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弦大笑道:“愚不可及!只要是内立醇厚之人,操纵丝线头发便似孩童游戏一般,又怎是你这种宵小可以得窥!若不信,你且问问空相大师与严道长,是不是这个理?”
空地不高不低不近不远的地方。溪影摇着头大叹:“那个人真倒霉。碰上武弦这种说谎不眨眼的人。”风影点了点头。
“说起来,当时连你跟清影都被他骗了很多东西走么,怎么见面跟没事人似的?我以为至少要打一架呢,都没戏看了。”
“你是说,我跟清影的几十两银子、你的新靴子和雪影的糖葫芦?”
溪影嘴角抽了抽:“不是钱的问题。是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关系。”
“他把所有东西又都给雪影了。所以我们没有计较。”
“怎么没人告诉我?”
“因为雪影也很喜欢那双靴子,他想留着长大穿。没想到直到现在,他的脚也还是那么小。”
“……”溪影忿忿,“我们太宠雪影了!我要把靴子要回来!”
“所以说,雪影到现在还是小屁孩一个。”
“……”溪影默默地想,那双靴子还是该去哪就去哪吧。
空相见众人争执无果,踱了几步走出人群,念了声“阿弥陀佛”,提气对众人道:“武林大会遭逢此劫,诸位都甚是痛心。景平门气焰嚣张,魔教又大兴风浪,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唯有剿灭魔教、景平门,才是一劳永逸之道。否则正派武林永无宁日,还会波及寻常百姓,我心难安。”
49.北上路线
众人在大厅里面站着,围成一个圈。中间摊着一张大致的图,是莫回袖遣人拿来的,中原地图。此时的别庄在偏东的江边,而围剿景平门必须往上行。穆岫羲钻出来指着一个地方:“魔教总坛就在此处。”
众人点头。
穆岫羲继续道:“不如,我们就沿着这条路线走好了。”他用剑鞘画出一条线。这条线弯弯曲曲,蜿蜒着往上。然而……这条线,连接了魔教与景平门两处。
旁边一个小派的掌门忍不住道:“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要跟魔教借道?”
众人翻了个白眼。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个白眼到底是对那个掌门翻的,还是对穆岫羲翻的。尽管那个问问题的人是个白痴,所有人心里却都在默算:以正派武林现在的实力,实在没有可能先剿灭魔教,再北上寻至景平门腹地。
穆岫羲道:“我在来此之前,捣毁了几个魔教分坛。”
众人被噎住。一个人捣毁五个魔教分坛,确是极大的功绩。可是我们又不是人人都有你穆公子的武功!
穆岫羲自顾自道:“其实,在捣毁最后一个分坛之前,我逼问了那个分坛的坛主。他告诉了我魔教总坛的具体位置,然后我潜入进去看了一眼。”
空相与严清侯抬头,露出惊讶的神色。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卞城满意地点点头,似乎觉得自己的徒儿果然十分有出息。
贺无伦在穆岫羲讲完魔教总坛的兵力分布后,对悄悄退回来的他道:“既然已经潜入了魔教总坛,却没有大闹一场?不像你的风格么。”
“因为那个地方太寒碜了,”穆岫羲摇了摇头,“看起来魔教只有几个分坛坛主与教主武功比较厉害,其他的无论是人数还是一流高手的数量,都不足为惧。”
其余众人都放了心。于是莫回袖做主,大家初步敲定了沿此路线北上的计划。快马加鞭,顶多十五日便可到达魔教总坛。
未防有人继续被害,第二日清晨,所有人便要出发。穆岫羲和贺无伦回房收拾行李,穆岫羲忽然问道:“最近怎么老不见贺有常?”
“你很关心他?”贺无伦道,“他可是我徒弟。”
“行了行了,我现在暂时还不想收徒,你也不用像老母鸡抱小鸡一样,护得那么紧。”
贺无伦对他一而再再而三曲解自己的意思表示麻木:“我给了他一本适合他练的武功秘籍,他自己努力去了。我看他悟性也挺高,可能真的是为人太憨厚了些,没人敢收。”
“原来他父母只是想找个替他们照顾儿子的冤大头。不过无论如何,贺庄主中选了,总是要恭贺一声的。”
贺无伦:“……”他为什么不直说,贺有常的武功已经日益精进,现在要休息三日,正和海东歆在一起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贺无伦开口。
穆岫羲想也不想,便道:“没什么。跟他们弄完那什么荒唐的围剿,然后就回去。反正景平门也需要一个消失的借口。”
“这戏演得也太全了些吧?”贺无伦不禁失笑。
“不是正和你意?反正景平门的地方离京城更近,到时候武林中人活动频繁,连官府也要忌惮几分,正好与你的计划相合。”
贺无伦摇了摇头:“其实,那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小姑姑与我没有多少交情,只是毕竟是同胞血脉,我父亲辞世之前叮嘱许久,要我务必于紧要之时助她一臂之力……”
“行了行了,”穆岫羲挥手,“这跟我没有关系。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潜入守卫森严的王府罢。那些侍卫可不比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
贺无伦有些失望地看着跟卞城走到另一边的穆岫羲。这呆子!看着明白,不解风情。
卞城笑眯眯地道:“明天就要走了。”
“嗯。”
“怎么,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怎么?”
“无论是魔教还是景平门,都不是什么问题,只是那些江湖人要多跑一趟而已。”
“也不尽然。他想要做什么……连我也不是太清楚。”
卞城微讶:“你已经见过他了?”
“嗯。很不好。”
“什么很不好?”
“感觉。”穆岫羲皱了皱眉,直起身看着眼前收拾了一半的包袱,“如果你跟空相和严清侯的交情不像我看见的那么浅,你还是让他们小心一点好了。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但我觉得……他现在有些偏激。或许当年我没有跟你走就好了。”
“乖徒儿长大了哟……”卞城一面连连叹着,一面转身走了,“狼崽子也长大了哦……老了,真是老了,受不起刺激喽。”
——卷贰·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完——
卷叁: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50.三种可能
这一晚上,所有人收拾完东西之后都挤做一团,谁也不愿离人群太远。第二天早上莫回袖与各派掌门点了点人数,总算一个都没有少。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路。
一切从简,连寥寥几个女眷都弃车就马,倒也走得挺快,一日里能过两三个镇子,与贺无伦一行当时赶来的速度一比,可说疾驰如飞。只是如此赶路到了第二日,宿在上房的彭山别院主人彭樊便死在房中,被人一剑穿心。
与前面几个人相比,他简直可以算是死得安宁。莫回袖心中惊惶,暗暗看了贺无伦等人一眼,却见他们也是双眉紧锁,有些茫然。
众人已经有些麻木地将彭樊的尸体收殓,遣人送回彭山去,跟来的一部分弟子也散去了,只剩几个自小被彭樊养在身边带大的弟子留了下来。
贺无伦回到房中,一下子便仰面躺倒:“穆岫羲,这次的事情,是不是那个‘他’做的?他要杀的人不是已经……”
“不知道。”
“嗯?”
“三种可能。一,他做的,那么除了我们之外所有的人都有危险,他要毁掉的是整个武林。二,不是他,那么有可能是漏网之鱼‘槐洛秀’和他身后的势力,或者……三,是你。”
贺无伦苦笑着坐了起来:“彭山并不是什么大股的势力,与我,与朝廷,都并不相干。”
“如果我没有猜错,‘槐洛秀’的支持者不在山野,而在朝堂。”
“你是说龙椅上那位?不,他不会容忍一个武功如此高强、又来路不明的人掣肘。”
“不一定。”穆岫羲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极有可能不只一路,中原的参与了,异族的未必不能再插一脚。”
“西北的?”
“大概。”
“还好,”贺无伦松了口气,“我们虽然身在其中,却并非身不由己。”
“对了,你被你庄里‘那个人’算计过?”
“是。”贺无伦挑眉,“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不必。”穆岫羲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那是你的事。”
贺无伦:“……”为什么无论明示暗示,他就是听不懂呢!
接下来,武林众人开始星夜兼程地赶路。到了第五天,几乎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眼睛下面一圈深深的青黑,大腿内侧的皮也快磨破了,红肿得厉害。空相老态毕现,干脆一到客栈便闭门不出,以免在已经十分低落的士气上再浇一盆凉水。
严清侯在旁边守着,怕有人趁空相身体虚弱之时前来偷袭。两人对坐着,面前放着两杯温茶。严清侯看着入定一般的空相,终于忍不住开口:“空相大师。”
“何事?”
“大师可否透露一二,此次搅扰武林的到底有多少人?”
空相睁开眼睛,伸出手指比了个“三”。严清侯了然:“景平门。朝廷。还有……梅鹤山庄?”
空相摇了摇头,“前有因,后有果。不在因果之内,不当算在其中。”
严清侯想了想,释然:“举头三尺有神明,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师也不必太过忧怀。”
空相微微颔首,严清侯也盘腿闭目养神。房中一时寂静非常,只留下长而绵缓的呼吸声。
猛然,一丝极为细小的声音闯进两人耳中。空相身形一动,忽然咳出一口血来;严清侯的剑来不及出鞘,他手一甩,一把极短的匕首破风而去,斩断了那枚即将没入空相脑中的银针。同时,双脚松开,右脚踏地,朝左边冲去。
二楼的窗户直直坠落庭中。严清侯发觉那一丝多年练就的直觉已经消失,谨慎地伸出头,上下左右查探一番。
院中,只有贺无伦与穆岫羲两人。在窗户落地的刹那,他们已经向后跃去,抬头看着忍不住喘气的严清侯,满脸疑惑。
严清侯翻身跳下楼,问道:“方才有人从房外偷袭空相大师,被贫道挡下了,不知两位有没有见到贼人?”
贺无伦与穆岫羲一脸茫然,随即皱眉:“你说方才有人偷袭?我们一直在庭中,未见有人经过,连使出内力与气息的感觉都没有。”
严清侯只好拱了拱手,道:“打扰了。”然后翻身跃了上去。
贺无伦道:“若是真如严清侯所说,恐怕那偷袭之人的武功,并不像之前景平门的杀手一般简单。”
穆岫羲点了点头:“估计是‘槐洛秀’忍不住动手了。他当年……从苦主家中偷了不少东西。那种内力的修炼……也是其中一项。不过也有个弱点,修炼这种内力之后,因为呼吸吐纳的方式改变,人的寿数会大大减少。”
贺无伦随即沉默。
他已经大概想到,当年被“槐洛秀”等人所劫持的人家。只有那户人家,才可能有那么多武林秘籍,所载的武功诡秘,却又多对人有害,不容于世。
若是如此,那么“槐洛秀”等人,可说是死不足惜。
51.心有所系
两人正各自沉默,楼上的严清侯忽然又跳了下来:“贺庄主,穆公子,请问散仙在何处?”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无奈:“从昨夜起便不见他影踪了。”
严清侯皱眉,返身上楼。贺无伦和穆岫羲也跟着翻了上去,却见空相面色青白地倒在榻上,口中渗血。严清侯道:“都是贫道疏忽,空相大师才被贼人偷袭,现在情况危急,烦请二位待在房中,贫道去请周杏林过来。”
贺无伦点了点头,穆岫羲却落在地上:“还是我们一起去吧,贺庄主在此,想必贼人不会来了。”严清侯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直接去了周津的房中。
周津正逗弄着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醒醒,让它在榻上爬来爬去,另一头武弦用一个木头杯子引逗着向这边看的醒醒,让它挥动着前爪想要跑过来。
门外的响动让周津反射性地一手托起醒醒放进怀里,武弦也坐直了。严清侯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穆岫羲。
武弦暗暗可惜。又出大事了。
严清侯少有的急切,不由分说将周津拉了起来:“周杏林,空相大师遇袭,现在情况危急,还请快些去诊断。”周津顺手拿过放在桌子上的药箱,跑了出去。
穆岫羲看着武弦:“好久不见。”
“这句话不是应该在武林大会的时候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大哥呢。”
穆岫羲:“你又不是。”
武弦轻笑:“别扭什么。当时叫哥叫得那么甜,‘他’都要酸死了呢。”
“你为什么又回来?浮沫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武弦比了个“嘘”的手势:“当然是心有所系啊。”
穆岫羲翻了个白眼:“这句话周津都不信。他也是在‘他’身边待着的人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武弦大笑起来,“我都离开了这么多年,仇也报了,心结也解开了,不像你和‘他’,还在原地转悠。”
“大仇未报而已。”
“报了仇心结就解了?”
“我不是‘他’。”
武弦沉默一阵,才道:“‘他’其实挺可怜的。尤其是把你托付给卞城之后。”
“那是他的选择。”
武弦摊了摊手,无奈。穆岫羲转身出了房门,向空相的房间走去。武弦挠挠头,跟在后面。一路上没看见什么人,左右两边的房间都很安静,他暗暗嗤笑:大约是听到严清侯的声音,怕惹嫌疑或是麻烦,才龟缩不出。
到空相的房间时,周津正把脉,眉头拧成一团:“凶手用的是‘焱淼’。两种毒生于一种花上,花色如火,但叶子寒凉似冰,用花或者叶提取出的毒液无论是看还是闻都分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用的解药却是相克的。”
“也就是说,万一用错了解药,就回天乏术了?”
“不错。”周津点点头,“不过,这种药至少要在十天之前就下好,空相大师也不知是何时中毒的。”
严清侯变了脸色。十天前,因众人都在一起,他和空相大师都是并肩而坐,连床铺也挨着。论武功,论嫌疑,怎么着自己也百口莫辩。
周津却摆手安慰道:“道长不必担心自责。这种毒虽然难配难解,下毒却是极易。只需散在人皮肤之上,那人便会在不知不觉中中毒。当务之急,还是通知众武林同仁小心行事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