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离躺着动弹不得,所有的感情都只能表现在一双眼睛里,他微笑着说:“多谢凌少侠。”
凌冲一摆手:“不必客气。”
随即他感觉到童涂在注视自己,立刻毫不客气的迎上他的目光。
童涂依然板着脸问道:“你来做甚?”
凌冲微仰着下巴道:“就许你这大师兄来关心客人,不兴我来探望朋友?”
阮良玉心中纳闷,他们虽并肩作过战,但是何时成了朋友?
童涂眼中闪过几丝情绪,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师叔不是罚你抄写门规吗。”
凌冲听他一提这个更来气了,冷着脸道:“是啊,多亏师兄告密。我抄了三天总算大功告成,这才得了时间来看望岳兄。”
童涂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大概是无话可说了。
阮良玉摸摸鼻子,转身去研究那鸡汤:“凌少侠有心,还特意炖了鸡汤……诶,味道还真香,阿离你起来尝一口?”
匀离脑袋晕晕乎乎,不想开口讲话,无奈这帮人在这儿站着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只好说:“我不饿,等会儿再尝……”
阮良玉围着鸡汤锅转悠,道:“等会儿就凉了。”
匀离缓缓闭了眼:“不如你们先吃吧。”
“那怎么好意思,是凌少侠特意给你做的。”
凌冲抱着肩膀无所谓地:“谁吃都一样,谁饿了就先吃,没了我再做就是。”
“哎呀。”阮良玉直起身笑的春花灿烂,“没想到凌少侠还有这等手艺。”
说到这,凌冲不禁露出点得意之色:“我的手艺在兖州可是数一数二的,连我舅舅都夸,逢年过节还都得让我回家掌勺。光是炖个汤算不得什么,改天等岳兄伤好了,我给你们做顿大餐。”
阮良玉两眼放光,一拍手道:“如此甚好,那我就等着了,凌少侠可别食言。”
“那当然,我凌冲说话从不食言。”
一边无声站立许久的童涂咳嗽一声道:“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阮良玉拱手道:“童少侠去忙吧,这里由我照看就好。”
童涂转身出了门。
阮良玉低声跟凌冲道:“你这师兄说话做事,还真是一板一眼。”
凌冲瞥了一眼门口道:“不过是假正经罢了。”
阮良玉不置可否的笑笑,他可无意参与别人门派内部纠纷。转过身,他想跟匀离再说两句话,没想到对方已经不知何时睡着了。
……
十天后,匀离伤已养的差不多。期间他又去拜访了上官掌门,两人密谈许久,出来后匀离神色愈发凝重。此外他借了此地炼丹房,终日泡在里面,不知鼓捣些什么。
阮良玉冷眼看着他独自忙活许久,知道他是钻了牛角尖。这人平时看着很随性,其实性子倔强的很,此次被擒大概真受了打击。他不说,阮良玉自然不会死缠烂打,阮良玉有自己的心思与办法。
如此过了两天,倾云门得到掌门亲令,选派出门内几名出类拔萃的弟子,陪同匀离下山护他周全。
“何必这么着急,你伤都还没好利索,禁得住车马颠簸?”阮良玉听说此事后十分不赞同。
匀离边收拾行李边道:“不用担心我,我自有主张,放心吧。”况且,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那你准备去哪儿?”
“桐扬,小张庄。”
阮良玉一挑眉:“去哪儿干嘛?”
“小张庄有个铸铁师,通晓天下铁艺,去问问他说不定会有屠龙文印的线索。”
阮良玉点点头:“这是上官掌门跟你说的?”
匀离低下头:“我问过掌门有关屠龙文印的事,他说当年韩通与那铸铁师十分交好,还曾委托他为自己铸造数把铁器。”
阮良玉又点点头:“你打算带着这么多人前往桐扬?”
“非也,人多虽说更可靠些,但目标太大,我只打算用它来掩人耳目。”匀离从怀中摸出张纸,上面凌乱的画着些路线图,他指点其中一条路道:“从倾云门出发后向东,走小路途径运道县,那里山峦起伏道路曲折,让大部队继续向前去往桐扬,我进山,去牛头寨一趟。”
这图虽粗糙杂乱,但还也十分详细,对于他这么个路盲人士来说,已经很不容易。
阮良玉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道:“声东击西,不错。不过你打算如何分配我和宇文俊?”
匀离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小玉,虽说这计划是我私自定的,但绝无隐瞒你的意思。我从小到大就你这么一个朋友,我是什么性格你最清楚不过,这次就让我按自己意思来吧,就算失败了我也……毫无怨言。”
阮良玉一拍他的肩膀:“我又没说什么,你尽管放手去做。再说兄弟也不会再眼看着你遇险,你看我这身本事能干什么,尽管发话就是。”
匀离也抬起一只手拍在阮良玉肩上,并加了力气一捏:“有你这句话,我做什么都安心了。青衣教这次必定设置各种眼线跟踪我们,你替我带着人尽量引开他们,别让他们发现牛头寨的所在就好。”
阮良玉一笑:“你还真挺护着那个疯子的。”
匀离想到疯子那明亮的眼睛,也不禁笑起来:“我和他,也算有缘,不想他因为我受到牵连。”
“他既然身带屠龙文印,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你不必为此忧心太过。”
“我明白……”
之后阮良玉将宇文俊叫来,三人详细探讨了一下计划,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夜里,倾云门侧门在夜色中缓缓开启,一行九人驾着马借着月光悄然下了山。
倾云门原本挑选了五名武艺高强的弟子同行,但凌冲得知此事后坚持要跟随。他今年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挺大个个子站在大厅里公然耍赖,让几位师叔哭不得笑不得,谁都拿他没招。凌冲固然十分令人头疼,不然他那舅舅也不会千里迢迢把他赶到齐云山来受教。最后皖心长老被缠的实在头疼,才同意让他一同下山。
运道县这几日接连下大雨,山道经雨水一冲湿滑泥泞,人在马上随时可能人仰马翻,行商运货的也不走这条路了。山贼们的生意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索性封锁大门,打开仓库囤积的粮食,天天把酒言欢欢聚一堂。
所以当得到守卫报告说门外有位姓岳的公子求见时,小虎叼着猪蹄登时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后,连忙派人开门迎接。
天上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匀离撑着把纸油伞站在一块大青石头上,他的肩膀上站立一只似鹰非鹰的鸟。小虎奔出来时,就看见这一人一鸟安静立于雨中,身形飘逸神态安详。
“岳公子!”小虎三步并作两步迈出寨门,欢欢喜喜的叫道:“你这一走去了多少个十天了?要知道你今天来,我一定早早开了门迎接。”
匀离下了石头,微微笑道:“这一趟不巧,有事耽误了行程。”
小虎边把他往里迎边问:“家中可好?”
“还算平安。”
“那就好。”小虎转身见那只鸟还在匀离肩膀蹲着,微眯着眼卧成一团,便说:“这小家伙也来了?上次不小心伤了它,真是不好意思。”
匀离伸手挠了挠鸟脖子道:“无妨,已经好了。这东西比我认路,没有它我还寻不到山寨的大门呢。”
两人并肩进了大寨,忠义堂里人声嘈杂,喝酒的吃肉的围坐在一起,好不热闹。匀离放眼在厅里扫视一圈,没见到于桑,他默不作声跟着小虎继续往里走。
里面是个小偏厅,比前面安静一些,隐约有依依呀呀的戏文传来。
“大哥嫌前边吵,就到这来听戏了,岳公子,请。”小虎说着推开了房门。
匀离站在门口,胸中忽然涌上一丝紧张的感觉,他故作镇定的说:“没看出来,他还喜欢听戏。”
他边说边往里走,脚下踩着厚重的地毯,人是轻飘飘的进了屋。
屋内桌椅板凳已都搬到墙角,中间空出一块地站了两个青衣,旁边坐着个拉二胡的老头。正前方躺椅上,坐着个身着绛红色短装男子。他侧着身靠在椅背上,原先松散的头发已规规矩矩束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眉飞入鬓。见这二人进来后,他直起身朝他们放出目光,眼眸清明,目光如炬。
匀离迎着他微微扬起笑脸,心里想道:诶,疯子可真精神,看来当真是痊愈了。
第十六章
戏文停了,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这边一安静,就显出了外屋的喧闹。匀离在一片嘈杂的背景下心情有些激动,于桑跟他对视片刻后也微微笑了起来。
小虎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于桑露出点恍然的表情,之后站起身走下踩椅,开口道:“岳兄,路上可辛苦?”
匀离听了他的声音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回神答道:“还好。你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于桑来到他面前站定,笑微微道:“多亏岳兄相救,已经全好了。”
匀离点点头:“那就好。”
“如今山路不好走,连我们弟兄都不轻易下山了,难为岳兄一路跋涉。今晚由我做东,请你吃顿好的。”于桑声音爽朗的说道,随即招呼小虎:“去叫后面准备宴席,仓库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昨天老三捕来的那两条鱼也炖了。”
小虎答应一声轻轻巧巧的出去了。
匀离见他谈吐清晰思维敏捷,也彻底安了心,道:“我知道现在山上食物紧凑,大可不必为我如此劳师动众。”
于桑一挥手:“放心,现在我牛头寨别的东西没有,就吃的多。就算你不吃,也便宜了前面那帮贪嘴的。况且你对我有恩,怎么做都不为过。”
匀离垂下目光笑笑,随即目光落在对方腰间,他忽然想起此行目的,便道:“屠龙文印的事,可曾回忆起来了?”
于桑微微蹙起眉,疑惑道:“什么龙?”
匀离指着他腰间:“青衣教要找的那个盒子,怎么,你不记得了?”
于桑用手按在腰间,脸上神情莫测,最终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其实这次病愈后对失忆那段时间的记忆很模糊,有时想起两三件事也好像上辈子的事。要不是有小虎跟我讲,我……”
说到这他略带愧疚的朝匀离微笑了:“我连岳兄的模样都要忘记了。”
匀离听着他的话,一时怔住了。于桑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放在一起却好像天书一般。
他的意思是他把我忘了?匀离在心里对自己说,怎么会这样,莫非药方出了差错……
于桑见他两眼发直,也有些尴尬,毕竟忘了救命恩人这种事说出去实在叫人没法接受,可他一向有话直说,欺瞒撒谎之事不屑去做。
“岳兄,话虽如此,但你的恩情在下绝不会忘记,今后只要你一句话,于某赴汤蹈火绝无怨言。”
匀离依旧一脸茫然,于桑又不禁唤道:“岳兄?”
“啊……”
匀离终于元神归窍,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我是在想,大概是药方的副作用。总之,你没事就好。”
匀离不自觉的抓住衣襟边捋边说:“既然你不记得了,我就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再与你说一遍。”
于桑见他神态表情恢复如初,迟疑着点点头:“好。”
……
晚间时分,山寨里又热闹了一场,匀离再次领略了山贼弟兄们的剽悍民风,对比他们,小虎简直可以算是斯文人士。而高坐首位从头到尾淡定自如笑看群雄的于桑,跟这帮糙老爷们儿比更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一派欢闹气氛中,桂三儿端着酒杯一屁股坐到匀离旁边。他之前喝的有点高,大着舌头道:“岳、岳大侠,我敬你一杯!”
匀离举起酒樽:“好。”
两人一同饮了酒,桂三儿又说:“这回大哥多亏你,才、才能恢复如初,我替我们寨里兄弟们谢你!”
说完他呕了一下,一歪身吐了一地,把匀离吓了一跳。小虎奔过来拽开他:“你醉了,别在这儿恶心人,回屋去。”
过来俩人把桂三儿拖走了,小虎尴尬的笑笑说:“他就这个德行,不能喝还偏逞能。”
匀离放下酒杯摇摇头:“无妨。”
小虎偷眼观瞧着他的神色,犹豫着开了口:“大哥对失忆时的事情记得不太清了……”
“我知道。”匀离说道,“他跟我说了。”
“唉,其实你走后大哥状态一直挺好的,直到第十天,忽然又发了病,吐过几次血之后就晕过去了,等再醒来就好了,之前的事儿都想起来了,可谓独忘了……”
匀离摇摇头道:“我应该想到的,也算是我的失误。”
小虎又笑笑,觉得岳公子这次回来不仅人瘦了,气色也不如以前,大概真遇到了什么难事。
晚宴散场之后匀离回到之前住的房间,心里思索着白天跟于桑的对话。
于桑是被老寨主从狼嘴下抢回来的。当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老寨主带着人下山捕猎,遇见一路过被狼袭击的行人,行人已断了气,婴儿被他压在身下啼哭着。老寨主杀了狼,捡回婴儿,起了名字从此留在寨中抚养。这些都是于桑长大后从老寨主口中得知的,当时险情如何他自然是不知道。
那圆盒子是在襁褓之中被发现的。另外还从那行人身上搜出几张破旧的纸笺,老寨主虽不懂医,但也能看出是制毒的配方,便将它跟盒子一同封存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至于那盒子为何叫屠龙文印,于桑就不知道了。但此事明显关系着他的身世,让他也一时也难以想通。
外面响起三声敲门声,匀离回神道:“请进。”
于桑推门进来,见匀离站在窗口处发呆,便道:“我见你屋里还亮着灯,猜想你一定没睡。”
“嗯,睡不着。”
于桑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这雨下了好些日子,明儿终于要见晴了。”
匀离望着窗外一片昏暗潮湿的夜景:“是啊。这后山的梨花都谢了。”
于桑听他语气惋惜,不由得点点头:“可惜了,今年我还未曾见到梨花开。”
匀离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
两人沉默着站立一会儿,于桑微微偏过头看向他:“岳兄想何时启程?”
匀离深吸一口气道:“越早越好。”
“那明日我派人准备车马。”
“不必,人越少越好。”
“岳兄的意思是……”
匀离看了他一眼:“你和我,二人足以。”
“好。”
……
桐扬陆水关,小树林。一行八人的马队一路扬鞭而来。
这片林子半个时辰前就已埋伏了人,此时树上一为首黑衣人见他们近了,无声无息的朝其他人打了一个手势。
马上一黄衫青年到了这里却忽然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其他人也随着他的脚步停下。他环顾四周,随后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树上的黑衣人不明所以,只觉得他行为古怪,暗想莫不是他们已暴露了行踪。正在他分神之际,青年忽地一抖袖子,黑衣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他惊讶之余躲闪不及,正被袖箭刺中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