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说的跟他谈得来吗?”
“那跟风雅倜傥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承认就算了。”
“这不是承认不承认的问题好不好!”
玩笑了几句,虽说缓解了心头重压,可毕竟局势危急,全无笑闹心思。两人的情绪再度低落,陷入沉寂。
康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抓着,想要抽回,他却抓得更紧了。
“各营各部还剩多少人,你尽快把人数统计上来。”华尧吩咐道。
“已经布置下去了。你放心吧,既然撤到了芍关,也并非是什么坏事,他们祁军想要攻破这座城,可不是什么易事,他若真想强攻,只会两败俱伤,恐怕阮渡天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只是没想到我又要做守城这种事了,我每次守城都没有好结果,希望这次能改变。”
守元都,他丢了国家,守界城,他丢了袁永心,这次,是守芍关。
“这回可是你在说丧气话,别再赖我头上了。”华尧挤兑他。
“我是很有信心的啊!”康沐挺直了脊梁。
华尧表情松动,终于笑了笑,捏了捏康沐的手:“还好有你在。”
康沐微怔,不好意思起来:“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见他神情有几分羞涩,华尧宛然,战败的愤怒和消沉也渐渐淡去:“只要你能与我一心,我便高兴。”
康沐嘁了一声:“全军上下数万将士,能挺到现在的,哪个不是与你一心的?”
“你不一样。”华尧声调微变,竟有一种诱人的意味,星眸如火点燃,明亮而热烈。
“有什么不一样?”康沐的手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细微的动作透过肌肤的接触传递给了华尧,华尧手指摩娑,在他手心里来回滑动,微微地瘙痒。
“因为……”
华尧顿了顿,正欲开口,一名亲兵叩门通报。
“陛下,康将军的小厮来求见陛下和康将军。”
华尧怒意又起,对康沐道:“什么事那么急着找你?”
康沐见他冲自己恼,也不乐意:“我怎么知道?”
“宣吧。”
本以为是浮沉,没想到来人是诺秀。
康沐心下疑惑,他会有什么要紧事?
诺秀看不见,一跨进门就是一跪。
华尧冷冷问道:“什么事?”
诺秀焦急道:“皇上,将军,梁妃娘娘走丢了,没能退到芍关。求皇上派人找找。”
诺秀他们与阮梁等人都跟着辎重营,私下里他与梁棠棠有些来往,所以梁棠棠出事,他第一时间来禀报也并不奇怪。
华尧皱眉:“怎么那么不小心?”对亲兵道,“派几个人去找找!”
此时祁军还有小股部队游走在城外,别说梁棠棠落单在外,十分凶险,派出小队寻人也极有可能是个有去无回的活。
“皇上!”诺秀又急急喊了一声。
康沐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于是说道:“还有什么问题,你一并说吧。”
“娘娘已有身孕了,她怕皇上分心,所以一直不敢说。”
华尧康沐具是一愣,没有想到在这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居然有孕了。
可华尧却并不见有何喜色,也许也认为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只是淡淡地对那亲兵嘱咐道:“听到没有,一定要找到梁妃,而且务必小心她的身子。”
“我去吧。”康沐起身道,“底下人做事难免不周到,还是我去吧。”
“不行!外面都是祁军,太危险了!”华尧断然拒绝。
“那更应该我去了,要是连我都不能把人找回来,还有谁能办到呢?上次没能把李古海的妻儿抓回来,这次算给我一个带罪立功的机会。”
华尧拗不过他,只得同意,反复叮嘱他要加倍小心。
康沐再次带上几个人,从一侧城门绕了出去。向梁棠棠的侍女了解的走散的时间和大致地点,便向来路寻去。
城外果然有不少祁兵,康沐等人只能小心隐藏行踪,行进十分缓慢,渐渐地,天都黑了。
“应该就是这一带了,你们仔细找找。”康沐观察着周围的山石树林,应该就是走丢的地方,想梁棠棠虽然大胆,可突然只剩自己一人,还是会恐惧,估计只会找个地方躲着,不会跑远。
“将军,我们能喊吗?”陆十七问道。
他问的问题很尴尬,要是喊吧,怕引来祁军,要是不出声吧,这黑漆漆的该怎么找。他们这些人虽然有过训练,夜视能力好过普通人,可要偷偷摸摸找个刻意躲起来的人,可不是易事。
康沐也为难道:“还是别出声了,你们都小心点。”
众人两两散开寻找,他们无法点火把照明,又得睁大眼睛找人,又得警惕祁军,还得注意自己不失足,再加他们白天刚刚下了战场,极为辛苦。
找了好一会,突然有人在一块大石头旁找到了一只女鞋,立刻拿给康沐看。
这是只绸缎面绣鸳鸯的女鞋,康沐也不认得是不是梁棠棠的,但瞧这手工精致,也非寻常人家能有的:“招呼大家在鞋子附近找,恐怕就是了。”
丢了一只鞋,不知是出什么事了,还是摔着或怎么了,又想起诺秀说她有了身孕,不禁担心起来。
康沐的亲兵们大多失了耐心,有一个人开口轻声喊了起来,于是像收到传染了似的,大家都开了口,静夜里,声音虽轻,可还是清晰入耳。康沐不忍刻责他们,只盼能快些把人找到,快些回芍关。
“将军!”忽有人喊了声。
康沐朝声音方向看去,见他招手,连忙奔了过去。
果然是梁棠棠,但见她赤着一只脚,蜷缩在乱草石堆里,把头深埋在胳膊里,只管低声哭泣,士兵拉她,她却头也不抬,吓得直发抖。
“娘娘?”康沐叫了一声。
听见康沐的声音,梁棠棠惊喜地抬头,那双美目已哭肿,两道清泪垂在脸上:“康沐!”
康沐一把抱住她飞身扑来的身子:“别怕,我带你回去。”
梁棠棠仍旧止不住呜咽,依稀记得曾经郦军攻破闾王宫,他也是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在最无助的时候把自己救下。
今夜依旧如是。
康沐安慰了好一会,她才渐渐止住了哭泣,可见她一手紧捂着腹部,又想起诺秀说的话,心底不由一紧:“不舒服?腹痛?”
第109章
梁棠棠瘪了瘪嘴:“我饿了。”
康沐愣了愣,才放下了心,还好不是胎儿有异。算起来她该是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吧,肯定饿得心都慌了,他连忙取出一些干粮和水,让她垫了垫饥。
幸好梁棠棠平日里活泼好动,身体健康,这胎生得牢,要是换了别人可指不定出什么事。
负责戒备的士兵前来禀报:“将军,有一队祁兵向我们靠近。”
“我们回去。”
康沐命一士兵让出一匹马给梁棠棠坐,可不想梁棠棠却不领情。“我要骑你的马。”她说。
“我的马烈,你一个人不好骑。”
梁棠棠却很执着:“不行!我就是要骑!”
“你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我不管!”
康沐眼一瞪,刚想训话,身边的士兵又开口催他走,他只得妥协,把梁棠棠扶上了青骢马,自己又骑了上去。
他抽动缰绳,把梁棠棠环在身前:“走吧。”
梁棠棠靠在他身上,愁云惨淡的脸上偷偷露出了笑容。
这夜路极不好走,山路起伏怪石崚峋,他们又不好走大路,尽挑些崎岖的小路。一方面因为天黑,一方面因为梁棠棠身子经不起颠簸,所以他们走得极慢。
可绕是这样,还是出了意外,一士兵走着走着马突然向一侧一歪,把他甩下了马背,纵使他顺势打了几个滚,可还是磕得头破血流。那匹马的马蹄卡在在了坑里,折断了腿,也不能再骑了。
简单包扎之后,康沐还是决定原地休息,等天亮了再走。
“安排人轮岗,千万不能有差池。”康沐叮嘱陆十七。
他找了块干净避风的地方,解下披风铺在地上,让梁棠棠躺下休息,又脱下罩袍盖在她身上:“睡会,小心身体。”
“我冷。”梁棠棠揪着他的袍子低声道。
康沐向几个士兵要了披风,一股脑儿地盖在她身上。可她皱了皱鼻子,一把推开。
“你不是冷吗?”康沐奇道。
梁棠棠表情古怪,吐出一个字:“臭。”
康沐脸一黑,这些士兵风里来血里去的,退到芍关后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来救她了,更别提什么洗个澡换身衣服这么奢侈的事了,难免气味重了些。
可现在她怀着华尧的孩子,孕妇最大,只能由着她,康沐把所有人的披风都要了来,挑了干净的给她盖,她虽还是苦着脸,可也没再说什么。
伺候好她,康沐刚想起身,又被她拉住。“你去哪啊?”
“我去看看警戒情况。”
“别走啊……”梁棠棠拽紧他衣服,“我害怕……你陪我说会话……”
康沐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在像以前那么孩子气了。”
梁棠棠闻言,摸了摸腹部,低垂着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康沐大吃一惊,怒道:“别胡闹!你也不小了,怎还这么任性!你应该更加小心,调理好身子,生个健康皇子才是!怎净胡言乱语!”
梁棠棠没想到他如此生气,顿觉委屈:“你那么凶做什么!还敢吼我!”
她吼得很大声,连邻近的士兵都听到了,往这边望来。
康沐的头又被她吵得疼了,只得道:“好好,我不凶,你也别动气,不要影响到胎儿。”
他越是关心孩子,梁棠棠越是心酸难忍,禁不住哭了起来,哭得戚戚哀哀,惹人生怜。
康沐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平日看她和华尧一起总是笑容满面的,怎么在自己面前不是哭就是发脾气。他耐着性子安慰着:“好啦,你现在是不能伤心的,你究竟在哭什么呢,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啊,你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呀……”
可康沐越说,她就哭得越厉害,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我不想嫁给他……”
康沐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梁妃娘娘!你现在不是嫁不嫁的问题了!你都已经怀着他的孩子了!”
那一声梁妃娘娘听着万分刺耳,她也不说话,只顾着哭。
“当初是你自己要嫁的,没人逼着你。你还说什么想让他杀了我……”
“我有提过啊,可他不肯……”
“如今你嫁都嫁了,都两年多了,还来说什么不愿意?再说他对你不是挺好的吗,何时让你受过委屈了?”
“你们都说他不喜欢阮妃,可他对阮妃不也挺好吗,没见我与她有和不同。”
“总之养好胎是你眼前的头等大事,其他你一律都不要多想!”康沐厉声道。
梁棠棠不再争辩,只是绞着手指,神色黯然:“我有身孕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康沐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我有什么好高兴的?跟我又没关系。”
梁棠棠倔强道:“不是吗?我要是能生下孩子,我的地位就会比阮妃高,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康沐却不承认:“你与阮妃谁地位更高,我都不会从中得利。”
“你不是很讨厌阮妃吗,因为她害死了你弟弟,你难道不希望我能压着阮妃,让她永无出头之日吗?”
康沐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这些都是能成大业之后的事,现在他还没多余的精力来与阮溪云计较。可梁棠棠向来心思单纯,怎会有这想法?于是他脸一沉:“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梁棠棠见康沐骤然变冷,心底一颤,她咬着唇道:“是……诺秀说的……”
“胡说!”康沐喝道,“诺秀从来不会嚼舌根,绝对不可能和你说这种话!”
梁棠棠尴尬地扭了扭身子,不说话。
“是阮妃对你说的吧?”康沐冷笑,“她的话你也信?”
“可我觉得她说得对。”
“为什么要赖到诺秀头上?”
“我……我不喜欢他……”
“他怎么说都是你哥哥。”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康沐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已不想再与她多说:“抓紧时间睡会,我们天亮就回去。”
“康沐……”梁棠棠轻抚着小腹,怯声道,“如果是个男孩,你是不是会更高兴?”
康沐合眼小睡:“我都说了和我没关系。”
梁棠棠用轻得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那就最好是个男孩。”
夜深沉静,这林子是不太平的,偶尔还有几声野兽的叫声,闹得人心里慌慌的。可梁棠棠白天受了惊吓,很快就睡得沉沉的。
睡梦中忽然有人在叫她,然后捂住她的嘴,把她抱起,她猛然惊醒挣扎。
“是我,是时候该走了。”
是康沐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张望,天蒙蒙亮,远处还笼着一层薄雾。她感觉到自己被托上马背,随后康沐坐到了她身后。
“路还远,你可以再睡会。”他说。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她踏实地靠在他身上,再度睡去。
回到了芍关,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康沐处理,韩彦卿的事他来做也就算了,更可恨的是本应该汤燕清做的事也找到了他头上。他愤愤不平地跑去理论,可当他看到汤燕清为韩彦卿的伤忙得焦头烂额,也只得作罢,然后苦哈哈地回去继续做事。
等事情告一段落,可以休息时,又已是深夜了。
康沐打发了浮沉,留诺秀伺候着,坐在床沿上看着他忙进忙出。
诺秀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笑颜明媚:“将军在看我?”
康沐看到他的笑容,心中宁静,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是啊,我看到你就安心。”
诺秀笑得更加灿烂:“将军看来是累坏了,得闲坐着就开始说胡话了,我再去给你打盆热水来洗脸,解解乏。”
“别弄了,过来陪我坐下。”
“将军想要听笑话吗?”诺秀坐到了康沐身边,习惯性地抓起他的手按摩。
康沐笑道:“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中午浮沉照例备了几个菜,等将军回来吃饭,结果没等到你,却等到了萧将军,他说是来找将军的,但是赖着不走,在小厨房里看到了备的菜,他黏黏糊糊了半天,说反正将军不吃也是浪费,不如给他吃,结果我们不乐意,但是又赶不走他,借口说菜凉了需要热一热,就放了许多辣子重新炒了遍,吃得萧将军眼泪鼻涕直流。”
他说得极乖巧,用了“我们”两个字,但是听得出来这事肯定是浮沉做的,他是怕万一康沐怪起来,也好替他担着。自从诺秀眼盲后,小厨房的事他就不再管了,而浮沉的烹饪手艺又是极好的,萧澜吃过一次后就再也忘不了,隔三差五得就要来蹭饭,但是偏偏又一点辣也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