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伤……将军,你的手……”那人也有些慌乱,说话语无伦次。
“这是你需要关心的吗?你上了战场还盯着看敌人有没有受伤,然后手下留情吗?现在你们避着我的右侧,等将来我上阵杀敌,遇到更凶残的对手怎么办?”
康沐扯着缰绳来回走动,大声斥骂着,他周围围着一圈全是他的亲兵。他从大清早开始就拖着他们与他训练,大半天下来,这群人已经累趴在了马背上,可康沐还是精力十足,众人有苦难言。
躲在人群后面偷懒的陆十七,听到康沐的这句话,突然直起身子冒出头:“将军,你放心,上了战场,我们会保护你的!”
“呸!”康沐啐了他一口,狠狠瞪着他。
陆十七缩了缩脑袋,再度趴倒在马上,躲到了人后。
见一个个七歪八扭地,不胜体力的模样,康沐更是大怒:“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就受不了了?”
“将军,放了我们吧……”有人小声求饶着。
“还保护我呢?是我保护你们吧!”康沐环顾四周,又喝道,“萧澜呢?这家伙死哪去了?怎么一整天都没看到他?”
众人都埋着头装死,没有一个吭气的。
远远地,萧澜躲在一棵树后,偷偷看着他们,当他看到康沐到处张望着,暗叫不好,贼头贼脑地悄悄向后退,生怕动作太大,被康沐发现。
可是脑袋后面不长眼睛,一落脚,踩到了一个人。
“萧澜,你这是在干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萧澜回头一看,是韩彦卿和汤燕清,韩彦卿低头看着被他踩脏了的鞋子,而汤燕清则饶有兴致地向康沐处看。
“别看了别看了!”萧澜连忙把他们拉到角落里,又慌张地回看一眼,确保没有被发现,抚着胸口,喘了一口气。
韩彦卿不解道:“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萧澜苦着一张脸:“韩将军,你是不知道,我们将军失心疯了,每天把大家集中在校场,一个个挨个轮一遍,不把人打趴下不罢休,大家都累死了可他还精力旺盛。而且脾气还暴,稍微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就骂人,我前几天可被他骂惨了。”
“我们也是听说康沐在搞特殊训练,所以才特意过来看看的。”汤燕清脸上却是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
“韩将军,你想想办法吧,这样下去,我们还没上阵杀敌呢,就被将军打残了。”萧澜央求着,从他脸上手上那些新鲜的淤青,就能想象这些天他受到的折磨。
“这……”韩彦卿为难道,“你们狼骑军的事,我怎么好插手呢?”
萧澜想再说什么,一个亲兵也是偷偷摸摸地跑了过来,拉着萧澜道:“萧将军,你快过去吧,别躲着了。将军已经发火了。”
“不行!我还没活够呢!”萧澜拍开他的手,“别说看到我!”话音未落,人已跑远。
校场的另一侧,也有人远远眺望着。是华尧和跟在他身后的徐学林。
徐学林递上一粒红色药丸:“主上,应该就是这种药。”
华尧瞄了一眼:“你怎么弄来的?”
“是康将军身边的小厮偷了悄悄拿给臣检验的。”
华尧再度向校场中望去,站在中央的那人正挥着枪,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知道在吼着什么。
“这种药短时间可以大大提高人的精神力,但是长期服用反而会让人萎靡不振,精力溃散,一旦服药上瘾,人便烦躁易怒,会极度依赖药物。”
“怪不得他以前受那么重的伤都能那么精神,看来服了有一段时间了。”华尧神情凝重。
下了校场,康沐回到宫苑,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疲累。
诺秀早已为了准备好了热水,伺候他宽衣沐浴。
整个人浸泡在水中,温暖的水包裹着身体每一寸肌肤,让水的温度沁入体内,舒缓每一根神经,氤氲的蒸汽,熏着面颊,泛出潮红。康沐极为享受,生出了些困意,靠在边上合拢了双眼。
诺秀收起换下的衣衫,又送上一套干净的,候在外头,随时听候差遣。也正发着呆,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似乎人还不少。
这个院落的位置比较偏,平日除了狼骑军的几位将领,也没人会过来。诺秀不由得奇怪,刚想要开口问,门已经被推开了。
“康沐呢?”来人问道。
竟然是国主。诺秀惊讶万分:“将军在沐浴。”
“那正好。”华尧走了进来。
正好是什么意思?诺秀莫名其妙又有些着急,毕竟眼睛看不见,极不方便。
“你呆着别动。”华尧对诺秀道,又命令他带来的几个亲兵,“进去搜一下。”
只听得里面哗啦啦巨大的水声,康沐叫声随之传来:“这是干什么!”
士兵们已经在屋里捣腾起来了,有的翻柜子,有的翻床褥,有的翻屋中各种器皿,不过动作都还规矩温柔,翻过之后还是原样放好,不是那种野蛮地随地乱扔。
“你们给我住手!”里面的水声更响了,像是什么在水里翻滚似的,又有水洒在地上,淅淅沥沥的声音。
华尧略一思索,朝内走去,转过屏风,就看到康沐刚扯了单衣裹在身上,只一只手使不上劲,还没来得及系上,胸口半敞着,蜜色的肌肤泛出潮热的红色。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完全没有擦干净,衣服穿在身上也立刻被弄湿,贴在了肌肤上,肌肉结实的线条清晰可见。湿透了的头发凌乱地缠在肩上颈上,吸引着他人的目光,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华尧,脸耳根都红了。
华尧眉毛一挑,明明就是一只气得竖起翎毛的公鸡,怎么出人意料地惹眼,当他卸下战甲,除去防备,湿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时,那一点羞愤,那一点慌张,竟是如此地诱人,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双眼瞪得滚圆,可睫毛上滴落的水珠,早就消去了这一份煞气。他赤脚踩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身在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流淌了一地。
“你想干什么!”康沐怒道。
被他一吼,华尧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凌厉地扫视一圈,看到了放在一旁的药瓶,一伸手便拿走了。
康沐一只手不好用,一只手还拢着衣服,没有第三只手去抢夺,眼睁睁看着药被他拿走,当然更多的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华尧随手把药瓶往外一抛:“看看,是不是这个?”
一直站在门口的徐学林倒出药丸闻了闻:“就是这个。”
康沐这才明白他在做什么,冲上去试图抢回药瓶。华尧身子一侧,把他挡住:“退下。”
“还给我!”康沐气道。
华尧盯着他半裸的身体,不假思索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胸膛,只是轻轻的完全没有任何力道地滑动了几寸,康沐立马后撤了一大步,比世间所有的神兵利器都管用。
“这药我拿走了,以后也不许你再吃了。”华尧缓步上前,手顺势挑开他的衣襟,滑到他腰间,那里有一道宽长的伤疤,依然记得是初识的恶战,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
康沐整个人都羞红了,撩起脚向他踹去。
华尧料到他有这一手,不等他脚踹到,就已经松开手,向后退去。
“穿上衣服,跟我走。”华尧命令道。
康沐瞪着眼:“我还没洗完呢!”
华尧仔细地把他从头看到脚,又看了看撒了一地的水。康沐被他看得一身鸡皮疙瘩。
“那我在外头等你,洗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
第82章
康沐十分烦躁,本想着回来了,可以洗个澡,舒缓一下筋骨,然后喝点酒,顺便被萧澜躲了一天,准备把他揪出来好好训一顿,可却莫名其妙被华尧抓了来。如果是有军事方面需要商议,那也就罢了,可都是听他在与别人讨论粮草补给,或者城防重建之类的,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他扣在身边?
于是康沐烦躁了。他极度无聊之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椅子,想要打个瞌睡,可那药物的作用又让他胸口烦闷。
事情告一段落,华尧瞥了他一眼:“我在做事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制造噪声?”
康沐把手伸向他:“把我的药还我。”
“不行,你不可以再吃了。”
“我身上有伤,我需要服药。”
“徐学林说了,这药根本不是用来治你伤的,只有提神功效,而且毒得很。虽然你的手还没有完全好,但已经完全不需要继续服药了。”
康沐哑然,愣了半响,愤然起身。大不了再去找一趟吴梓衣,无非就是被他说一顿。
“站住。”华尧沉声道。
“我要回去了,我还没吃饭呢。”
“在这吃。”华尧理所当然道,“在你戒掉这药瘾之前,你不许离开我视线半步,更不要指望有机会再去找吴梓衣讨药。”
“什么!”不知道是被惹毛了,还是药物发作的缘故,康沐体内火烧似的,“凭什么?”
“凭你身边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了你。”华尧淡淡道,“我就不信了,在我这里,看你还能闹成什么样。”
“我……”
“你饿了?那我让人送饭来。”
看到一道道菜摆在面前,康沐一点胃口都没有,一是心里烦闷,二是面对华尧这个人。
他一杯接着一杯灌着酒,不一会儿,一壶酒就被他喝了大半。
“吃菜。”华尧见他只顾着喝酒,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康沐横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用筷子在每一道菜上面戳了几个洞。
“康沐!不要那么幼稚!”华尧喝道,“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你走。”
康沐轻叹一声,放下筷子,揉了揉眉角:“我真吃不下。”
也不是第一天了,这段日子闻到油腥味,就会反胃,诺秀每天都让人稍微做几个清爽的菜,或者煮点甜汤之类。
“你也就由着自己乱吃药?你也不怕身体跨掉?”华尧皱眉。
康沐冷笑:“那不更好,就没人来找你索命了。”
华尧盯着他看了会,也放下了筷子:“你想要吃什么,我再让人去弄。”
“药还我。”
华尧哼了一声:“你做梦。”
康沐气急,继续一个劲地喝酒。
华尧也不理他,既然他不吃,那就随他去吧。
用过晚膳,时辰也不早了。华尧顾虑到康沐在,难得准备提早入睡。
“那我走了。”康沐见华尧要睡了,竟有一种快要解脱的喜悦。
“去哪儿啊?我记得我有说过你不许离开的。”
“你不是要睡了吗?”康沐急道。
“你睡外面。”他指着外室一张卧榻。
“你戏弄了我那么久,你够了没有!”
华尧厉声道:“你以为我在戏弄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自暴自弃会伤害到多少人?你有没有想过,萧澜他们每天心甘情愿陪着你发泄精力,是因为看得出你在烦躁?你一直口口声声说诺秀是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反倒是他在为你担忧操心?”
“任何人都可以说我,你没有资格。”
“任何人都做不了事情,我来做。”
康沐还欲反驳,可却发现找不到半点理由。他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可就是克制不住,也不知道怎会有如此贪婪的欲望,无法抑制地对药物的渴求。像是脑子里一条虫子,钻着挠着,驱使着放纵自己。
他看到了自己的软弱,看到了自己的屈服。康沐低下了头。
华尧缓和了语调:“睡吧。我已经让人新拿了一床被褥。”
康沐苦笑:“你倒是早就计划好了。”
“总得有人来制服你。”
夜露微寒,康沐直愣愣地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服药的他,几乎忍到了极限。全身的筋骨都在发酸,皮肤下面像有什么要胀开似的,耳边产生了幻听,像蚊虫般嗡嗡响个不停。
他长啸一声,再次在塌上翻了个身。
睡在里面的华尧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太好,听着外面不停叹气,不停翻身,一点点睡意都没有了。因此,他终于爆发了。
“你给我安静点!”华尧大喝一声,隔着帘子,一只枕头飞了出来。
康沐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拾起枕头朝内室扔回去:“我难受!”
“你再吵我让人把你绑在床上!”
“好啊!你把人叫进来!”其实康沐也并非有多大火气,就是那团火,想要找出口发泄。
那个枕头再度飞出来,因为康沐正巧就站在帘外,砰地一下砸到他脸上。虽然是枕头,可也是有硬度的,康沐被砸得有点晕。
虽然没了枕头,可还是照样睡。华尧再度合上眼睛,享受着这份宁静,终于可以安心入眠了。
可是忽然又觉不对劲?宁静?一个枕头砸出去,就把他砸闭嘴了?
华尧倏地起身,随手扯了件衣服披上,只见康沐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一脸痛苦。
“康沐?”华尧怕他是在装死,又叫了他一声。
康沐面色惨白,一手紧紧按着腹部,咬着牙,说不出话。也就是在被砸中的刹那,他觉得腹部一阵痉挛绞痛,疼地连站都站不住,直接腿一软就摔倒。被枕头砸倒这种事,他也觉得很丢脸。
看来不是装的,华尧忙将他扶起,让他在床上躺好。也有些紧张,先前也只是看他情绪焦躁,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康沐深深吸了几口气,痉挛稍有缓解,可下一瞬间,眼睛酸胀难忍,一眨眼,泪水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来。
如果说刚才康沐倒在地上,华尧是吓了一跳,那这一回,华尧是吓了一大跳。
“好好的你哭什么!”华尧吓得连连后退,惊恐不已。
康沐抹着泪:“我没哭!”
“那你眼里流的是什么?”
“我没哭!”康沐羞愧难耐,拼命地去擦拭,可这泪水就像决了堤河,喷涌而出。
华尧意识到这些都是没有服药的不良反应:“来人,把徐学林叫来。”
屋内的灯都被点亮,睡得正熟的徐学林还打着哈欠,给康沐诊着脉,又翻看了眼皮。
华尧看看康沐又看看徐学林:“如何?”
“主上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正常反应,臣再开一个方子,将军服下之后可以缓解症状。”徐学林向华尧拜了拜道,又取出那提神药丸,倒出一粒,掰成两瓣,把其中一半给康沐服用。
康沐惊诧不已,竟一时不敢接过,反而朝华尧看去。
华尧也是一脸疑惑:“他还能继续服药?”
“康将军服药时间过久,已有了很强的依赖性,如果强行断药,会对身体损伤过大,可以适当减量服用,慢慢适应。”
康沐不等徐学林话说完,已经抢过药,一口吞下,得意地瞪着华尧,似乎在说:看吧,连大夫都说我可以继续吃药,你还多管闲事。
华尧摇了摇头,不屑道:“这点出息。”他想了想,又冷着脸对康沐道:“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恢复,这药能不吃就尽量不要吃。”
康沐扭过头,只当耳边风。
徐学林离去后,又只剩华尧和康沐二人。
康沐坐在榻上,对华尧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