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仔细聆听。那些声音越来越想,不是有人在吵架,而是有一堆人在吵吵闹闹,参杂着混乱的脚步声。
“快逃啊!祁军打进来了!”一个人呼喊着从他们院门口跑过。
诺秀浮沉大惊失色,从床上爬起。
“祁军打进来了?这怎么可能呢?”浮沉慌慌张张不知所措,“我……我出去看看?”
诺秀面色惨白,拉住浮沉:“别……我们……我们收拾一下东西,一起出去!”
第105章
诺秀浮沉二人一人抱着一个包裹,跑出了宫苑。
可外面混乱不堪,宫人士兵叫着喊着,四处乱跑,口中嚷着逃命,可全无方向,甚至前面的人摔倒了,后面的人直接踩过去。
“我们怎么办?”浮沉紧紧抓着诺秀的手腕,生怕他跟丢了,可临了事还是慌乱。
自从眼盲后,诺秀不管做什么都是不急不缓的,这突如其来的一通跑,累得他直喘气:“我们……我们也逃。”
“我当然知道要逃了,可这深更半夜的,城门都关着,我们往哪里逃?”
诺秀喉咙干咽着,仔细一想:“我们去两位娘娘那里,肯定有人会优先保护她们的。”
浮沉也不细想,拉着诺秀就往阮溪云梁棠棠宫苑跑去。
待他们跑到时,果然看到几辆马车停在院外,几个侍女正手脚慌乱地搬东西。
一个侍卫队长模样的人急得火烧眉毛:“别装东西了,多坐几个人!保命要紧!”
“队长!阮妃娘娘这边都好了!”一侍卫喊道。
侍卫队长向前面一辆马车望了眼:“还不快走!还等什么?”
“是!”
诺秀二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远就大喊:“等一下,救救我们!把我们也带走吧!”
浮沉攀着马车就想登上去,被侍卫队长一鞭子抽倒在地。
“什么人!胆敢这样放肆!”队长骂道,“你们这几个女人好了没有,再不走祁军就要杀过来了!”
“队长!这两个好像是康将军的小厮!”
浮沉捂着伤口央求道:“求求你了!把我们带上吧。”
侍卫队长略一思索,指着前面已经开动的那辆车:“这辆车满了,自己去追前面辆!”
浮沉二话不说,拽着诺秀就往前冲。
这辆车的马已撒开了腿,朝着东门直奔而去,驾车的侍卫拼命抽着马鞭,早一点逃到城门,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停车!停一下!带上我们!”
人腿怎么跑得过马腿,眼看马车越跑越远,诺秀步伐一飘,摔倒在地。
“哎呀!你怎么……”浮沉向前冲了几步,回头看倒在地上站不起来的诺秀,又看看前方飞奔的马车,犹豫了一下,气急败坏地跑回去扶诺秀,“你怎么搞的!快起来!”
远处杀声喊声骤响,似乎来自四面八方,震得人心都快跳出来了。
前方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侍女探出半个身子冲他们喊:“还不快跟上?”
“快走!”求生的欲望让浮沉的力气徒然倍增,硬是把诺秀拖起来,赶上马车。
好不容易在车上坐定,浮沉喘着粗气,抚着胸口,这才发现是坐进了阮溪云的马车里,连忙拉着诺秀磕头谢恩。
“马车颠簸,你们赶快坐好吧。”阮溪云淡淡道。她静静地坐着,视线投向马车前进的方向,与慌乱的众人截然不同,她镇定得仿佛与世隔绝,或许是因为杀入城的是祁人,又或许是她本性使然。
诺秀浮沉两人皆是脏兮兮的,腿上身上都磕破了皮,尤其是浮沉,还被人抽了一鞭子,当时不觉得,现在安定下来,身上火辣辣得痛。
“谢谢你救我啊。”诺秀在浮沉耳边轻声说道。
浮沉不好意思地扭过脸,脸刷得一下红了:“谁要救你啊!”
诺秀微微一笑。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华尧刚刚入睡没多久,因为太过疲倦,正睡得沉。几天的对峙让将士们的心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隐隐透着焦躁。
一骑惊马冲人营中,像一根刺硬生生戳了进来。
“拦住他!什么人擅闯大营!”几个守卫高声呼喝,奋不顾身地扑上前。
马上的人身着郦军军服,一身干涸的血,大腿上还扎着半截断箭。他本是趴在马上的,一冲入营中就直起身子大喊:“我要见皇上!大兴城有变!我要见皇上!”
只是一些响声,华尧就被惊醒了,只来得及披一件袍子。当他匆忙出来时,就看到一个士兵瘸着一条腿,被几个人抬着进来。
那士兵一看到华尧,立刻挣脱其他人的手,扑倒在他脚下:“皇上!李古海将军他投敌了,大兴城已落在祁军手里了!”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华尧如泥塑般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懂他的话。“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一丝轻微地颤抖。
那士兵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说话带上了哭腔:“皇上,大兴城……丢了……”
阮渡天真正的后招,不是什么蛮兵,不是什么海沁部落,而是李古海。他这背后一刀,捅得太痛,太致命。
报信的士兵本来有三个,因为西门有追兵,所以真正逃出来的只有他一个,而且还受了伤。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未必能原原本本说出来,只知道李古海把祁军放进了城,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就占领了大兴城。
华尧一言不发地坐着,从头至尾没有说半句话,脸色黑沉地像帐外那墨洗的天空,目无焦点地盯着报信士兵。
一夜之间,风起云涌。
大兴不仅仅意味着一座城镇,更多的是战略上的标志,她曾经是闾国的都城,在地理上也处于水陆两通的位置。
除去这些因素外,因为乐丘与大兴距离较近,所以大部分军备物资都被留在了大兴,也就是说,祁军获得的不仅仅是一座城镇,还有郦军两年来的物资积累。
这可不是件说笑的事,如今的郦军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孤岛上,再也不会有支援。
前方祁军还在虎视眈眈,后方又被占了巢,这仗还如何打下去?
华尧像是瘫了似的软在椅子里,低着头,令人恐怖地静默着,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两年筹备,毁于一旦。
他缓缓抬头,眼神冷如冰,利如箭,看得士兵们胆战心惊,那种恨意,从骨子里透出来,带着杀气。许久,他开口道:“立即派人去元都,把李古海的妻儿抓来!”
天蒙蒙亮,康沐就被人从被窝里叫醒,说是华尧紧急召见。嘴里骂骂咧咧,可又不敢耽搁,生怕真有什么军机要事,胡乱洗了把脸就赶了去。
他的营帐离华尧较近,还是头一个到的。当他跨进营帐本想抱怨几句,却被所见彻底震住。
眼前的人歪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捏着拳。从来他都是居高临下,昂扬霸气的,从未见过他如此颓丧,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康沐心上某个地方一痛,脱口而出:“出什么事了?”
华尧这才注意到他来了,投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痛楚,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他嚅动着嘴唇,喉结滚了滚,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发不出半点声音。
康沐几步上前,担心地望着憔悴黯然的华尧:“你没事吧?”
华尧向他伸出了手,康沐想也不想地就抓住,他的手宽大粗糙,但此刻却是冷的。
这时,韩彦卿和汤燕清也到了,一同进帐叩拜。
康沐只觉手上力道一重,华尧撑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一瞬间,他又成了一个傲然冷漠的帝王,把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收于心底,表露在外的是永远的睨藐天下,仿佛所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轻于鸿毛。
康沐几乎要以为刚才是自己眼花,若不是早来一步,根本看不到他低落的那一幕,可也只是这一眼,看得他心都要碎了。
众将很快聚齐,当被告知李古海叛变,大兴失守时,无一不震惊。
包括康沐也是难以置信,虽然他与李古海不睦全军皆知,可总觉得他还算是个直爽的人,没那么多心计:“会不会弄错了?或者……是不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为李古海辩解道。
“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的妻儿都在元都好好的,有什么能威逼他?”华尧瞪来的眼神是恶狠狠的,像是再听到不顺耳的话,就会直接把人吞了。
康沐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可又忍不住问道:“那他的妻儿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已经派人去捉拿了。”华尧冷声道。
出征的将领若有家眷,都会安排在都城,以防叛变,此为惯例,因为西郦太远,不便掌控,所以都在元都。李古海有妻子和一双儿女,没想到他竟什么都不顾了。
“捉拿”二字却说得康沐心中一颤:“捉拿?不是就地正法吗?”
“就地正法?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华尧冷酷道,“好了,此事不必多言了!谁若在为他说话,一律同罪!”
这话说得再也没有人敢再说什么。战事的僵持本就令人心中不快了,如今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众人皆有一种彷徨失措之感。
隆隆的鼓声,自远方传来,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祁军进攻了!”
这个时候,他们进攻了!报信士兵闯营一事,不少人是看在眼里的,大兴失守之事根本瞒不住,早已在军营中悄悄传开,人心惶惶。
从用蛮兵打压士气,到用僵局磨灭锐气,再到占领大兴釜底抽薪,每一步的时间阮渡天都算得精准,此刻最后一记重拳袭来。
第106章
“后撤。”随着鼓声渐响,华尧冷峻地说道,“往洛陵一带撤。”
洛陵是当初攻占大兴的起点,也是与闾国僵持的地方,撤向洛陵就意味着这些年来的努力全部都付诸东流。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呢?如今腹背受敌,没有了大兴的支持,怎能与祁国一战?退到洛陵,说不定还能暂时稳住脚跟,以图后谋。
“那大兴城里的人呢?”
“听天由命!”
虽然众人都不舍,可也别无他法,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康沐你带人先往北撤,其余人跟上,朱童殿后。”华尧简单得布置了后撤顺序。他的意图非常明显,让康沐的骑兵给大部队开道,而朱童的士兵则是用来拖住祁军的脚步,而他们大多无法活着抵达洛陵。
康沐走出营帐,天已大亮,他眯起眼望着初升的太阳,望着大兴城的方向:这座城还能再回来吗?
领兵出发,刻不容缓。
身后,朱童的军队已与祁军交战。大部分普通士兵是无法知道将领们的真正意图,他们只知道命令是往前冲,就得往前冲,谁要是敢回头逃跑,就会死在自己人刀下。他们以为和昨天一样,还是拼杀一番,然后回营休息,全然不知其实是让他们去送死,而那震天的杀声只是临死前的怒吼。
狼骑军一路向西北方向撤退,并无阻拦,一直到靠近大兴城的平原。这是通往洛陵的必经之路,也是最有可能有伏兵的地方。
可万万没想到,等在前面的不是祁国伏兵,而是李古海的叛军。
“将军!”走在最前头的萧澜突然回头向康沐跑来,一脸失措,“将军,前面是李将军的部队!”
康沐瞄了他一眼,他能有今天,虽然是康沐提拔,但终究是李古海放手让他来狼骑军的,知道强把他留在步兵营是无法让他施展拳脚的,想必李古海虽小气可还是惜才的。不管怎么说都是蒙师,萧澜恐怕会心存仁慈。“这边交给我吧,你到后面去掩护。”
“为什么?”萧澜急道。
“什么为什么?”康沐不解。
萧澜低下头:“将军是不信任我吧?”
康沐愣了愣,没想到平日看他粗枝大叶的,竟还存着这份心思:“我只是觉得……”
“以前袁将军还在的时候,将军什么都放心交给他。后来他不在了,将军很难过,我看着也心里难过。那么多年了,我一直有在努力,我也很想像袁将军那样为你分忧,让将军安安心心休息的!可是将军你总是怕我这个做不好,那个做不好,现在又顾忌我和李将军的旧情!”这些话萧澜憋了很久,这回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李将军既然已做了叛徒,该怎么做我很清楚,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你相信我啊,将军,就给我这次机会吧!”
他一口一个李将军,心中该是还有些惦念的,康沐苦笑,可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你就去吧,李古海以守见长,你小心一点。”
萧澜欣喜万分:“是!将军!”
断没有想到,李古海叛变之后竟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急于向新主献媚。
萧澜按常规派弓骑游射,破坏对方阵型,可李古海的兵装备精良,有一部分还是专门从木家订购的,哪里是普通弓箭可以穿透的。
时间紧迫,处于后方的部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若再在这里耗着,只会让跟多人丧命。
康沐的身边一面黑色大旗迎风扬起,预示着敌人将会陷入的无边黑暗,他的狼骑军攻坚冲阵无往不利,任何防御在他们面前都脆弱不堪。
处于队伍前端的骑兵们忽然朝两边散开,破浪一般转向两翼,如同掀开一层面纱,露出神秘的面容。
一支着装不同的骑兵渐渐出现在敌军眼前,他们人与马皆覆重铠,只露出眼睛和手指,银白色的甲片反射着东方太阳的光芒,晃得对面根本睁不开眼睛。他们的马高大雄壮,比普通战马还要粗壮,鳞甲下隐约可见战马鼓起的胸肌,马蹄一踏便是一震。他们手执长枪,马上左右各装有锋锐的倒钩,即使骑兵没有刺中敌人,只要碾压过去,马上的倒钩就能把人刺得肠穿肚烂。
整整三千骑,列队冲锋,他们的速度并不快,不及普通骑兵,但气势如雷,以泰山压顶之姿袭来。
他们是狼骑军的白狼铁骑,不论何种阵型在他们面前,都形同虚设。
若有人观过涨潮,便会明白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景象。
起先只是银白的一条线,似乎并不那么可怕,守兵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刚才还远在天边的轰鸣,已近在耳畔,宛如响雷。那条线刹那间就变粗,变成了巨浪,奔腾翻滚,吞噬着一切阻挡在面前的东西。
守兵架起盾牌,中央的弓兵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试图阻止他们前进。
可这些弓箭即使能够射中,也轻易地被厚甲弹开,根本无法造成丝毫损伤。
他们就像一列战车,不断前进,无视任何阻碍。
当他们逼近守军时,马蹄蹬踏,将盾牌兵踩倒在地,骑兵借着巨大的冲击力,将长枪扎入对方心窝,随后毫不停歇地继续前进,将后方的人再次践踏在脚下。长钩上挂着血肉模糊的肉块,那些都是来不及逃跑的人,只是被稍稍钩到,就命丧当场。
守军一瞬间就崩溃,他们惨叫着逃跑,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被踩成肉泥,死状凄惨无比。
如同修罗场,不再有同袍之宜,只有屠戮厮杀,血流成河。
守军没有坚持太久,抵挡不住骑兵的冲杀,只得退去。想必李古海也明白,就算是为了邀功,也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兵和康沐死拼。
“给后面传话,可以过去了。”康沐默然注视着前方。
这是狼骑军开辟出的一条撤退之路,是由亡魂和鲜血铸就的血腥之路。
一路撤退到洛陵,沿路祁国追兵不断,虽不能阻挡大部队,但也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