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帝早已经醒来,不过是靠在秦华琅肩头不肯移走罢了,他的目光凛冽而尖锐,只一眼,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魅力,将医仙吓了一跳。
似乎感觉到气氛的转变,秦华琅也终于醒来。他的眼睫轻轻煽动,眼神迷茫无助。
“唔……师傅?”刚刚睡醒的嗓音带着无限温柔旖旎。听得靖帝微微一怔。
老人却是狠狠皱眉,“臭小子,叫你帮我晒药你就给我偷懒睡觉来了吗?”还有啊,睡一觉居然给老头子我睡出个男人出来了。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我老了??
秦华琅偏了偏头,发现靖帝的目光竟然灼灼的直视着自己,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微微心慌。片刻,靖帝才撤离了秦华琅身侧。
“臭小子,你还要无视我到什么时候?还有,你身边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老人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师傅,他……”秦华琅伸出手来指了指靖帝,忽然又觉得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过于不敬。于是修长白皙的手指停滞在空中。
靖帝轻笑,慢慢捉住了秦华琅的指尖。转过头来,回视:“秦臻。”这个名字甫一说出口,便感受到了手心中来自秦华琅的颤抖。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到底有多久没有被人提及了?
“喂,我可没有问你,我问的是我们家这臭小子。”
“师傅,他是……”秦华琅迅速平复了心情,抬头,微笑。
“父亲。”靖帝接口道。
“我能不能理解为这个叫秦臻的男人是你父亲?”老人有些无奈。
“唔……大概吧。”
“怎么么叫大概??臭小子,既然他是你的父亲,就由你来照顾了,那个,秦臻你没意见吧?”老头子我老了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招待。真是,这么多年了,医仙谷里什么时候要他招待人了。从来只有别人好好招待他的份。
“无妨。”
“是,师傅。”面对老人,秦华琅总是习惯微笑,不同于在靖帝面前的那种笑意,是发自内心的,极为温柔的笑靥。靖帝有些不悦。
“好了好了,还不招呼客人进屋去?”老人转身朝木屋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忘了吩咐秦华琅“臭小子,老头子我把食材都放在厨房了,我还有些药方要处理,你去做饭。还有,房间没有多的了,既然是你父亲就和你睡一起吧。”
“是,师傅……您去忙吧,我把饭做好了会送去给您的。”秦华琅笑得温柔。靖帝依然牵着秦华琅的手不禁紧了几分。
秦华琅有些不解的望了望身侧的男人。却撞进了他漆黑深邃的眼眸。
“父亲怎么了?”
“不,无事。”男人抿了抿唇,放弃了之前想要说的话语。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想起那双该死的刺目的手,也不明白为什么听到那个老人说要秦华琅做饭时候的自然觉得不高兴,但他想到的,首先不是作为一个帝国的皇子,什么时候需要自降身价为他人染甲做饭?而是为什么他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当然,是被身边的这个人这样对待。
秦华琅虽然不解,但也无意深究。毕竟这个男人不是他想懂就能探究得懂的。
老人果然一进门就扑进了自己的房间一心研究医术去了,而秦华琅则将靖帝带到了他的房间。
“父亲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虽然这个男人掩饰得很好,可他还是看出了这个男人眼底的一丝疲惫。或许,不排除这个男人是故意的,一个帝王不能存在一丝弱点,而他故意露出了这样疲惫的姿态。
秦华琅没有拆穿,只是安排他休息。因为河水的流速太快,他可以肯定虽然现在还在衡州地界上,但也距离衡州内城绝不是一点距离。这个男人的事情太多,匆匆赶到想来也是疲惫的。
靖帝凝视着秦华琅的发,点头,松开了手。心底微微叹息,这个孩子总是不愿意看着他。
“父亲可有什么忌口?”秦华琅贴心的问道。
“尚无。”
“那么,请您稍作休息,我就去准备了。”秦华琅礼貌的笑笑,转身离开。
他知道靖帝的视线一直在他身后不曾离开。可他却不敢回头看。这个男人太危险,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虽然现在,已经无法逃离。
在厨房忙碌了不少时间,秦华琅这才端出了三菜一汤。一道木须肉,一道素炒白菜,一道香糟黄鱼还有一个西红柿蛋汤。都是简单的家常菜,菜的颜色鲜艳,看起来清淡可口。在这样的夏日,让人看起来很有食欲。
秦华琅先送了一份去了医仙的房间,这才敲响了靖帝的房门。
门外传来的叩门声让靖帝从浅眠中惊醒。
“何事?”
“父亲,可以用膳了。”
“进来。”靖帝唤道。
“是”秦华琅依言推开门。只见靖帝正站在床边。
“替我整理好衣物。”靖帝很是自然的吩咐道。
秦华琅依言上前替靖帝扣好了领口的盘扣,又将靖帝的衣袖抚了抚,最后蹲下身理了理靖帝的衣角。
靖帝看着秦华琅的动作,嘴角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
瞬间即逝。在秦华琅起身时化为虚无。
“走吧,用膳去。”
在亲自尝到秦华琅做的食物之前,靖帝还对这个事实报以一丝怀疑。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自己的孩子需要站在厨房里做那个下人做的事。
但是此刻,他的身边坐着这个孩子,气氛平和而温馨,就像是普通人家一般,吃着最普通的饭菜,享受着最普通而又最真切的情感。这一切,都是作为帝王的时候无法感受得到的。
24、公子爷,前尘往事!
是夜,靖帝躺在秦华琅身侧睡去了,呼吸平稳,仿若真正熟睡的姿态。一只大手还紧紧揽着秦华琅的腰。
秦华琅闭着眼,数着靖帝的心跳。他知道靖帝分明没有熟睡。可他就是这样放肆了,他在靖帝怀中转了个身,背过这个男人,睁开了双眼。
坠满繁星的夜空果然浩渺。秦华琅在心底反复咀嚼着秦臻二字。这个名字带给他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沉。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秦臻的死亡毁掉了他对于父亲的形象,所以他对于靖帝从来都不曾赋予过对父亲的孺慕,信赖。在他心底始终认定靖帝不是秦臻,不是父亲。
父亲二字,早就已经在他心中消失殆尽。五岁以前,秦臻即使再忙也会带着他去博物馆去游乐园。晚上就牵着小小的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完全摒弃自己开车的念想,也不顾路途遥远,只是享受的父子间简单的亲切。那个时候的秦华琅心中只有满足。
有时候秦华琅会觉得好像他所有的对父亲的感情,就停止在了五岁的那个夏日。岁月荏苒,无论经过多少岁月走过多少旅途,都无法遗忘那个被定格的午后。
秦华琅可以说得上是天资聪颖了,从小就明白所谓的世俗,可直到如今他也终究是不明白像秦臻那样的男子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秦臻真的很对得起这个名字,总有人说,神创造人类的时候绝不会赋予一个人完美。而秦臻在秦华琅的记忆里就是那唯一例外的完美。
完美的家世、完美的面容、温润的性格就像是比照着神而创造。
说起秦华琅,说人不称赞一句:秦家的小公子呀,那真真是遗传的他父亲的好面貌好家世好性格。
秦华琅听了便会偷笑,然后脸颊染得绯红跑回父亲身后,扯扯他的衣角。秦臻便蹲下身来,抱起小华琅。问:我们华琅怎么啦?
秦华琅便把头埋在秦臻的颈间,那是少时最另他安心的姿态之一。悄悄的凑到秦臻耳边告诉他:爸爸,他们都说我像你。
秦臻便摸摸他的头:像我有什么可害羞的呢?秦华琅被他抱着,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微微震动,像是笑的愉悦。
秦华琅抬起头,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顿的说:爸爸,我以后会成为比你更优秀的人。
是的,比秦臻更优秀的人。一直都是秦华琅为之努力的目标。
然后秦臻就笑了。那是他唯一一次笑得那般涓狂。
他说:哈哈,你是我的儿子,自然会继承我的一切,我毫不怀疑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然而他却忘了,秦家人性格中最残忍的一点。拥有比别人多的能力,能够看清世间的鬼魅。这个能力给予了秦家人的冷酷。他们的冷酷从来不是表现在外在。而是深深的埋藏在内心。只要一点点诱因就能无限扩大。
那个时候秦臻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大人的世界永远不许小孩插嘴。其实应该不是不许,是不敢。因为很多时候会毁了孩子的一生。
他记得秦臻在他的办公室里抱着一个小孩,那个女孩穿着最可爱的洋装,笑得纯洁天真。他对另一个女人说,我会离婚。带着你和孩子离开。
你的妻子和儿子怎么办?那个女人的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愉悦。
华琅很聪明。
是的,秦华琅很聪明。所以他的诞生是用来交换他离开秦家的工具而已。他留下了一个极为像他的继承人。对于秦家人来说完美的继承人。
可是——女人还想说什么。却被秦臻打断。
即使没有你们,我也要离开的。我不会后悔。秦臻说的极为庄重,仿佛是在教堂中许下的承诺。庄严而肃穆。
那么秦华琅算什么呢?对他好是要弥补什么吗?可是即使这样做也无法掩饰他原本的残酷用心。那一瞬间秦华琅似乎觉得秦臻在他心中的形象彻底颠覆。
以前他总是不爱亲近母亲的。那个女人过于物质。戴最昂贵的的首饰,化最浓艳的妆容。对于秦臻的疏远,秦华琅常常觉得很自然。可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同情她了。她怎么会不知道秦臻的一切呢。不过是不说破罢了。即使到了最后,得知他带着那对母女离开的时候奔赴了死亡。也还是无法阻止她的殉情。
她爱他啊。凭借着高傲的身世嫁给他,有了秦华琅。一切都是自愿。化浓艳的妆容是为了维持她的身份,戴最昂贵的首饰是因为那是他送给她的弥补。她容忍他带着秦华琅出门像平常父子一样玩闹,容忍他夜不归宿,甚至容忍他带着情人和私生子离开。
秦华琅有时候会想,秦臻是凭什么挥霍着这样浓烈的爱呢?
凭什么抛弃他的母亲?
凭什么抛弃他?
秦家老爷子将这个绯闻掩饰得很好。所以即使那个女人对秦华琅做了那样的事情,也没有深究,归根到底是一份愧疚。自己的孩子,他怎么会不了解呢?
所以世人只知道死去的那对母女只是秦臻亡友的妻儿。所以秦臻最终还是和他的母亲葬在了一起。
这样想着,秦华琅心中其实一直都是有着不忿的。所以秦臻两个字,代表的是父亲和一场毁掉他整个童年的背叛。
莫名的,呼吸有些不顺畅,那些辽远的记忆早就被他封存。如今被靖帝不自觉开启,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
靖帝带着怀中的少年翻了个身,将他带入怀中。
“怎么?睡不着?”
“不……”
“在想什么?”靖帝难得想要探究少年的心绪。
“父亲……有这么多的孩子,那么你对他们……都是什么样子的感情呢?”秦华琅小声的问。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靖帝沉默了半晌。盯着秦华琅低垂的眼,“我以为你足够聪明。”
这些皇子公主们不论是在靖帝眼中也好,在世人眼中也好。无非只是代表着权势与利益。靖帝赐予他们权势,靖帝容许他们不顾一切获得利益。而他们运用着手中的权势利益获得他人的支持他人的朝拜。
最终,在鲜血与森森白骨中走向高位的继承者,会获得无上至尊的地位。
“可是,我想要听父亲说。”不得不说,秦华琅的骨子里有着一定的偏执。
靖帝低声叹息,拍了拍秦华琅的背。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秦华琅只是垂着眼,细数着靖帝自然垂落在胸前的发。
“朕……自然是拿他们当作继承人。”以及……在遇见少年之前打发这漫长岁月的工具。
“所以,在父亲心中其实把他们当做了一种另类的解脱吗?”
“够了。”靖帝的语气平和,可依然带着些许恼怒。他现在并不希望这些情感左右现在的秦华琅,在他正享受着这份宁静平和的时候。
所以在他想要秦华琅成为他的人的时候,他并不希望秦华琅因为外因逃开。
“父亲在焦急什么?”
“朕说够了。你现在需要休息。”属于靖帝气势一下子袭击了这个对于靖帝来说相对狭小的空间。
“既然父皇坚持,那儿臣便不多问。还有,儿臣的师傅希望儿臣留下来。”所以,既然已经知道他现在没事了,那么就应该先回去,处理公务。
“留多久?”这样就想要打发他走吗?难得他特意将陈之三人留下。
“一个月。”
“哼,朕陪着你便是。”
“可是父皇您……”
“没有可是,朕说留下便会留下。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闭上眼睡觉。”
秦华琅无声叹息,最终也只是合上了眼。尽管如此贴近,但他还是无法明了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可他知道,若是靖帝想要的,不择手段最终也只会是他的。
男人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尽管两人的思绪不尽相同,但两人相拥的身影却在月影下默契的贴合。
25、四皇子,束发结发!
清脆的鸟鸣响起,林间的微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声响。秦华琅爱极了山间的清晨。那是一种极舒适的恬淡之感。于是早早便起了,此刻正在替靖帝整理衣冠。
陈之三人并未跟来,所以一切伺候靖帝起居的只能是他了。
靖帝面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是偷偷笑了,一双狭长的凤眸在晨光熹微中格外妖娆,怎么能告诉眼前的少年,虽然他身为九五之尊,可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还是有的。何况是穿衣束发这样简单的事情?可是此刻,秦华琅站在靖帝身后,取出一条墨兰色的发带在靖帝头上编织着,那双干净修长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抚弄着他的发,这样的感觉太温柔,以至于他就一点都不想告知了。
“父亲,这样可好?”秦华琅替靖帝将发高高束起,又在发尾处轻轻梳弄了几下,这才放下了木梳询问。铜镜中的男子面容在黄铜的镜面中微微模糊,却依然可以看出他含笑的嘴角。
“华琅还是先替自己束发吧。”原来秦华琅现在还披散着发,朝镜中的男人浅笑。靖帝的心蓦然便开始柔软。
秦华琅抿唇笑了笑,道;“父亲,今日的早膳想吃什么?”
“无妨,我并无忌口之处。”
“那便煮粥如何?昨日我可是从师傅的厨房翻到了不少好东西。”少年微微笑起的样子眼眸中都带着斑斓,那是一种灵动的,极为美丽的神色。
靖帝不动声色的泛起涟漪,似乎……从他找到这孩子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并没有那么僵硬了,或许是这山间景物太美丽,抛却了世俗的枷锁,自己放下了威严君王的高傲,他也就自然少了许多顾忌。
“哦?”靖帝略一挑眉,笑得兴味。
“父亲一定不知道吧。师傅做的食物能吃的只有两样。一样呢,是酒。而且啊,是上好的药酒,另一样嘛,是用药制成的点心,用来配粥是再好不过了。”
“你……常常下厨?”
“当然,师傅他老人家不做,便只有我来做了。”少年答得自然。
“那两个婢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