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食人鲨——阿旭木

可是等到他手忙脚乱地先将衣服穿齐整了，再回头去看时，丁岩和那忽然出现的男人，却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一边孙晨也跟着上岸，啧着舌头道：“满哥，刚才那人是谁，表情凶得像要杀人似的。”

听了弟弟的话，孙老大于是更觉得事情不对，他根本想到没想到，明明之前彼此还和和乐乐地一起玩水，自己老婆忽然带了个人过来，竟然在眼皮底下就把丁岩带跑了。

于是连忙朝站在岸边，从头到尾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一无所动的大弟嚷道：“阿满，你杵在那里干嘛？快去通知老罗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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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简傲拉了丁岩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也没顾得上和人告辞，彼此也不开口说话，便默不作声地一直朝村外走去。

村中的巷子弯弯绕绕的，路上也没有照明的路灯，脚下漆黑一片，只有头顶一轮弦月露出青白的光。而简傲又走得太急，丁岩只得跌跌撞撞地跟上，途中被他拉扯的，更是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那人这才终于良心发现似的，放缓了脚步，大发了慈悲似的回头看他。

可是一时间却因此感觉到莫名窘迫的丁岩，不禁甩开了他的手，自行朝前走去。

简傲的车停在村口不远，黑色的AD两厢车，车身隐没在浓重黑暗之中。在走到跟前时，丁岩不由得又有些退缩。

简傲首先上了车，在启动后对着还愣怔在原地的他，用命令一般的口气，沉沉道：“上车！”

黑暗中丁岩与他对视了半晌，发觉最终还是无法拒绝他，只得苦笑了一声，打开车门，将自己丢上了副驾驶座上。

那人再次看了一眼他，忽然动手脱下了身上的衬衫丢给了他。在丁岩疑惑地抬头询问后，稍嫌冷淡地答道：“把身上那身湿的换掉。”

丁岩慢慢捏紧了手中那件还带着对方体温的衬衫，倔强的他，似乎不愿意接受对方的施舍，于是用带着微微嘲讽的语气回道：“简傲，不用担心，即使你不对我温柔，此刻我还是会跟你走的。”

“哼……”夜色中，那男人闻言忽然有些悲惨地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迳自将油门狠狠一踩，车离弦而去。

53

车子在夜晚的高速公路上失控了似的地朝前疾驰着，不过丁岩却并不在乎，只是时间一长，却终于因为车内沉闷的空气而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手机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接起来之后话筒里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丁岩，你现在在哪儿？”

丁岩摇下车窗往外看去，黑漆漆的道旁，两边的景致份外陌生，于是随口问道：“简傲，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男人回过头，只目色森然地看着他。限速120的公路上，车速早已超过，但是车子却并没有因驾驶者的心不在焉而丝毫减慢。此刻随时有车辆从对面而来，因缺乏夜间管制，几乎擦碰着他们的车，在经过时发出尖利的呼啸声。

在微弱的车内光线中，他看到丁岩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然后忽然笑了，伸手拿过丁岩手中的电话，看也不看地摁掉通话后，才轻声问道：“丁岩，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吗？……无关他人，就我们两个。”

丁岩看着说出这话时，对方那泰然自若的表情，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到底是玩笑或是认真，只一径沉默不语地看着车窗外面。

不一刻铃声再次响起，丁岩深吸了一口气接起，仍旧是母亲的声音：“丁岩，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在自己持续着沉默的时候，母亲忽然静静地开了口：“是他吗？”

丁岩怔了一怔，然后听到母亲继续道：“丁岩，你的事，前日和你爸通过电话，我已经都知道了……”

“……”

“丁岩，你回来吧！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不想提。妈会一辈子帮你瞒着罗祥他爸，瞒着村里的人，所以谁都不会知道……”

“有用吗？”丁岩终于开口，话一出口，嘴里不禁感到苦涩，“妈，这次我是杀了人！即使我能瞒过所有的人，也瞒不过自己的心；即使我能躲到陌生的地方，可是却没有一个晚上能够睡得安稳呢！”

电话那头的人闻言忽然静默了一下，然后用更为慌乱的声音道：“那人……不是还没死吗？丁岩，他带走你，是想要报仇吗？”

报仇？丁岩闻言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向坐在身旁的那个人的侧脸——

紧绷的下颚，抿成了一直线的嘴巴，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路面的眼睛，此刻正陷入疯狂一般有些发红。

【……丁岩，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吗？】

……原来是报仇么？

一厢情愿地以为从此之后可以两不相欠的人，一直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好吧好吧……

“妈，对不起，这条命是我欠他的。”这么说完后，任性地收了话筒，切断了电源，丁岩跟着痴痴笑了起来。

良久，将脑袋往旁边那人的肩膀上一靠，丁岩淡淡地道：“简傲，你听到了吗？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就是了。都是我欠你的……”

话一出口，忽然感到了释然。重重的纠葛纷扰，想太多了反而揪心，在胡乱地瞎撞一气，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却仍然得不到解脱时，也许惟有一死才能够一了百了。

何况那个愿意和自己共赴黄泉的那人，是他。

所以即使他还是不能原谅他，不过即使是恨，在这种决心要抛却一切的时刻，似乎也变得有些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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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继续沿着公路前行。要去哪里？谁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连身上潮湿的衣服也都慢慢变干，丁岩依偎在简傲的肩头，懒洋洋地看着车窗外迅驰而过的车灯光影。

黑暗中那光影的被拉长成了一条条缤纷闪亮的白色丝线，绚丽夺目，教人内心雀跃。

在看似平静而无声的表面之下，心脏却跳动得仿佛孩提时期和班上的同学初次一起去郊游时那样欢脱。

那个时候的丁岩，对于成人的事情，还什么都不晓得，他的性格外向活泼，身边也有很多玩在一起的朋友。要是被人欺负了，准会一样去欺负回来。那时候丁岩的外婆还在世，丁岩块头不大，所以有时候碰到打不过的，哭着回家，婆婆就会哄着他。

对他好的人，他自然也想一辈子地对对方好，只是婆婆却还是没能活着看到他长大，孝顺自己。

所以从那时起，小小的他知道了世事无常，即使心有所求，也总不能万事皆好。

就好像此刻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简傲那个傻子，因为疯狂的怒意通红着双眼，咬着牙关沉默着的侧脸，赶着要和自己一起去赴死的样子，还真是帅得让人无法直视。

还记得那个下了雨的夜里，分明也正是他，恶狠狠地对自己吼着：“疯子，我还不想和你一起死！”

但是那时的他还是因他的怒斥而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其实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的。

他和他，两个人已经走得太远，早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所以，也许一起去死，反而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一切都是错的，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去招惹对方，接下来不该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

而更不该有的是爱——不能与对方心意相通的爱。彼此都无动于衷，真是可悲已极。

54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收费站，在黑暗中，只因为能够感觉得到窗外偶尔飘进来的雨滴，才有一种已经到了别的地界了的认知。

似乎因为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的缘故，当车子在终于停了下来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丁岩早已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离开城市的那一片宁静的海洋，在两个月前的那个飘着细雨的夜晚，他们也曾经来过。

那是简傲第一次走进了属于丁岩的世界，在莫名地起了怜惜之情后，发觉胸口窒闷得厉害。

在此之前，两人藉着报复的名义纵情偷欢。并没想过要去理会道德或是节操的质问的他们，一味只是沉迷于彼此的肉体，只是这样就能得到快乐，多么简单而纯粹。

但是在此之后，他却知道，已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人活在世上，在最开心的时刻死掉，又有什么不好？简二，要和我一起去死吗？】

就是从那一刻起，他被那只叫做丁岩的蝴蝶蛊惑。或许更早，在初见时那个人对自己露出毫无戒备的笑容时，他是不是就一直暗暗地期待着，当对方振翅时，能够义无反顾地飞进自己的怀抱。

不过那个人，到底还是注定不属于我吧……因为在当他又看到那只脆弱的蝴蝶因为自己一时的嫉妒，而最终四肢残破地躺在地上时，感到了如同坠入地狱一般的冰冷恐惧。

他分明说“已经够了”，他也分明说“对不起，我错了”，不过只是一厢情愿地无法放手的那个自己，却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去听对方说话。

在误以为对方已经堕落到自己这里来了之后，便捂起了耳朵闭上了眼睛，任由独占欲在心底蔓延……

于是在风闻了公司里的闲言碎语之后，在得知他一直都和他单恋对象保持联系时，甚至才不过在几个小时前，看到对方毫无防备地在人前露出身体的样子，还是能让他生生嫉妒到发狂。

从头到尾都没有去反省，不惜用绑架，伤害的手段，也想要对方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只接受自己的荫庇。

认为即使他在自己怀里哭，也好过在别人身边笑。就是那样到达了扭曲程度的这一种感情，根本没有办法冷静去回收。

通通都是一厢情愿的感情，或许根本无所谓是什么爱吧……

【简傲，你还记着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你说，如果一个人真的爱另一个人，他就不会当真去伤害对方……】

所以，再也不值得信任。

就仿佛年少的时候，那个自己暗恋了许久的少年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说的话一样。

错就是错了，即使道歉也没有用，所以别以为会得到原谅。像你这样的人，就尽管带着悔恨活一辈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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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没有开灯的车子里，简傲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远方。

周围一片漆黑，耳边是一阵阵潮涨潮落的哗哗声。那带着腥气的海风吹在脸上，落下些微潮湿的凉意。

在狭隘的空间里，因为淡淡的烟味而醒来，丁岩甫一睁开眼看到的，是在远处灯塔微薄的光芒照射下的，身边那个男人带着惆怅感的侧脸，半个轮廓隐没在黑暗中，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似的。

丁岩不由得抬手拿过简傲手中的烟，轻轻地含进嘴里吸了一口，慢慢地又呼了出来。不过不久又被简傲抽了回去，面带愠怒道：“丁岩，烟这种东西，并不适合你。”

露出些微讶异的表情，丁岩侧转过身，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我又不想要什么长命百岁。”

简傲闻言回看了他，带着些许沉默的悲伤。

丁岩于是朝他微微笑了一笑，“我说过的，在最开心的时候死掉，有什么不好？简傲，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固执不讨喜，又不懂节操为何物的家伙，居然也有人会来找我殉情，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丁岩一张带笑的脸，近在眼前，近得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对方那不经意的话里的意味就更加刺伤了他。

那是自己被嫉妒蒙蔽了眼睛时，曾对丁岩说出的恶毒言语。或许当真不是故意，但是却没有想到听的人会一直记在了心里。

于是才会有因果的说法：你施加于别人身上的恶，终将成倍地报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简傲心里不禁一恸，一把将丁岩搂进了怀里，狠狠地道：“丁岩，你一点儿也没有不好。你好的很。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美最好的那一个。”

丁岩抬手去碰触那人的唇瓣，轻叹了一声道：“简傲，如果你的嘴巴一开始对我说的，就是这样的甜言蜜语的话，我们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简傲认真地道：“傻瓜，如果你爱听的话，有多少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而丁岩则眉头一皱，推开了他的怀抱，然后伸直了双腿，一边将头朝后仰去，一边似乎忍俊不禁似的，笑出了声来：“哈哈，你听你听，连这样肉麻的话也能说得这么诚恳。简傲，如果你不是同志，该会有多少不明事理的小女生为你心碎啊……”

只是他那带着微微嘲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湮灭在简傲随后倾覆过来的唇舌之中了。

55

只是他那带着微微嘲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湮灭在简傲随后倾覆过来的唇舌之中了。

对方嘴里浓重的烟味让他感觉有些窒息，丁岩皱起眉头，于是狠狠地推开了对方：“简傲，你少跟我来这套！”

“丁岩，叫你和我一起去死你倒爽快，偏偏在这事上，怎么又做作起来了！”而随后传进耳里的，是对方忽然提高的声量，和仿佛爆发一般的口吻。

那男人似乎没料想到这时还会被他拒绝，狠狠踹了一脚车门，语气自然也变得颇为怨愤：“……你不是说了喜欢我么？丁岩，对你喜欢的人，你向来就是这么可劲地拒绝的么？”

丁岩挺了挺脊背，倔强地道：“我倒霉催的是喜欢你没错，可我倒不晓得喜欢你就非得凭你作践了！早前你当着杨宇的面让我难堪的事，我可以忘了。既然后来我刺了你一刀，你不答应两清，那么现在就还你一条命。……也不过也就是一条命而已！其他的你再别想了！”

他这话一出口，不由得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于是推开车门就要从另一边下车，却被简傲在下一秒钟俯过身抓住了胳膊，狠命拖了回来。

“我叫你逃！丁岩你这个没种的！你欠我的可不只是命而已……”

对方那骤起的劲头极大，丁岩根本没来得及提防，于是只在刹那之间就被他从副驾驶座几乎拽到了正驾驶的位置上。后脑勺于是也顿时磕在了方向盘上，发出好大声响。丁岩被撞得七荤八素，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于是就被那人以一种不舒服的扭曲姿态用力压制在了座位上。

丁岩自然不肯就范，在挣扎间就与对方扭打成一团。那车里的空间原本就分外逼仄，一个死命要出去，一个又发狠地拖回，这么一来一去左突右撞地，两人很快就各自挂了彩。直到最后丁岩用力的一记踹，把简傲踹出了车外结束为止。

只是丁岩虽然占了上风，却也正是因为那一踹之下，感觉到对方那意外绵软的身体，这才正眼看了对方。被踹到车外的简傲这时已经蜷成一团倒在沙地之上，海平面之上那弯青白月亮的光芒照在他的发顶，在他因背光而一片漆黑的脸上，落下晦涩的光影，看起来分外惨澹。

再怎么苦大仇深，毕竟是自己曾经喜欢，现在依旧爱着的对象，丁岩看了他半晌，终究心又软了，才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朝他伸出了手。

立刻被反握住的掌心里，触感是一片潮湿黏腻的温热，丁岩瞠目结舌地去看了，才发现那湿漉漉地沾染了自己满手的，是鲜红鲜红的血。

丁岩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不禁一恸，狠狠骂道：“简二你这个傻子，明知道拆线还没愈合，竟还敢那么胡来！？”

那地上的男人则是阴恻恻地一笑，回道：“死都不怕了，老子还怕这个？”

丁岩被他堵得无话可说，默默地蹲下身来，将他又扶回车上，帮他放平了座椅，按了他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