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 下——悬岩

连卓点点头，绕过侍卫就向着院子里前进。他对这里已经熟悉了。应该说，邢涛非常乐意将自己家中的东西介绍给他看，为了不让他忘记，有段时间还总是带着他往家里跑。因此，连卓对哪个地方应该拐弯，哪个地方走了也是死胡同，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还没到院子里，就听见了剑划过空气而传出的呼呼的声响。连卓站在树的阴影里，静静的看着邢涛挥洒着汗水不知疲倦的舞着剑。

邢涛早在连卓踏入这个区域的瞬间就知晓了他的存在，可他故意装作不知，只是更加卖力的舞剑，时不时的还使出一两招绚丽的剑法，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帅气。

连卓怎么会体会不到他的用心，在邢涛第四次在半空划过一个亮丽弧度的时候，连卓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邢涛收了手中的剑，回头看去。连卓鼓励性的送他几个掌声。

“你怎么来了？已经那么晚了。”邢涛来到连卓的面前，凑近了看后才发现他正淡淡的锁住眉头。邢涛轻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有了感情的存在吧。邢涛在面对连卓的时候脸上不再是千年不变的死人脸，倒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情。连卓把头向邢涛凑近，想要靠在他的怀里。

谁知邢涛却侧过了身子躲了开去，“刚流了汗，脏。”

“那准备几壶酒吧。”连卓也不计较，抬脚就向院子中的石桌走去。邢涛喊来仆人交代了几句，坐在了连卓的对面。

“好像从我们认识起，做的最多的不是喝酒就是打架。”邢涛先开口，语气看似有些无奈，还隐隐带着埋怨。

“不然你还想怎样？”连卓好玩的打量着邢涛略微有些发红的脸，积郁了胸口多时的闷气总算稍稍有了缓解。

“想怎样还得你愿意才行。”这话竟是多了几分暧昧的意思。原本以为邢涛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没想到他还不算是什么都不懂的家伙。连卓多少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心里却是不禁想，难道是积压太久了？

唉，自己在想什么呢？这个人？怎么可能嘛。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否定掉了。连卓好笑的摇了摇头，决心玩他到底，“你是要我愿意什么呢？”

邢涛语塞。他认为连卓不可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么回答的话，大概就是不愿意了吧。于是他低下了头，“没什么。”

看他这般微微失落的模样，连卓反而确定了。他轻轻笑了两声，“这个，也不是不可以。”

邢涛抬起头来，眼神中有些期待。

然而连卓的下一句却让他顿时疑惑起来——“如果在新皇登基之后我们还不是仇人的话。”

这句话什么意思？他想和他更近一步和新皇登基有什么关系。虽然皇帝已经或多或少的透露了退位的信息，但还没有正式的颁布。很多人不过是私下交流一下罢了。当然，邢涛是知道连卓知晓新皇登基的消息的。因为这个消息就是他告诉他的。然而他并没有想到一个登基罢了，怎么到了连卓的嘴里就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变的那么严重。

“什么意思？”邢涛决定还是要问问清楚。

“字面意思。”连卓回答。侍女正好端着酒水上来，他为邢涛倒了一杯，“管他的，喝酒！”

邢涛见连卓似乎并不情愿回答，自己也不擅长追着别人询问，但是他有一个独门的武器——连卓看着他整个酒桌上长时间不发一言，郁郁寡欢后。终究是好气又好笑的叹了口气。

他悄悄的凑上前去，“真的想知道？”

邢涛并不回答，只是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那么，你保证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一旦告诉别人，我们就是仇人。”连卓低沉道。

邢涛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得到小道消息，说是有人会在新皇的登基典礼后刺杀上一代的皇帝，也就是太上皇。”连卓凑近邢涛的耳边，“宴会上，如果你看见了信号灯就会知道，那时候会有城外的军队杀入城中，与城内的士兵里应外合。弄不好整个皇朝都会覆灭。”

邢涛的背上起了阵阵的凉意，汗水风干后显得更加冷了。

虽然不想承认，邢涛还是问了一句，“你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谁知道呢？”连卓退了回去。老实说，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邢涛，或许他心里还期待着什么改变吧。他望着深锁着眉头的邢涛，忽而笑道，“当然我只是说说你要是告诉了别人我们就是仇人。但是我并不阻止你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毕竟这个消息要是假的，我就是一个危言耸听的罪人了呢。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被抓起来割了舌头叫我再也不能妖言惑众了。”

连卓开着并不好笑的玩笑，自己先干干笑了数声。随即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闻言惨白了脸色的邢涛的表情。心里还在不怀好意却分外苦涩的思量着：一边是自己要守护的王朝，一边是一不小心就会害了对方的爱人。邢涛，你会如何选择呢？

第66章

连卓走后邢涛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手枕着脑袋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却在思索着今夜连卓带来的消息。若是在从前，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将这消息报告给太子，甚至是直接告诉皇上。然而回想起与连卓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想想那个恶作剧的吻，想想通信以来那清秀的笔记，以及近日里发现的越来越多的他的温和的笑脸。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内心产生了动摇。

很明显，他不想失去连卓。然而，他更不能对不起他的祖训，他的国家。

邢涛烦躁的翻转了身子，把手摊开望着自己强而有力的手掌和修长的指节。他忽然不明白他的这双手到底能够做到什么。

“我要像师傅一样，打跑侵犯我们国家的坏人，保护我国的国民！”

这是什么时候的稚嫩的誓言？邢涛握紧了拳头，却感觉那样的无力。

“好好好，那我答应小涛，我今后一定会当个好皇帝，让天下所有人都过上幸福日子。可以了吧？”

对，那是还在师傅手下学武的时候，林竹答应他的话。他的决心，可是在那个懵懂的时候就已经立下了啊。现在竟然会这般的犹豫不决，难道就是因为他吗？那个可能是敌方阵营的家伙？！呵，不得不说，感情还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邢涛眸光微沉，他猛的将拳头砸在床板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回响。

他绝对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软弱家伙，也不会因为感情而耽误真正重要的大事！

如此想通后，他很快穿好衣服，大步朝府外走去。

他的管家刚完结了整天繁忙的事务，正准备回房。却感觉身边刮过一阵强风，回头看去，他家的将军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颜寅很快将安排计划制定好，当夜就召乔易来讨论一下其中还存在的漏洞。毕竟，这次行动只许胜，不许败！因此，也绝不允许任何的失误。

乔易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就点头称好。

“那么你就将这安排传达下去，明天训练训练，等待西昌部队的到来。”颜寅将计划书交到乔易手上。

乔易接过却并不离去，颜寅微微抬眸。

“这计划安排的倒是天衣无缝，只是——怕只怕我们的主力将军会出现一些事故。”乔易将纸张收进袖口，低下头去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什么意思？”颜寅皱起眉头莫名的有些焦躁，那是一种内心被人看穿的不安。

“我们是都知道少主你和太子的关系的。”乔易意有所指。垂下去的眼眸忽然抬起来，深邃的眼神直直的射向颜寅，摇曳的烛光打在瞳仁上反射出阵阵的寒气。

“若是到时候太子闯进来，你一不小心心神不定的下不了手可就糟了啊。”

“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颜寅额上冒出一滴冷汗。

“呵呵，少主您心虚了呢。你这不是让我更加不放心了吗？”乔易高高的扬起嘴角，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我是说我下不了手的事情不可能发生！”颜寅暗暗的握紧拳头，兀自将内心的不满压下去，闷声道。

“你怎么能现在就说的这么肯定？”乔易支起了下巴，笑眯眯的，“承诺的太早反而让人怀疑他的真实性呢~”

颜寅深吸了一口气，待被乔易说的差点都要怀疑自己的心情给吞进了肚里后，才又恢复了平时冷静的面貌。

“我倒是觉得你一开始就在怀疑我下不了手，既然如此，我多说何用？”这下颜寅直直的对上了乔易能看穿人心的双眸，皱起的眉头强烈的表达了他的不满。

乔易收敛了笑意，“你现在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那么到时候我就会用实际行动做给你看！”颜寅起身取下墙上的一把华丽的剑，一条青龙盘旋于剑身，象征着力量的存在，他将剑身微微抽出剑鞘，锋利的寒光照耀进他眼中的杀气。

“用这把剑。这把狗皇帝亲自赐给我的剑……杀了他！”

“如果太子进来了，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乔易生怕颜寅忘记似的加了一句。

颜寅眼中的杀气顿时闪烁，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但是下一秒很快又染上了一抹狠戾，“他也是！”

乔易将他的各种微表情看在眼里，终究是深深叹了口气，“唉，少主啊，师弟。那可是新皇的庆祝典礼啊，他可是身为主人公的存在，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会闯入打扰你的行动呢？还说什么你下不了手的事情不可能发生，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他莫名其妙未卜先知的闯进来的可能性比较小吧。”

“……！”

“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的这种表明决心的模样反而让人看不下去了吗？好像你是故意在做给别人看一样，其实自己心里也是在努力的说服自己吧？”乔易万分可惜的摇摇头，“少主，我实在觉得应该找个帮手……”

话还未说完，乔易很快感觉到脖子上的一片冰凉，那是金属的冷酷触感。

颜寅将青龙剑架在乔易的脖子上，刀尖微侧，锋利的一面直指他的喉结。

“这是我的仇，只有杀狗皇帝这一点，我要亲自动手！我不会，也不允许让任何人插手！”

乔易面无惧色，只是轻轻的将剑从自己的脖子上移了开去。

“如果只是这点的话，你大可以在宴会的高潮时就暗地里向潜伏在外的我们发出信号灯，在我们杀进去的同时你完全可以乘混乱结果了狗皇帝的性命。可是你却是要在杀了他之后才发信号，这不能不让等待中的我感到非常的不安。”乔易不再咄咄逼人的语气，而是真心实意的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没错，不安，他也同样的不安。怕出现意外，怕这么多年来的苟且偷生都毁于一旦。而更重要的是——

“我的目的只是杀了皇帝而已。”颜寅将剑收回鞘中，“并没有想灭他们的王朝。”

乔易终于闪过疑惑的神色，“那么你在得手之后为什么还要？”

既然只是想杀皇帝的话，就没有必要集结那么多的人力战斗力了，更没有必要结交西昌的王国，像那种瓮中捉鳖的计划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你不会是真的想要把王朝拱手让给西昌族吧？”乔易脑子中闪过一个很不好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颜寅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轻轻笑了起来，他将剑又挂回墙上，再转头时已是一脸严肃表情。

“新王朝建立之后要建立一些功绩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乔易眨眨眼，显然还没明白颜寅话里的意思。颜寅近一步解释道，“实话和你说了吧，我的目的只是杀皇帝，若是因为此而牺牲了我自己的话我也愿意。如果可以，我还真的很想快点去阴间找我的父母。”

颜寅垂下眼眸，看不出眼底的情绪，“所以你问我能不能对林竹下的了手，老实说，我并没有自信。甚至，我觉得我还会死在他的手里。”

乔易心中一惊，暗暗的咬紧了下唇。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在杀了皇帝之后就发出信号灯，也就是会在我死前通知你们行动，在那之后，一切都靠你的随机应变了。”

为什么？有种交代后事的感觉？乔易压抑住心底的排斥感，静静的听着。

颜寅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乔易的眼睛，“老实告诉我，你之所以那么在意这件事的成败和我个人能否下手的问题，是不是想灭了这个旧王朝，在创立的新王朝里谋取一个万人之上的职位？”

“这……”乔易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的确是他心中最强烈的想法，也是导致他不安最重要的原因，好不容易等到现在，眼看着金银财富，权力地位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真的一点也不想一切都毁在了颜寅的手里！所以，皇帝要杀，太子也要杀，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他自以为自己把这个内心的想法隐藏的够深，没想到眼前的人完全知道。乔易不自主的投给颜寅一个刮目相看的眼神。

颜寅坦然受之，“所以，放信号和请西昌军的安排，如果你够明白，你就会知道这是为了你安排的。”

什么？为了我？乔易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个万人之上的职位有什么比皇帝更好的呢？如果没有意外，行动顺利，你完全可以乘此机会坐上皇帝的位置，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所以，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放出信号灯，让你们按你们自己的心思灭了这个王朝。其实你们跟随我，有多少是真心为我的经历感到不平想要助一臂之力的呢？难道不是为了成功之后自己可以飞黄腾达的居多吗？所以，在我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我也不会阻止你们。”

“那么西昌军呢？”乔易眼中放出光芒，迫不及待的问道。

“为了让你们在百姓的心目中站住脚。”颜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西昌离京城还是有些距离的，以现在为友的关系一举歼灭了京城，成功之后还会是友吗？他们肯定也是有将你们灭掉独占王朝的想法。所以你们要先下手为强，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灭掉他们。毕竟这次好歹是个大行动，他们也不会派出一些虾兵蟹将的来做个形式，只要你们出手够快，绝对会大大伤了他们的元气。那时候，江山也能坐的稳一些。”

颜寅的语气是那么平淡，但是这样倾心的交谈过后乔易内心中仍是止不住的兴奋起来，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穿着皇袍坐在龙椅上的威风模样。真实的就好像是预言一样。

乔易认为还是不能将自己的兴奋之情表现的太明显，“对不起，这样的话你的牺牲也太大了，而我刚才却是一直在怀疑你。”

这句话是真诚的，颜寅也不愿意和他计较，他挥挥手，“既然如此，你就按计划安排下去吧。出去吧，我困了。”

乔易不再纠缠，喜滋滋的带着计划书走出门外，这次还恭敬的体贴的为颜寅关上了门。颜寅觉得他以前关门从没有今天这么真心过。

颜寅疲惫的躺在床上，用胳膊遮住眼睛。良久，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第67章

颜寅计划后的一星期，如往常一般的早朝上。皇上终于宣布了退位的消息，而他的指定继承人毫无疑问就是当今太子林竹。满朝文武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是一种平静的欢喜，好像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一样。

而登基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的七夕节上。

这是林竹定的，而皇上在宣布退位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自己都不再干预，所以也并不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