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食人鲨——阿旭木

丁岩眯起眼，看着一时间变得慌张无措的他，于是忽然笑了，道：“简傲，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了吗？你错了，一开始你就错了，什么如果真的爱，就不会当真去伤害对方？——狗屁！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说出这么矫情的话来！所以现在你知道你哪句话伤我最深了吗？简傲，你说你爱我，你真的爱我吗？可是，我他妈才不爱——我恨得想杀了你，所以，我他妈才不爱！”

说到最后，丁岩的笑容变成了怒容，在车行过环形山路的时候，看到似乎仍旧不愿松口的对方，情绪激动的他竟伸出手去抓住了方向盘。

而几乎与此同时，耳边只听得一声刹车的尖啸生，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车子便直直撞出了公路栏杆，滚落了道路侧面的山崖。

＊＊＊＊＊＊

丁岩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昏过去了的，最后的视野中，只记得浓雾渐渐散开的地方，有一道刺眼的白光，仿佛狠狠地击打在他脑袋上一样，剧烈一痛，于是不得不闭起眼睛，在陷入黑暗之中后，隐约留下的，则是从紧紧贴近自己的那个身躯身上所传来的带着剧痛的热度和车内仿佛谁流了泪一般的潮湿空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等他缓缓苏醒过来后，只觉得脸上满是泪水，全身酸痛得厉害，他试着想抬起胳膊，却发现被挤在座位中无法动弹。勉强地睁开同样酸涩的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人放大的脸。

有什么泪水之外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冷冰冰，湿漉漉的。

丁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转了转发麻的脖子，透过那人颈间的缝隙朝上看去，也许是翻滚间的碰撞，车的顶篷被撞凹进来了一大块，断裂的金属锐物险险地削过了简傲的侧脸，所以现在那个人原本轮廓鲜明的脸上。都沾满了混杂着金属塑料碎块的难看血迹。

而滑落在丁岩脸上那湿漉漉的水迹，正是从对方的额头和颧骨间滴落下来的鲜血。红彤彤的，看起来煞为狰狞可怖。

简傲仍旧昏迷不醒，而周围并没有一个人，天还没有完全亮，湿润的视野都裹在一片灰蒙蒙的雾中。这样的情状之下，丁岩不由得心头通发虚，他茫然地只得再次动了动手臂，虽然不时在用力后留下一阵阵尖锐的痛楚，不过却庆幸着手脚都似乎还是能够正常移动。

在脱离了座位的卡口后，丁岩用很缓慢的动作一点一点活动关节，然后试着从那个人身下离开。他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此时的自己，几乎是被对方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整个圈在怀里的。而那个人揽着自己的颈背和手臂，此时则早已变得血肉模糊。

身体禁不住就突然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个不停起来……

丁岩狠狠地咬住下唇，忍住那失控了一般要湮灭自己的寒意，用力地直起胸膛，掰过手边的金属残片，然后再以尖锐的那一端，用力磨破那还没有完全瘪下去的安全气囊。做了这一些事的同时，眼泪却再一次地止不住一般落了满腮。

怎么他居然差一点就真的忘记了，忘记了常人会在危险发生的下意识里选择自救，只是那个人却偏偏在车子滚落下来的那一刻，选择了来保护他。

真傻啊……

他和他说“我不要你死，我绝对没有办法忍受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原来都是真的。

所以，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他以为他丁岩就不会在乎吗？他以为只有他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吗？

他丁岩何尝不是。

等待气囊漏完气的时间过于难熬，不过好在空间却终于慢慢变得宽阔起来。

强忍着全身上下都叫嚣着的疼痛感，丁岩跌跌撞撞地爬出那辆摔得残破的车子，推开摇摇欲坠的车门，将那个此时正瘫软着失去意识的的人，小心而又艰难地抱出那辆已经摔得残破的车子外面。平放到了车前空阔的草地上去。

仍旧躺在裤袋中的自己移动电话已经在车祸的震动中被撞得破碎。环顾四周，找到了了简傲飞出窗外落在草地上散了架的手机，重新装回来，开了机，幸得还有讯号，在惶急地打了急救号码后，丁岩才终于得以喘了口气，而当牙关刚一松开，一直哽在喉头的悲戚声音便终于从唇间溢出。

“傻子！”

“简傲你这个傻子……”他就那样一声声地叫着对方的名字，一边颤抖地去确认他的伤势，一边仔细地清理了对方口鼻中的灰尘和血污。

然后抬手狠狠地擦去眼泪，然后几乎气急败坏地扯开那人同样沾染了血迹的衬衫，然后不停顿地立刻开始为那个人做心肺复苏……

他那样迫不及待地，所以几乎用光了全身的力气去按压对方的胸膛，而触手间的体温，分明还是热的，沾染到脸上的血，也还是温的。

但是偏偏手下的那个人却安静得像是真的死去一般，一动不动的，让分明燠热的三伏天气，却如同结了冰似的让人感到无比寒冷。

在最后被对方抱紧的温柔，还有失去对方的恐惧，在对方的呼吸声渐渐远去的时候变得完全不能忍受。

丁岩心里一急，口中也跟着吼得声嘶力竭：“简傲你这个傻子，睁开眼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而吼到最后，则再也无法忍受他的静默似的，一头扑在了对方的身上。那样的丁岩就像一个耍赖的孩子一样，即使没人理会，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在那人耳边道：

“简傲，如果该死的，这上天注定得夺走一个人的性命，那也只能是我丁岩的。反正，我也不过是个没有什么牵挂的人了……简傲，我的父母和杨宇，他们都有了他们自己所珍惜的东西，所以，即使我离开了，对他们来说，什么改变都没有，没有的不是吗？——可是你不一样啊，你到哪里都有好人缘，你有关心你的爷爷，还有那么多的朋友，所以你犯不着，你犯不着啊……”

因为恐惧，嘴巴仿佛停不下来似的，丁岩这样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又哽噎起来，眼泪再次随着声歇斯底里地喊叫声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对方的脸上。

他想说他后悔了，他想告诉他，他后悔了，后悔认识他，后悔自己爱过他，说什么爱，正是自己那犹豫不决的爱，才会毁了对方……但是他却更后悔自己的固执不原谅。

一起去死吧！每一次嘴上说得那样轻松，可是比起真正的死别，其实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变得不再重要。

受了伤，总有一天可以痊愈，没有了的信任，只要有勇气，便也能够再次建立起来，但若是没有了对方，他去哪里再找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他呢？

【……丁岩，否则到了那边，要是还是神智昏沉的，那就再找不到你了……】

所以他才会那么害怕。

害怕失去，害怕他真的找不到自己，只被留下一个人。

丁岩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此时他的全身弥漫着尖锐的疼痛，但是那心口上的痛，却比全身加起来的痛却还要多得多了。

以至于他的声音颤抖：“傻子，你以为你这样死了，就完了吗？就能把所有的恩怨都了结了吗？呜……不够，根本不够！简傲，你等着吧，我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欠我那么多，不管你去哪里都没用，你还不清的！”

“对不起……”

然后意外的，他听见了不属于自己的沙哑嗓音。不敢置信地抬了头去看，果然那躺在地上的男人，这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哭得满面泪痕的自己，努力地抬了手，再次轻声地试图安慰他道：“……对不起。”

简傲的声音是那样虚弱，以至于之前陷入悲伤的丁岩差点就错过了，不过原先还说个没完的丁岩，到了这时，却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因为听到对方的声音便而欣喜若狂，此时他根本就不可能止得住眼泪，只能紧紧地握住了简傲伸过来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那又脏又乱的脸，忍不住又哭又笑了起来。

那个人看到他如此焦急的反应，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慢慢地也露出了笑容：“丁岩，你哭了呢……你哭什么啊？我要是真的就这样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你那么好，会有很多更好的人替我爱你。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把我忘了，连同以前那些，不高兴的事情，通通都忘了……所以你应该好好笑才对啊……”

是啊，他应该笑才是。不过那是因为对方还能和他说话，还能用冰冷的手指握着自己。

丁岩于是他抱住他，压低了嗓音，凶狠地朝那伤者道：“……傻子，怎么可能忘掉，我一点都不好，除了你，没人会再爱我了！所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也不能等下辈子，到了那边，你也别指望我会去找你！好吧，就算我去找了，我这人方向感也不好，也不一定会找到你……所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

简傲有些呆怔地望着那个虽然依旧不松口，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语气里也无处不充满了眷恋的丁岩。原本还奄奄一息的他，闻言眼中忽然有了一丝明亮的神采。虽然从对方那张忿忿不平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到任何服软妥协的表情，但是他却还是仿佛喝了蜜糖一般，心头感到了一丝丝的甜蜜。在轻轻地回了一声“好……”之后，笑容便再也停不下来。

那个人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表情严肃地道：“简傲你听着，从今天起，我丁岩的命就是你的了。所以我会爱你，爱到除非你觉得厌烦为止！……所以就算你要放弃，我丁岩也绝不会放弃……如果你还可怜我，就也答应我，这一次，我们两个都要活下来，包括以后的路，都要两个人一起，一直走下去……”

“好……”回视了此刻正深深地看着自己，大声地朝自己告白的男人，简傲笑着再次回答。

丁岩这才松了一口气，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简傲却终于觉得不耐烦似的，伸手压低了他的脑袋，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对方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喋喋不休了嘴巴。

身上的痛楚慢慢被遗忘，似乎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迷雾也渐渐散开，破败的车子的残骸安静地散落在一边，被两人压在身下的草尖上的晶莹露珠，因为温暖的阳光而嫋嫋升腾。

而此时，离他们不远处，在之前滚落的路段之上，也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