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没理他,一把双刀使的呼呼刮风,没两下便被凌冲一剑穿胸。匀离的兵刃在此等狭窄空间内显然发挥不了作用,他左躲右闪了半天,终于得了空隙窜出门外。谁知他刚踩到屋外土地,迎面竟又飞扑上来数十人。
这群人显然训练有素,单是闷头死打,被打倒后又会有新人添补上来。不知不觉中已来了三四十人,也不知他们究竟还有多少后援。匀离将链子锁缠成三节,短可防长可攻,无奈双拳难敌四手,饶是如此也打的满头是汗。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草棚大概抵御不住如此猛攻,轰然倾塌下来,将一干人等全压在了下面。草棚倒是不至于压死人,但由于面积够大草编的又密实,一时也难已爬出。
匀离见此突变,担忧众人安危,稍稍走了神,被人飞起一脚正踹到后腰上。他站立不稳蹬蹬向前跑了几步,单膝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眼前刀光一闪,匀离心道糟糕。谁知那刀刃架到脖子上并未向下砍去。随即,有人掏出块布,揽头罩脸的给他蒙了个紧紧实实,之后又有人手脚麻利地将他五花大绑。
匀离知道这布上有毒,所以布一上脸便屏住呼吸。他感觉自己被人扛了起来,腹部胳在肩膀头上一阵阵钝痛,耳边沙沙是风吹过树枝的响声。他心中焦急,担忧同伴的安慰,同时发觉自己开始头晕。他虽自小接触毒药,但也没到百毒不侵的地步,他能屏气凝神抵御一时半会儿,但在长久的颠簸与磕碰中还是渐渐失去了意识。
……
匀离是被水泼醒的。他在突如其来的刺骨冷水中大大打了机灵,随即恢复了意识。
这是间低矮的木屋,四周窗子已被钉死,有细微的光线从木板缝隙射进来,仅能让他略微辨认出眼前事物。
面前站着两个黑衣人,面罩已经脱了,靠后一点的位置端端正正放着把椅子。那泼他水的黑衣人转身出去,对外面说道:“教主,人醒了。”
之后门一开,迈进来一人。匀离被绑着行动不便,费力抬起头看向他。
那人踱到椅子前,一甩大氅坐下,端的是好整以暇。嘴角勾着一丝冷笑,他开口道:“好久不见,匀离阁下。”
匀离看了他一会儿,既没表现出惊讶也没表现出愤怒,闭了眼他吐出一口气,睁开眼之后脸上已带了相当无奈的神色道:“教主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就为了抓在下一介小民,在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知该说什么?”教主动了动身子,向椅背靠去,同时架起了二郎腿,“那就说说屠龙文印,说说上次给本座下毒,又跑的无影无踪。”
匀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这两样,前者我从来就没听说过,后者……这个,若不是教主大人要抓我在先,我怎会出此下策?”
教主向前倾身,看着他的眼睛道:“下策?非也,对于使毒之人来说,这是上上之策,你成功挑起我的兴趣了。跟我说实话,屠龙文印到底在何处?”
匀离苦笑:“我当真不知道。”
教主凝视了他一阵,低头看着指尖,沉声道:“别逼我做些不好的事。”
匀离在地上试着动了动,身体还是麻痹,并看自己这衣衫不整的架势,身上兵刃和药品大概都已被收走,现下正处于相当的弱势。
匀离动了动嘴唇道:“教主您已经做了很不好的事了,我的朋友们怎么样了?”
“无关紧要的人我不管,是生是死要看他们的造化。”教主站起身踱到匀离面前,他个子高,逆着光居高临下看人很有把气势。
“别做无谓的挣扎,那秘典我要定了,你不说我也有办法让你招。”
匀离虽表面看着冷静,实则心里已乱成一套,他本就不是会编谎的能人,如今只得垂死挣扎扎道:“你不是说秘典只是子虚乌有之物?”
教主盯着他,目光阴鸷的射出光芒,一字一顿道:“岳匀离,别以为我不敢杀进卧龙谷。”
匀离仰着头跟他对视一瞬,心中却忽然镇定了,他无声的裂开嘴笑了一下。教主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随即抬脚踹向匀离胸口。
这一脚带着内力,当场将匀离踢得腾了空,又重重摔回地上。匀离一口气没憋住,咳出一滩血。教主跟上去又是一脚,踩在他胸口。匀离额头冒着冷汗,觉着自己好像断了骨头。
“混账东西,一个两个都跟我对着干,你也是,卧龙谷我进不去,信不信我挑断你手脚筋扔到谷口,看你师父会不会心疼。”
匀离相信他说得出就做得出,况且看对方这股子狠紧与蛮力,自己恐怕挨不到被挑断手脚筋就要断气了……
待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门口有人举着火把。屋内静悄悄,没有留人看守。匀离姿势扭曲的躺在地上,一颗心跳得又快又轻。他不敢动也动不得,不知对方下得是什么药,竟能让他完全丧失知觉。不过也多亏了这药性,让他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但受得内伤便不言而喻了。
他把目光移向房顶,那里有块巴掌大的破洞,能够看到一小片星空。
也不知小玉他们如何了。五人中宇文俊武功最高,是决计不会被擒的,有他照应阮良玉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倾云门那三个弟子,只要别一根筋死拼到底,能逃就逃,也出不了什么事。况且青衣教的目标是自己,与旁人无关……
匀离歪着脑袋分析一阵,觉得大家应该能平安无事,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思一转,他又想到了师父。师父其实心特软,要是见了自己这般德行,铁定要难过心疼得旧伤发作。他见过师傅发病,面色苍白手脚僵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让人着急担忧却又束手无策。
卧龙谷内究竟有多少高手隐士谁也说不清,一般人就算追到了门口也不敢轻易踏进,更何况谷外常年大雾,不懂门道的人根本进不去。所以大可不必担心青衣教会对师傅不利,但匀离怕那教主当真挑断了自己手脚筋扔在谷口,他不怕疼,他怕师傅看见。
思考片刻,匀离又开始昏昏欲睡,他强撑住一把精神,不知不觉中于桑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他的疯子,现在大概已经痊愈了。走前说好了很快就回去的,结果一晃过去十多天,说不定还会一去不复返,他的疯子肯定很想念他。好在青衣教还没发现于桑的行踪,只盼他不要一时冲动离开山寨来寻自己……
匀离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好多事,唯独没给自己想出条出路。
第十四章
教主经常来看匀离,来了必然就要“招待”他一番。后来他似乎意识到匀离借着药效并没吃到什么苦头,就解了他的毒。
于是匀离在恢复知觉那一刻,感受到了灭顶般的疼痛,同时也心惊的发觉到自己所受的伤有多严重。
“何必呢,早点说出屠龙文印的下落,何必受这些苦?”
原本阴暗狭小的木屋里,如今已摆上桌椅板凳,还有一套茶具,地上架着柴火烧着水。青衣教主靠坐在太师椅上,腿上盖着小毯子,手里捧着茶杯。如果不是这周围格调与他格格不入,对面还躺着个死狗般的匀离,真会让人以为他是在自家房中煮茶打发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看匀离,单是低头品茶。
匀离看不透他,时常觉得他在耍自己,前一刻还迫不及待想从自己口中问出东西的下落,下一刻又变得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似乎专以折磨自己为乐。
匀离已经许久没进食,筋疲力竭的委顿在地上,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茶壶的水煮沸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有手下过去拎起壶给教主添了水,这时木门吱嘎一声开了,风风火火走进一人,来到教主停住,俯下身低语几句。
教主听了哼笑一声道:“不必慌,来得正好。”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个小药瓶,倒出一粒药丸。他将药丸放进茶杯里,轻轻摇晃了杯子,之后站起身来到匀离面前。
“渴吗,喝点水。”
匀离一动不动。
教主冷清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别装死,喝了它,我放你走。”
匀离眼皮缓慢的张开一道缝,目光虚弱又茫然。待他反应过来对方的话,眼中骤然带了防备。
教主嘴角向上一弯,对手下道:“喂他喝下去。”
一人上前接过茶杯,揪着匀离的衣领将他扯起来。匀离想挣扎,然而那力道微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下颚被扳开,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进食道。匀离猛地咳嗽起来,那手下立刻捂了他的嘴防止他吐出来。
教主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两步,道:“临走送你点小礼物。五寒消音散,无色无味,食用者会在不知不觉中五官全消,当真是味好毒药。”
他弯下身看进匀离惊讶的眼眸中,低声道:“可解,方子就在那本秘典里。”
看着匀离陡然变色的神情,他满意的弯起嘴角:“我们后会有期,记住,我叫云遮月。”
说罢,他扬起大氅向门外走去。
匀离想喊想叫,后颈却忽遭一阵痛麻,随后便坠入了黑暗之中。
……
耳边嘈杂之声不断,身体欲动却如同千斤重,眼前影影绰绰似有人走过,匀离猛然咳嗽一声,终于彻底脱离黑暗。
接着感觉手被人握住,阮良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阿离,你醒了?”
匀离睁开双眼看了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中,身下颠簸晃动昭示着马车正在前进。
“这,咳咳,小玉,你们来救我了。”
阮良玉点点头:“你受了伤,别乱动。”
匀离回忆了一下晕过去之前的事,问道:“青衣教的人呢?”
阮良玉蹙起两道浓秀的眉,神色冷冽道:“这帮人狡猾之极,我们赶到时,他们已经不在了。凌冲让人赶去倾云门通报,他们派了人前来接我们上山。”
说着将盖在匀离身上的披风向上提了提:“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到,上山必定颠簸,你趁现在再睡一会。”
匀离望着车顶发了一会儿呆,小小的叹出口气。
阮良玉见他脸色灰败,已不复平时开朗活泼之貌,连眼神都暗了,不禁心中酸楚。十分心疼的摸了摸匀离的脸,阮良玉又说:“他们都对你做什么了?”
匀离忍受着身体的疼痛,声音有些发颤:“他们要找屠龙文印……我没说。”
阮良玉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哪里受了伤?”
“我……肋骨好像断了。”
“嗯……别说话了。”
经过一番颠簸,马车上了齐云山。倾云门正门口,已有数名弟子已久候多时。双方会了面,正中央一人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倾云门大弟子童涂,奉家师之命前来迎接各位。”
宇文俊跳下马车,拱手还礼道:“在下宇文俊,烦劳各位了。”
这童涂身姿挺拔面容周正,太周正了,以至于看着严肃又刻板。
“宇文大侠不必客气。”
倾云门弟子准备了担架,将匀离小心翼翼抬出来,运进门内。
凌冲走在他们后面,这一路他也帮了不少忙,此刻累的满头大汗。童涂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平淡的开了口:“凌师弟,皖心师叔叫你一会儿去偏厅见他。”
凌冲脚下一顿,回头道:“叫我去?为何?”
“你在山下惹了什么祸自己不知道吗。”
凌冲眉毛一挑,心中立刻有了数,他迈近童涂压低声音说:“师兄不厚道,又去告我的状了?”
童涂迎着他的目光依然面无表情:“我只是奉命行事。”
凌冲要笑不笑的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开。
……
他们这一行人暂且在倾云门住下。
匀离给自己写了副药方,让人帮忙抓药。倾云门内医师见他如此自食其力,忍不住要夸奖一番。匀离只是苦笑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童涂指派了两名伶俐的小弟子照顾匀离起居。匀离这段时间奔波劳累,终于得了清幽良好的休养环境,于是除了吃饭便是睡觉。阮良玉前来看他,总被告知他刚睡下。
如此清闲的养了几天伤,匀离自觉可以下地行走后便去拜访上官掌门。
上官掌门年岁已高,终日在房中打坐,很少见人。匀离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没想到上官凛当真见了他。
匀离中午进了清心殿,直到下午才出来。出来后他恭恭敬敬带上门,转过身捂着肋下叹了口气,满怀心事的走下石阶,他迎面正遇上阮良玉。
阮良玉微微一怔道:“你怎不在房中休息?”他又抬头看了看殿上匾额,更为惊讶:“你去见上官掌门了?”
“哦,是啊。叨扰这么多天,理应拜访一下。”匀离眼神躲闪不定的说。
阮良玉见他这个模样,便肃了脸色道:“阿离,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从那日回来就不正常,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吗?”
匀离看着地面叹了口气道:“我没什么,你别担心。”
“少跟我装蒜。”阮良玉颇想给他一拳,但看他如今这小身板实在禁不起捶打,就收了力道轻轻在他肩膀上砸了一下,“你心里有什么事我会看不出来?老实说,到底怎么了。”
匀离垂了头,整个人都颓唐起来:“小玉,我觉得自己真无能,什么事都做不好。”
阮良玉倒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做起自我检讨来,一时没了词儿:“这话从何说起?”
“师傅教我办的事被我弄得一团糟,如今又遭了敌人的道儿,我真没脸回去见他。”
“诶,青衣教徒狡猾多端,这也怨不得你。你久居深山,不谙江湖险恶,难免遭人暗算,大可不必为此自责。”
匀离抬头看了看阮良玉,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阮良玉送他回房休息,结果在房门口遇见了童涂。童涂正背着手站立在房门口,身姿挺拔如松,见他们来了转过身并点了下头。
阮良玉笑道:“童少侠等很久了?”
“还好。”
“找我们有事?”
“无事,只是来看看。”
“哦,那……请进。”
三人先后进了屋,匀离下午走动过度,内伤又有复发的趋势,他本想跟童涂客气几句,但一张嘴那声音就虚弱的如同气流。
阮良玉扶他在床上躺下,又给他盖了被子。
童涂站在床边忽然开口道:“岳少侠可有按时吃药?”
匀离点点头。
“被褥可还温暖?”
匀离又点点头。
“三餐可有忌口?”
匀离摇头。
童涂点点头不再说话。
阮良玉目光在两人间扫视片刻,道:“童少侠百忙之中还特意来看我们,真叫在下过意不去。”
“来者是客,理应如此。”童涂转向他回答的一丝不苟。
阮良玉深深的感觉到,跟这个童涂讲话,当真很无聊,饶是自己这般能说会道的,也能说着说着就冷场。
正在阮良玉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时,房门呼地一下被踢开,紧接着凌冲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第十五章
凌冲手里端着个小锅,大步迈进来之后见房内三双眼睛都看着自己,便是一愣:“哟,师兄也在呢啊。”
童涂眼中微微带了愠色:“病人需要安静的空间,大呼小叫作甚。”
凌冲满不在乎的走到床边,把小锅咣当往床头椅子上一放,边搓手边道:“我给岳兄炖了点鸡汤,趁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