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神记——迟眠客

他轻轻一笑：“你以为，我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隐莲眼皮一跳，却未睁开双眼。

华昭嘴角的笑容越发轻柔，说出的话也越发冰冷：“莲，你想暂时逃开，不去看注定的结局？但我却非要你看！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最后一次挣扎终如前两次一般走向既定的灭亡结局，让你再一次承受求而不得，无能为力的痛苦！只有这样，你才会真真正正重生，真真正正的属于我！”

他说着，右手在空中一拂，空气顿时犹若实质般波动起来，然后渐渐现出画面。

“嗯，莲呢？”少年特有的清朗嗓音中满是疑问，一贯慧黠的双眼此时盛满担忧。

刚刚清醒过来的飞光四处张望，却只见背对自己的碧莲，而未见隐莲的身影，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跳起身便急急问了一句。

碧莲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

飞光眉头一皱，心中不快地同时又有些不解。虽然碧莲一直不太喜欢自己，但若不是事关莲，她对自己的态度勉强算得上友善，从未用过如此敌对的眼光看过自己！

怎么回事呢？难道……？

飞光浑身一震，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莲出事了？”

碧莲看着他，目光中全是不解：“我一直奇怪，莲为什么会喜欢你呢？像你这样的人，纵然已修成九尾，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却又偏偏是个爱惹事生非的性子，每次都要莲为你善后。”

她缓缓说着，神情中没有丝毫嘲讽不屑，只是实事求是的认真：“莲一向是严谨的性子，他喜欢上你，怕是他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情。作为他的姐姐，我虽不愿他与你在一起，但又不忍违逆他的意思，便想着，喜欢便喜欢吧，只要他开心便好。”

她微侧着头，神情似想到什么而变得柔和，突然间又面色一变：“可是，与你在一起，他又得到了什么呢？伤心、绝望、痛苦、无能为力……作为一个上神，这些本不应该由他承受的东西他每样都承受了，为的，也不过是你而已。”

“我曾想着，他会到什么时候厌倦呢？这种总是不确定的感情……”碧莲喃喃说着，忽然微微一笑：“现在，终于……”

最后四个字，她的声音几近耳语，一直凝神听着的飞光却陡然变色！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无意识握紧拳头，声音不受控制开始颤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是你理解的意思。”碧莲微敛了眉，隐去眼中的冷意。

“你把话说清楚！”飞光显然不容许她就此揭过，怒道：“若是你不愿说，也好，你告诉我莲在哪儿，我要去找他！”

“你要去找莲？”碧莲冷冷一笑：“你是找不到他的，因为他根本不愿意见你！”

飞光急退两步，以手捂胸，拼命压制心底的恐慌，声音愈加颤抖起来：“什、什么？”

“还不愿意承认吗？”碧莲嘴角冷笑连连，眼睛却不去看他：“你心中想必已经有所猜测了吧？好，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莲他走了！他厌倦你了！他要我告诉你，从此以后，你的事情再与他无关！他也再不会见你！请你、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不可能！”飞光痛声惊呼，心口忽然大痛！

隐莲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倏然睁开眼睛，目光直视水幕中飞光痛苦捂胸的身影。

“心痛吗？”华昭低笑，声音里却有危险的气息凝聚：“你曾经为他痛过那么多次，如今他为你痛一次，你便受不了了吗？”

隐莲看着水幕，怔然不语。

华昭忽然一皱眉，因他的专注而有些不快，右手一挥，空中水幕顿时消失不见。见隐莲目光终于转向自己，他微一挑眉，笑道：“差点忘了，莲，我要让你见一个人。”

不待隐莲回答，他拍了拍手，一人屏空出现在他身后。因为光线的关系，隐莲并未看清来人的模样。

华昭心情似乎变得不错，柔声对来人道：“来，华莲，去见见你另一个父亲。”

隐莲一怔。

华昭背后的人影似乎有短暂的迟疑，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向隐莲走去。

渐渐变明的光线中，隐莲终于看清来人的相貌，倏然睁大了双眼！

那是一个少年，素衣长发，眉目清冷。眉心一朵金色莲纹，熠熠生辉。

42、华莲

这个少年，是谁？

少年走到他面前，隔着水幕与他对视，片刻后恭身行礼：“华莲拜见父亲大人！”

隐莲轻轻一震，惊疑不定打量着他与自己惊人相似的容貌，忽然转过头，目光凛然射向高居上位的华昭，冷声问道：“华昭，你做了什么？！”

华昭一直在留意着他，见他神色间虽然凌厉，却罕见地夹杂着丝丝不确定，知道他此刻心中定不如表面上平静，不由缓缓笑了笑：“想必你已经能看出来了吧？毕竟他除了眉心莲纹继承了我的金色，其余五官皆承接于你。莲，他叫华莲，是我们的孩子。”

虽已有此猜想，但听他亲口确认，隐莲还是有些晕眩。

他想问华昭究竟做了什么，但目光触及身边安静淡然的少年，一时间竟只能怔怔无语。

孩子？自己的孩子？他看着少年与自己几乎无二致的容貌，心中竟只余一片苍茫，思绪纷乱。

一直低头沉默无言的华莲忽然抬起头来，飞快地瞥了怔然的隐莲一眼。隐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无反应，华昭却把他眸中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微微皱眉，声音也不复刚才的温柔：“华莲，你退下吧！”

华莲一顿，虽并未抬头，却是已感觉到了他的不悦，低应了声是慢步退下。

一时间，大殿里一片寂静，两人都未开口。

还是隐莲先从思绪中清醒，低声道：“华莲的本体……”

华昭点头：“我用你当初用来换取机会的三颗本命莲子，辅以我的血液与天池水相融，耗时千年终成一株能够正常存活的七心莲，又经历千年助他成人。”

说到此处，他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来：“看到他，宛如看到了曾经的你，我一番心血，也终究没有白费。”

他的语气过于温柔，脸上的笑容也过于沉迷，隐莲忽然心中一痛，默默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华昭对他的心思浑然不觉，只兴致勃勃问道：“莲，你说，若让那只九尾狐见到华莲，他会有何反应？”

隐莲一惊，飞快转头看他，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复杂思绪，混乱到让人无法分辨。

几番张口欲言，只因心中多番顾虑迟疑，最终，他也只是死死抿紧嘴唇，未发一言。

华昭看着他，笑得势在必得。

莲，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若不是莲亲口所说，我绝不会相信！”飞光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碧莲：“我知你对我甚是不喜，也不愿我和莲在一起，所以我绝不会听你在此胡说八道！”

他说完转身便走！碧莲侧身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飞光冷冷一笑，咬牙道：“我去司命宫！我去找莲问清楚，他若是当真厌倦了我，我也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碧莲冷笑道：“他既不愿见你，又怎会在司命宫等你寻去？！”

飞光呼吸一窒，怒道：“这些事无须你来操心！反正不管他在哪里，我定会寻到他问个清楚！”说完再不停留，飞身离去。

碧莲伸手想拦，却又忽然改变主意把手收回。

看着飞光远去的方向，她喃喃道：“莲，你曾为他做过那么多事，如今我倒要看看，他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飞光怒急离去，行至半路，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停下身来，他跳到一棵大树上坐下，努力平息纷乱的情绪，仔细思索。

如此一来，本来因愤怒而忽略的事渐渐明确起来，他注意到一些奇怪的事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昏迷？若真如碧莲所说，是被人突袭所致，那说明偷袭之人的功力远远高于自己，甚至要比没来得及察觉的隐莲碧莲更为厉害！虽然自己一直是惹祸的性子，但莲又怎会因这个而觉得厌倦？甚至不留只言片语便离开？

一定有哪里是不对的！想到这里，飞光一激动便想回去找碧莲问清楚，但想到她对自己的敌意，他马上又意识到不对。

碧莲一向反对自己和莲在一起的，如若莲真的不允许自己再跟在他身边，她理应赞同才对，又怎会更加敌视自己？

难道……？

他浑身一凉，猛然想到流紫曾经说过的话。

“……上神身上有一禁制，若是强行使用超出一定范围的法术，可是要被关进天牢的哦……”

飞光一个不稳从树上栽下来，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心口发堵，酸酸涩涩又满是不安。

“莲…”飞光有些失神地喃喃唤着。

过往相处的片段一个个浮现在脑海，飞光懊恼地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拳！

那样宠着自己的莲，纵然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也会帮自己解决的莲，有时会用一种痛到极致的眼神看自己的莲……自己明明应该懂得，虽然他总是冷淡地拒绝自己，可有哪一次会真的弃自己于不顾？自己口口声声说不信他会放弃自己，可是心底明明恐慌到无以复加，甚至心生怨恨！

这样不相信他的自己，有何资格说自己爱莲？

想到莲现在可能正因为自己而深陷天牢，飞光就感到一阵颤栗般的疼痛在心口蔓延！

一定要把莲救出来！他长吸口气，心中坚定弥漫。

不论莲在哪里，一定要找到他，助他重获自由！

然后……

飞光默默地想，然后他会更加用心地爱他，也会更努力修炼，再也不会让莲因为保护自己而受伤害，不仅如此，在自保的基础上，自己也要努力地去保护他！

既已作了决定，他也不再耽搁，马上起身上路。不过他并未改变路线，仍是前往司命宫！

他要先去打探一下情况，弄清莲具体被关在什么地方，然后再想办法！

飞光前脚刚离开，他方才所坐的树叉上便多了一个白衣男子，虽是坐在树叉上，但他的姿势轻松至极，竟仿佛是斜躺在豪华的床榻上般舒适。

唇角微挑，他玩味地看着天际的某个方向，脸上笑容兴味十足：“呵呵，这一次比前两次有趣多了！华昭，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华莲背脊笔挺，静静地跪在帝宫门口，嘴唇紧抿。

良久以后，宫门内才响起男子颇为威严却稍显疲惫的声音：“别再跪着了，起来吧！”

华莲顺从地起身，却未离开，而是推开宫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个地方传来温暖的光，映照着上位男子俊美冷硬的面容。

“怎么，有事？”华昭收回停驻于天池中莲花上的目光，淡淡的看向座下眉目清冷的少年。

华莲抬起头，静静地与这个既为父亲又是天界至高无上的天帝的男子对视，目光平静无波。

华昭撑着下巴的左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眼中神色波动，张嘴欲呼！

“莲……”

但这句呼唤只浅浅溢出微弱的音节，立刻被他紧闭起来的嘴唇封进心底。

刚才那一刹那，他几乎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个熟悉无比的人，穿越了三千多年的时光，回到那从未分离的过往，少年轻快地跑进他的行宫，微笑着唤他的名字：“华昭……”

但就算是记忆中的他，也是不可取代的。眼前站着的少年，眉目神情俱无可挑剔，只是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又迥然不同。

华莲小心地隐藏起眼中的渴慕，恭敬地向他行礼，低声道：“父王，儿臣知道错了，请父王不要让儿臣离开！”

华昭不动声色：“哦？知道错了？那你说说自己错在哪里？”

华莲俯首：“儿臣虽是第一次见到父亲，与父亲并无感情，却不该冷目视之，实为无礼。儿臣知错！”

华昭一笑：“还有吗？”

华莲一滞，低头不语。

华昭摇头叹道：“华莲，我知你那一点小心思……”

华莲浑身一僵。

“……无非是怨他从未过问于你，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华昭笑得有些落寞：“但我告诉过你，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自然不会过来看你……唉，若是当初他知晓我会如此做，怕是一定会出手阻止吧……”

华昭后来的话已转成低语，华莲终于轻纾口气，舒缓下僵直的身体。

“父王，儿臣不想离开！”他重复着自己的请求，语气里有微微的焦灼：“请父王不要让儿臣离开！”

“父王何时说过让你离开了？”华昭笑着说，在华莲惊喜的目光中道：“父王只是希望你去帮我办一件事而已，你不是早就说希望能为父王做些什么吗？”

华莲的目光暗淡下来。

华昭却并不在意，只道：“你放心，父王不会让你发生危险，此去，你只须帮我拖住一人……”

华莲默默跪在一侧，良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43、七色凌霄

“莲！”飞光来到司命宫，第一反应便是大声呼唤起隐莲来。虽然他自己也并未抱太大希望，但渴望见到莲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急切，纵然只有一分希望他也不愿错过。

一边呼呼唤着，他一边熟门熟路地往里走。他在司命宫呆了很多年，自然对这里熟悉非常。

刚转过完，他便眼尖的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刻高声唤道：“青流！”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探过头来，见到是他，颇为惊讶地问道：“飞光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着便有些开心起来，掂着脚尖往他身后瞧，嘴里叫着：“司命是不是也回来了？怎么没见到他？”

飞光见他如此，心里虽也失望，不过也不忍告诉他真相，只强笑道：“莲还有事要做，等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呢！我不过是偷偷回来看看你！”

青流很是失望的“哦”了一声，不过并未怀疑，只碟碟问了他们目前的情况。飞光心中有事，无心与他多说，只简单敷衍几句便寻了借口离开。出了司命宫，飞光忽然有一瞬间的茫然。几千年的时光，从未与莲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他心中除了对莲目前的处境的担忧外，还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若是天下之大，自己却毫无所依般难受。

他很快摇头打消这种感觉，现在哪里还有时间容得他瞎想？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办法知道莲的情况，然后决定要怎么做！

他有些头疼，又有些懊恼。虽在莲身边足有几千年之久，但他一向只和莲在一起，很少接触其他人，这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能找谁帮忙！

几番思索，真正还算熟悉的，除了碧莲，怕也只有知返了。碧莲他便不敢想了，虽然确定她不会置莲于不顾，但若自己去求她帮忙，只怕只能起到反效果！那么，只有知返了！凭他和莲的交情，相信他定会出手相助！

飞光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便不在犹豫，准备出发去冥府。

却在一抬头，看到远处一个人渐行渐近！

“莲！”飞光惊喜地叫出声来，脚下有些踉跄地向前急行两步，急欲看清来人模样。

很快，来人的面貌清晰地显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