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华尧点头,“你看谁去合适?”
“臣自愿前往。”
“这种小事就不用你去了。”华尧顿了顿道,“让萧澜去吧,由他领狼骑军去,这事就由你负责安排。”
韩彦卿应声退下。
华尧翻出一封文书,命人递给众臣传阅:“这是木铘写来的,希望能准他通商特权,你们怎么看?”
汤燕清瞄了一眼,没有抢在前头说话。
底下有人说好,有人否定,各自争执着。
“汤燕清,你有何想法?”华尧点名。
“臣以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汤燕清虽知华尧并不乐意,但还是说了,“如今天下太平,百废待兴,木家又资金雄厚,虽然给他们占点便宜,可还是利大于弊。”
华尧深深瞥了一眼:“那就准了。说起来,木钶也是有功之人,就让他入朝为官吧,就让他驻守西郦,守护我大郦边疆。”
他总是不肯吃亏的,给人好处,也要牵制他人。
他瞄了一眼众臣,发现李古海也不在:“李古海呢?”
“李古海他卧病在床,无法入宫议事。”韩彦卿道。
“不是前几天就病了吗?还没有好吗?”
“臣昨日去探望他,似乎非常严重……怕是伤心过度。”
“让徐学林去看看。”华尧沉吟片刻,“他那边是少了些人,再挑些人送到他府上小心伺候吧。”
好不容易把事情处理完,已接近午时了。
派人去传康沐进宫来陪他一起用膳,去的人却跑了个空,说是将军上午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这家伙,一个人跑去哪了?
华尧有些烦躁,一个人闷闷地吃了饭,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都没有什么胃口。
桌上的酒是和昨日一样的白珑酒,酒性很烈,入口醇香,回味悠长,是康沐喜欢的一种酒。曾经他珍藏了一些,后来华尧打入天都时,把他的酒窖翻了个底朝天,全都拿出来喝完了,这一批是后来新酿的。这酒不能多喝,多喝伤胃,可昨日喝得爽快,喝一半洒一半,浪费了不少,如果康沐是清醒的,定会急得跳脚。
华尧转着酒杯,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回想起昨夜种种,康沐半醉半醒,面颊潮红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
有这么些回忆,似乎一个人吃饭也不那么无聊了。
不如送一些酒到他那里去吧,省得他眼馋。
华尧笑着,夹了一口菜,送到嘴里。
可是,他去哪了,怎么连人影都不见了?
下午,华尧去了马场,说是维苍部族送来了一匹马,恭贺郦朝皇帝一统天下。
华尧原来的坐骑枣红马,早在撤离芍关时就死了,后来一直没有合适的骏马做他的坐骑。
这的确是匹罕见的神骏,纯黑发亮的皮毛唯有眉间一点白,宽阔的胸肌,粗壮的四肢,一个蹬踏就能把人踹死。
华尧骑了一圈,很是喜欢。
这毛色比起康沐那批青白相间的马,还是挺配的吧?
好久都没有和他一起骑马外出了,都是忙得没有这闲心,现在总该有空闲时间了,什么时候去郊外踏青。
原来的枣红马跑不过他,现在换了一匹,总该不会被他甩在后头了吧?
华尧这样想着,忽然想要去看看青骢马。那匹坏脾气的马,只要康沐不在,它任何人骑,连一国之君都敢拒绝,华尧至今记恨。
“将军的马不在,被将军骑出去了。”马师回复他道。
他是骑马出去的?为什么都不和我预先说一声,这般不知礼数,真是不像话,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华尧皱着眉,不悦地丢下新得的马,独自离开。
回到宫里,华尧传来汤燕清。
“听说阮渡天藏着不少字画之类的东西?”华尧问道。
汤燕清点头:“他宫里的藏品估计世上无人可比。陛下可记得他曾经送了一幅《暮山帖》给康将军?与之齐名的还有一幅《暮山秋日图》据说就在他宫里。”
“记得记得,就说那个。”华尧连忙道,“萧澜去贞阳,你找几个懂行的人一起跟着去吧,萧澜是个粗人,就怕他毁了好东西。”
“遵旨。”
“东西搬回来之后,都送到康沐那去。”
“都送到他那?”汤燕清惊道,“东西可不少呢。”
“嗯,好像是不妥。”以后慢慢送给他才是长久之计,华尧心道,“那还是先放在宫里,就把那个什么《秋日图》给他送去吧。”
这回他该满意了吧?总不会再斜着眼说自己没有眼力了吧?
华尧对自己这个决定非常满意,忍不住自鸣得意一番。
“还有以前卖给木家的那些东西。”华尧又道,“一些值钱的能不能再要回来?”
“这有些难度吧?”汤燕清为难道,难道还能让精明的木铘吐出来?
华尧不容他拒绝,笑眯眯道:“你想想办法,这事就交给你了!”
这一天除了康沐不在,还是挺轻松愉快的一天,如果晚上他能再在宫里过夜,就更完美了。
华尧自顾自想着,微微笑着。
对浮沉来说,今天也是轻松的一天。
从随军起,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没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但是他幸运地最终回到了元都,尽管这座城已被更名为天都。
他自幼就是在康沐府上长大的,这回,他再也不想离开了。
到了晚上,本以为可以休息了,没想到来了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华尧。
第一次见到华尧,就有些怕他,连直视都不敢。不仅仅以为他是郦王、皇帝,生杀予夺,大权在握,更多的是折服于他的威严,似乎在他面前能做的只有低头称是。
“康沐呢?”华尧坐在厅堂主位,显得很不高兴。
老管家答道:“将军出门了,尚未归家。”
“去哪了?”华尧厉声道,扫了一眼缩在管家旁边的浮沉。毕竟浮沉是伺候在他身边的,会更清楚他的动向。
浮沉连连摇头:“将军早上回来洗了个澡,独自在房里呆了一会就出门了,没有交代去哪。”
华尧抿着唇,脸色铁青,抓起手边的杯子就砸在地上。
管家和浮沉都吓了一跳,站在旁边不敢吱声。
“我在这等他。”华尧哑着嗓子道。
浮沉他们不敢离开,站在旁边候着。
天色渐晚,夜空黑如泼墨,没有半点星光,沉闷地如同在一个密闭的空间。
华尧一动不动,就这么坐着。摔碎了的杯子已被打扫干净,但还是留下了印渍。
从起先的愤怒,到担忧,到最后的惶恐,华尧一言不发,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摊水渍,似乎要把这青砖望穿。
身子渐渐发冷,渐渐僵硬,手脚也不那么灵活了。
子夜虽过,可睡意全无。
浮沉累极,偷偷摸摸打了个哈欠。
“你们下去吧。”华尧的声音闷地像地底深渊发出的。
管家说:“皇上您先回宫吧,等将军回来,老奴立刻派人来告诉您。”
华尧摇着头,揉了揉太阳穴,像有什么堵住了胸口,气都喘不过来:“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他还是默默地坐着,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但他知道,他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万万没有想到,康沐居然不辞而别。
第129章
澄湖湖心岛上的雅舍里,吴梓衣摇着扇子,依然是一副悠闲的样子。虽说是春天了,可还有些凉意,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半敞着衣襟,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这件袍子是黛青色纹银线的,针脚细密整齐,又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的手工。
他坐在床头,好整以暇地望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康沐,忍不住想把他弄醒。
睡梦中,康沐感觉有一道视线在盯着他,不安地皱了皱眉,当他睁开眼睛,看见了笑盈盈的吴梓衣。
“看着我做什么?”康沐坐起身。
吴梓衣收起扇子,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哎呀,我是在想康将军睡得毫无警惕,万一有人偷袭你怎么办?”
“在你这还会有人敢偷袭我?那你这主人可窝囊了。最伤心的可能莫过于水月先生了,教出了如此无能的徒弟。”康沐一边笑着一边起床。
“你这些日子在我这是吃了睡,睡了吃,也不怕我撵你?”
“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撵我走多伤感情?”
“这时候想起和我套感情了?”吴梓衣凑近了道,“你要是真闲着没事,不如陪我外出游玩?”
“想去哪?”
“我到没有特别想去的,只是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游了。想不想再去一次暮山?”
“暮山?我倒不是特别想去了,还有没有新鲜的地方?”
“新鲜的?那我们出海吧,去东海怎么样?”
“出海?”康沐笑道,“吴公子玩的都是大手笔,佩服佩服。”
“那还得要康公子赏脸才行。”
“我可担不起。”
“那我就去安排了?”看着康沐期待的眼神,吴梓衣感叹道,“你这毒解了,气色看上去好多了,不再像我上次见你那样消瘦了。”
“毒解了,那自然是没了后顾之忧。”
吴梓衣欣然:“想不到华尧还是挺有心的。”
康沐疑惑:“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吴梓衣把玩着折扇,清亮的眼眸闪过一抹异色:“不是他解的?”
“我的毒是阮渡天解的,他有拉拢我之意,便替我解毒向我示好。”
“哦。”吴梓衣玩味地笑了笑。
“那你说皇上有心,又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瞒你,那时候我曾替你去西南一带找过解药,但我对那边也并不熟悉,所以就求助于我师伯。但我师伯说汤燕清已找过他,也说要寻解药,我便从旁协助师伯,我离开的时候,他已搜罗到五株凉心草。既然是汤燕清出面,我想应该是华尧的意思吧。”
康沐怔了怔:“他没有说过这事。”
吴梓衣笑道:“总之你的毒解了,就是好事,别的就不要多想了。”
康沐应了声,又道:“对了,我与你说的事怎么样了?”
“你放心,你拜托我的事,我当然会尽力而为。等我挑好了,就给你送来。”
两人还在闲聊着,水月先生走了进来,他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绷得紧紧的,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师父有事吗?”吴梓衣问道。
水月先生不理吴梓衣,冲康沐道:“康将军,你倒是去外面看看是怎么回事。”
康沐被他说得心中一紧,水月先生的脾气谁都吃不消,只得立刻出去。
推门一看,竟然是汤燕清站在门外。
“康将军。”汤燕清似笑非笑地拜了拜。
“你怎么来了?这是干什么?”康沐的视线转向他身后,站着一溜精悍的士兵,都是他亲兵营里的人。
汤燕清一脸无奈和不耐烦,向外一指:“皇上在湖边等你,接你回天都。”
“他来做什么?”康沐皱眉。
“我不能来吗?”华尧的威吓在远处响起,只见他一脸怒容,疾步向他们走来。
汤燕清慌忙道:“皇上……”
还没说完,就被华尧一把推开,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华尧怒气冲冲对汤燕清道:“动作那么慢,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汤燕清苦着脸,他可以对天发誓,他没有耽搁一点点时间。
华尧不等汤燕清回话,又上前去拉康沐:“你一个人跑这来干嘛?走了,回去了。”
康沐愣在原地,当华尧的手伸过来时,却向后退了一步。
华尧脸色徒然一变,手停在半空中。
吴梓衣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摇着扇子,他也不说话,微微笑着,斜倚在门口,望着华尧和康沐。
华尧瞥到衣衫不整的吴梓衣,更是怒意沸腾,凑近一步,对康沐低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突然就不辞而别,突然就跑到这里来,我就知道你会来找他,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康沐极厌恶他这种说话的语调,蛮狠不讲理,完全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于是也愤愤道:“我想什么与你何干?我跑哪又与你何干?”
“你是我的臣!你就必须留在我身边!”华尧咬牙切齿。
“那我就不干了!你的臣千千万万,不差我一个!”
康沐说着就往回走,华尧哪里甘心,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伸手就去抓他肩膀,吴梓衣见状,身形忽动,一个箭步扑至跟前,以扇做刀,直刺华尧腕上命门。康沐大惊,一掌飞至,把他的扇子推开,可扇子上的力道何其猛烈,手心当即肿起一道红印。
吴梓衣没想到康沐会出手,忙收回力道,把康沐拉至身边,低声道:“没事吧?”
康沐甩了甩手,不悦地摇了摇头。
华尧反应较慢,但也惊得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康沐被吴梓衣拉远。
这一连串动作只是一瞬之间,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吴梓衣扬了扬头:“阿沐还要与我出海游玩,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回去。”
华尧上前一步,吴梓衣也紧跟着跨了一步,却被康沐拉住:“别乱来。”
一时间双方静默对峙,气氛沉闷得可怕,如同憋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就连那明媚的阳光都照不透。
汤燕清在一旁也没了主意,照理他是应该帮着华尧的,可他就算冲上去,也挡不住吴梓衣一击啊。他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打圆场:“师兄,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紧张,皇上只不过是……”
可他又一次话没说完,就被华尧推开。
华尧大步上前,走到康沐面前,完全无视拦在他们中间的吴梓衣:“你说得很对,我的臣子是有千千万万,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虽封国公,可没你我也一样能当这个皇帝!”
康沐默然不语,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他。吴梓衣则挑了挑眉,扇子在手上转了一圈。
华尧也死死盯着康沐,继续道:“可是对我华尧来说,你康沐就是唯一,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唯一。”
又是一场静默,可这一次,却气氛怪异。
吴梓衣不紧不慢地摇起了扇子,瞥向了康沐。汤燕清则瞪大了他的凤眼,看着华尧。
至于康沐却是一脸尴尬,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脸烫得像在蒸笼里似的,幸好他长得不白,看不出端倪,目光往列队在旁的狼骑军们扫去,只见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这回康沐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华尧全然不顾众人反应,对吴梓衣喝道:“还不让开?”
吴梓衣迟疑了一下,面对强势的华尧,他竟也有些心生怯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他是华尧,他是一国之君,他击败所有的敌人夺得这天下,他连天地都不怕,还会怕这只是把他和康沐隔开一步的吴梓衣?
华尧放软了声调,放下了脾气,对康沐轻轻道:“跟我回去。”
康沐脑中一片空白,他从未这般慌乱过,竟不知这一步是该迈好还是不迈好,呆呆地立着不动。
华尧没有耐心等他回神,更怕再耽搁他又变卦,做出点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当下抓住他的胳膊就拖走。
康沐被他一拽,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跨出去,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脚步也不那么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