。”
汉子一乐:“龙湖镖局向来团结一心,你不服,也可以叫你师弟们一起上啊。”
“你!”
正在这时,门口有人咳嗽一声道:“我说诸位,不过是一件小事,何必大动肝火,看你们两边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身后门派想想。”
这话一出,屋内八双眼睛齐齐转向他。
匀离被盯的发毛,不由自主整理了一下衣襟。
那高个少年转身面向了他,道:“这位兄台是来劝架的?”
他有着一双黑曜石般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知怎地匀离忽然想到了于桑。他的疯子,也有一双甚为明亮的眼睛,瞳孔中总是带着迷茫的笑意。
想到疯子,匀离不禁有些出神,心道他这一走八九天,也不知疯子好了没有,是否惦念自己……
他这边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倒让在场众人纳闷了。
矮胖汉子啐了一口道:“哪来的小子,多管闲事,没事回屋睡觉去,别给老子找不痛快。”
高个少年立刻转向他:“他说的没错,跟你这种人计较实在有失身份。这次就放过你,赶紧滚蛋去罢。”
矮胖汉子眼瞪得跟铜铃一般:“放你娘的屁,老子还没打算放过你呢!今儿你不打也得打,谁也别想出这个屋!”
这时匀离元神终于归了窍,又道:“你们要打不如明天赶早,深更半夜闹腾甚,弄脏了地还要麻烦掌柜清理不是?”
说完抬眼看向门口急的团团转的掌柜和伙计。掌柜赶紧过来赔笑道:“各位爷,江湖人吵架不记仇,你们就当给小店一个面子,就此算了吧。再说现在天色已晚,惊扰了其他客人休息也不好。”
高个少年点点头,对矮胖汉子道:“我已经说了不跟你计较,你要是还不服气,明日辰时落木林你我二人再一决高下。”
矮胖汉子哼哼两声,又跟身后弟兄低语几句,才说:“行,明天老子等着你的。”
黑衣众人横晃着出了屋。伙计拎着木桶进来擦地,地上床上尽是呕吐污渍,着实让人恶心。
匀离心道谢天谢地,总算可以回房睡觉去了。他转身之际又瞥了一眼那高个少年,只见他依然气哼哼的,身后同伴不住的劝他明天不要赴约。少年顶天立地的叉着腰不屑道:“我怕他作甚。”
第二日清晨,匀离跟阮良玉在楼下会了面。阮良玉和宇文俊分别住在南院和北院,较前边安静许多。匀离绘声绘色跟他们讲述了昨晚的事情。阮良玉十分感兴趣,他现在对一切热闹都感兴趣,大概是宇文君总管着他,以前那些高来高去顺手牵羊的买卖已经许久不做了。
“龙湖镖局早两年还算有地位,自从老镖头过世后生意就不景气了,如今镖局里鱼龙混杂,欺善怕恶的事没少做,居然还有人跟他们较真。”阮良玉捏着馒头边吃边道。
匀离抿了两口粥,没什么食欲的推开碗道:“谁知道呢,我对江湖门派向来分不清,不过看昨天那小哥斤斤计较的模样,也不会是何等大门大帮。”
三人吃过早饭继续赶路,行至城门口,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进城的人特别多,守卫对通关民众一一检查,通过了才放行。匀离他们到这里时,队伍已经排出一里地去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这么多人要进城?”后边跟上来的路人疑惑问道。
“你不知道?今儿是知府大人的寿辰,按规矩要‘上供’,这都是排队去祝寿的。”
“啧!竟有这样的事。”
匀离他们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三人交换了下目光,不禁一起皱了眉。
还未等他们出声议论,身后有人重重一哼道:“为官不能造福一方,只知道鱼肉百姓,这样的官良心何在?”
他的声音清朗底气又足,身旁行人赶紧拉他一把道:“哎,小兄弟这话还是不要讲那么大声才好啊。”
匀离回身朝他看去,又见到了昨晚那三个穿湖色长衫的小哥。他连忙低声对阮良玉道:“他们就是昨晚那三人。”
阮良玉和宇文君也回头看去。
那少年似有所感,微扬着下巴回望过去道:“我说的不对吗?”
阮良玉摸摸鼻子,摇头道:“兄台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看你们三人衣着十分眼熟,不知从师哪门哪派?”
少年胸膛一挺道:“在下倾云门凌冲。”之后一指身后两个尽量把自己身形缩小的同伴,“他们是我师弟,林云和赵桦。”
此言一出匀离低声“唷”了一声,阮良玉与他对视一眼,也笑了:“幸会幸会,原来是上官掌门的弟子。”
叫凌冲的少年一挑眉:“你们又是哪门哪派的?”
“我们,无门无派,眼下正巧要去倾云门拜访上官掌门。”
“哦?是去找师傅的?”凌冲上下左右将他们三人打量个遍,态度稍微软化了一些,抱拳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一番介绍后,两方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夹在他们中间的两个路人小哥实在受不了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不止,索性让了位置,让凌冲三人排在匀离三人之后。
凌冲接过匀离拿出的玉剑柄看了看道:“这确实是家师的信物,我们这趟也是要回师门,可以跟你们一起。”
匀离一拍手:“如此甚好,我们正愁不认得路。”
阮良玉满含深意的看向他:“只有你不认得路而已。”
待他们六人都过了城门便结伴一同去往齐云山。一路交谈得知,凌冲竟是枫叶山庄徐庄主的外甥,由于从小就是个霹雳火爆的欠揍性子,五年前被他舅舅押送至倾云门拜师学艺,希望他在这清幽之地好好改改脾气。
凌冲一时跟他们聊的投机,话头有些撒不住,转向宇文俊道:“我倒是真没想到会在此遇见金刀宇文大侠,当真三生有幸。”
宇文俊面无表情道:“虚名而已,江湖的朋友抬举的太过。”
凌冲笑道:“哪里的话,您在我小的时候就已名满江湖,我可是一直把您当做我的奋斗目标。”
这话虽恭维成分居多,但说话者表情严肃语气诚恳,倒让人不好怀疑。只是到了没人处,宇文俊拉住阮良玉问:“我很老吗,为何竟有人从小就开始敬仰我?”
阮良玉斜睨他道:“宇文大侠就别谦虚了,您出道之时当今不少后起之秀还在爹娘腿肚子上转筋呢,他这话说的也算不假。”
宇文俊沉默一阵道:“如此说来,阮前辈出道时大概这些后起之秀还没出生呢。”
这话一说出去阮良玉立马瞪了眼,于是二人又斗起了嘴。不过他俩没事也要斗上几句,旁人大可不必去管。
第十三章
古道,草棚。匀离紧了紧披风,外面大风卷着沙尘漫天飞舞。春天的风就是这样,吹的叫人心烦意乱。同行几人皆是满头满脸的尘土。
“过了这站,前面一直到齐云山都无驿站了,诸位多歇歇。”凌冲抻了袖子给自己边擦汗边道。
匀离四下看了看,就见这草棚修的稀松歪斜,外面大风一刮整个屋子都跟着颤动,真怕哪下就被吹塌了。有伙计端了一摞大碗,摆到他们面前,之后拎了壶挨个倒满茶水。
阮良玉见自己面前这碗不仅碗底黝黑,边沿还掉了一圈的碴,简直叫人无处下嘴,不禁皱了眉。这时他又见宇文俊面前那个碗还算完整,便促狭的低声道:“哎,换一换。”
宇文俊看了他一眼又瞟向他的碗,说道:“事多。”
“换是不换?”
宇文俊没说话,直接将两人的碗对换了一下。阮良玉这回心满意足的端起碗,可还没等送到嘴边,斜刺里忽然伸过一只手按住他腕子。匀离的声音随即响起:“这水有毒!”
阮良玉一惊,抖手将碗中茶水泼到地上,茶水很快便融进沙土地中。匀离见了不禁微微吸了一口凉气:“毒不在水里,在碗上!”
阮良玉扔了碗,低头查看双掌。其他人也都摸过碗,此时全惊疑不定的伸出手查看。只见掌中果然皆已泛了青灰色。
凌冲剑眉倒竖,腾地一下站起身喝道:“什么人给我们下毒?”
草棚中一开始除了他们六人还有几名路人,可不知何时竟走得一干二净,小二更不知去向。
匀离赶紧从百宝囊中掏出解毒丹药分给众人,外面风沙大作,偶尔细小的石块打在棚顶悾悾作响。
宇文俊手提大刀,目光阴沉的扫射了屋内,之后朝阮良玉一歪下巴,阮良玉抬头看了看棚顶,点点头。众人各拉兵刃,随时准备应战。与此同时宇文俊拉了把凳子一脚踢上棚顶,凳子原本很不结实,但带了他的内力,挂着风冲向屋顶竟当场砸出个窟窿,轰然之声中夹着一声闷哼,一黑衣人应声而落。未等他哼出声,宇文俊已一脚踩到他胸口上。
随即,草棚外呼啦啦跃进数名黑衣人,不发一语提刀便砍。这小小草棚中显然不够施展身手,凌冲边战边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