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嘴鹤与呆头鹅——鹔鹴

55.东东放心

严清侯没有动。他只是有点疑惑地看着剑尖，一脸茫然。那名弟子也渐渐觉出了严清侯的不对，连忙退后几步。

严清侯由慢至快地从马上翻了下来，睁着眼睛躺在地上，身下渐渐漫开一滩血。一时间众人哗然，都调转马头朝后狂奔，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山，直入青云，不能望其峰顶。

贺无伦皱眉，看着眼前的景象：“是幻境。应该是魔教知道我们向这边前行，所以连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现在已经是他们地界之内了。”

“难怪，他们的总坛看起来那么破，”穆岫羲脸色也不太好看，“说不定就是他们在布置好幻境之前的样子。不过，我们该怎么办？”

卞城接口道：“赌。”

“怎么赌？”旁边一个武当弟子失声尖叫，“你们要拿大家的性命做什么？！”

卞城抬手，指着前面的高山：“幻境分两种，一种，倚仗阵法，我们只需破阵便可。幻境中只有真正的武器才能对人造成伤害。”

“第二种呢？”贺无伦问。

“第二种，倚仗阵法、光影、迷药、奇毒、蛊虫、巫术等等，人在其中，极易迷失本心，最后自尽而死。我们就是要赌他魔教弄不出一个完整的幻境。”

贺有常赶了上来：“师父，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这个不是完整的。”

贺无伦和穆岫羲同时用一种略微嫌弃的眼光看着他。他笑得讪讪，挠了挠头。一旁的海东歆斥道：“你们怎么做人师父的，这个愣子虽然呆，对阵法等奇术可是颇有研究。如此看轻他，怎么还收他这个徒弟？给你们打杂吗？”

贺无伦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歉疚，但是又有哪里不对……他哪里替我们打杂了？我不就是算送了他基本武功秘籍么？他这几天都黏在你那里，就算要让他打杂，有机会么？有么？

他的腹诽海东歆是听不到的。但是贺有常对他的绵绵深情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贺有常一脸感动地看着他：“东东啊，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对我这么好……还为我跟师父吵架。不过师父其实对我挺好的。”

海东歆、贺无伦：“……”吵架。街头巷口的那种？他们很受伤。

贺有常却忽然严肃起来。他看着前方的大山，对贺无伦道：“师父，我们从第三条路进去，从第一条路出来。中间会有一些岔口，我们只能靠自己走。”

海东歆翻了个白眼。

“师父，就靠你了，”贺有常用特别信任和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我从小方向感就不好。所以才没有跟高人去学阵法。当然，能遇见师父也是特别好的缘分啊。”

贺无伦、穆岫羲：“……”卞城也挠了挠下巴。他们终于明白海东歆的白眼是什么意思了。贺有常这个人，就是个比木头还木头的愣子！

方才那个武当弟子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晚辈愿意领路。”

卞城笑道：“看来严清侯清理门户没清理干净。否则他也不会被轻易下毒身死了。”

那个弟子立即变了脸色：“散仙何意？”

卞城一个字也没说。他只扬了扬袖子，那人便颓然倒地。腰带散开，露出那个人别在腰间的一个小袋子：“想必，方才下的毒，还没有时间来丢弃罢。”

贺有常也不废话，立即踏入幻境之中，随后几人跟上。剩下武林中人面面相觑，全都翻身下马，鱼贯而入。

一路上荆棘丛生，贺有常一边往前走一边还不住回头对海东歆道：“小心脚下，虽然幻境里面用的大多是死物，但毒蛇虫蚁等还是会聚毒伤人的。”

海东歆仿佛怕惊动了山中的东西一般小声：“小心点，看着路！你要是出了事，我……我们怎么办！”

贺有常咧来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放心好了东东，我一定会让你安全出去的。”

海东歆转过脸。身边的雪影点点头：“虽然贺有常平时看不出来，现在还是挺可靠的。东东，有这么个发小真是运气啊。”

海东歆闷闷低头往前。忽然，一只手拦在他胸前：“等等。”贺有常停住了脚步。他从腰间大袋子掏出一块石头，向前面约略十丈远的地方丢了出去。瞬间，箭矢疾飞，最近的那一支险险擦过海东歆的额头，被贺有常手一推，挡了出去。

过了半刻，箭雨才止。

海东歆把贺有常的手从自己的额头拿了下来：“为什么有一股香味？”

贺有常摸了摸头：“呵呵，是卞散仙要我带着这些东西的……我还往里面塞了一只你最喜欢的鸡腿，等你饿的时候请你吃。”

海东歆默默掏出帕子狠狠擦了擦自己的额头，然后对姜辛迟解释道：“师弟很久以前已经开始多食素，少沾荤腥了。”

姜辛迟看了他半天，然后淡然道：“其实，师弟若是哪一日要做什么，也不必向师兄禀告的。毕竟……有人照顾了，门规虽严，缺一缺二也没什么不可。”

海东歆：“……”衡山门徒门规只有三条。一，戒贪食荤腥。二，戒贪图美色。三，戒反逆师长。他算是违了哪一条？

56.残兵败将

经过方才那阵可以把人的每根骨头射个对穿的箭雨，也没什么人再敢托大，都小心翼翼跟在贺有常一群人后面。海东歆不屑地撇撇嘴：“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来指责你了。”

卞城则是看着四周的景致摇头：“没想到魔教把这个幻境弄得这么漂亮。”

“这绝对不是他们教主的主意，”穆岫羲在一旁插嘴，“估计弄出这个幻境之后他就把人给杀了。魔教一向如此。”

卞城可惜地摊了摊手。贺无伦暗暗问穆岫羲：“为什么要戳穿？我看师父还挺期待的。”

“一，那个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穆岫羲横了他一眼，“还有，如果我不这么说，他除了这个幻境就有办法混进魔教总坛找那个布置幻境的人去，不把那里翻个底朝天不会罢休。”

贺无伦看着还在遗憾的卞城抖了抖。他以为自己的那个师父已经是极品了，没想到散仙更厉害。他转头向前看着贺有常：如果这愣子以后收了徒弟，还不知道他徒弟要被他气成什么样子。

他为以后的徒孙捏了把汗。

忽然，一声极小的响动传入耳际。身后猛然传来武弦的声音：“小心！跃起一丈，我来对付！”

很显然这声提醒是有用的。只是在场的人未必都能跃起一丈。武功高绝者如贺无伦、穆岫羲、卞城等都挤在一块，只有寥寥几个掌门记得带着个得意弟子，攀在旁边的山壁上喘气；剩下的一些人全都受了伤，或轻或重，躺在地下哀嚎。

银丝针。

据说这种针比牛毛针还要细小，因为极容易伤到主人，所以后来一个工匠又做了个盒子，里面可以装下成千上万根银丝针。有心肠歹毒之人在盒子里置满各种毒药，带入人体之后针也拔不出来，极其痛苦。

没想到还有人在这种幻境里用这种针。

武弦用的不是弦，是琴盒。不过一瞬，那个原本十分精致漂亮、老是成为引逗醒醒玩具的琴盒已经被密密麻麻地扎满银亮细小如丝的针。

周津在他身后，一袖护着手里的醒醒，一手在怀里掏着可以解毒的药，向下风的伤者撒去。那些人渐渐止住了哀嚎，只是手脚肿得比馒头还大，上面还有一串串的红点，看起来十分可怖。

那种细小的破空之声渐无，武弦收了琴盒，问周津：“那些人怎么办？”

周津摇了摇头：“针实在太小，而且方才情急，我是用药粉解的毒，只能救他们的命。现在要把针弄出来，除非剜肉。”

有个只中了几针的人听罢颤抖不已地问：“有没有更……痛快一点的法子？”

周津凉凉道：“在针旁边的肉腐烂要你的命之前，我帮你把这只手剁掉。”

那个人抖得更厉害，再没吭声。几个伤势不重的人已经抽出随身的匕首，将针一根根剜掉。周津忽然叫了一声：“银丝针虽不能挑出，但力道不大，入肉半寸即可。”

那些剜到了骨头的人：“……”

等众人痛快地整理完毕，已经是一刻之后了。贺有常忽然叫了一声：“幻境已经要开始变动了。所有人赶快起来，我们要马上找到出口！”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头低咒了一声，纷纷起身疾走。穆岫羲一边在前面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贺无伦道：“看来这个幻境不是魔教教主布置的。”

“不如说，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做完的。他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卞城在旁边，闻言瞄了他一眼：“小子还挺聪明。看来魔教已经和那个老不死的联合起来，准备打压武林正派势力了。”

贺无伦小声问穆岫羲：“‘老不死’的是谁？”

“那个装死的‘槐洛秀’。”

“……他比师父大多少？”

“……”穆岫羲没有回答。

因为，幻境的生门已到，前面出现了一群人。……也许用“一群”不足以表明这群人的数量。这些人，至少有以前之众。

正派武林人士们聚集起来，郁闷而快要发疯地盯着这些人。江湖上的武林人差不多有十万，但有数千都是无门无派的中立。剩下的一万陆陆续续去朝廷供职，正派还剩下六万，邪派有两万多。但是……所有来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正派人士与散派，不过寥寥千余。加上前面死了的人，现在也就是五六百残兵败将。

对着前面这群黑压压……真的是黑压压，清一色的夜行衣的……出现在大白天的敌人，所有正派人士都想摔手上的兵器。

57.果然潇洒

如果这是一正一邪两个人在对决，想必两个人都会报出一长串名号然后出刀。但是这是群斗。而且还是不太公平的群斗。

那些人动作整齐地举起了没有任何标志的长刀，原本围成的半圆迅速扩展成了整圆。长刀的锋刃被磨得十分光亮，在阳光下闪现出刺痛人眼的光泽。

几百个人同时与各自幸存的门派组成大大小小的环形，贺无伦向四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各自保命吧。短时间把他们组织起来还不如看个人本事。”

穆岫羲点点头。他从身后抽出那把久未出鞘的长刀，浅影。卞城摇了摇头：“都是宵小，武功一流的有，二流的多。没什么高手。别太依赖浅影了。”

穆岫羲头也不回：“事急从权。”

贺无伦也拔出了晷梦。他转头问贺有常：“我们到底有没有走出幻境？”

贺有常看了看四周：“出来了。”

众人松了口气。

“可是……还没有安全，”他挠了挠头，看着众人几欲喷火的目光，“我们走到另一个幻境里面了。上一个幻境的生门，就是下一个幻境的景门……没办法。”

贺无伦叹了口气：“所以，现在这些人是幻境创造出来的？”

“不是，”贺有常道，“这些人是真实的，但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可以把幻境中布置的迷烟毒药等牵扯出来，我们也一样。进入幻境的活人，不是目标，就是死士。”

众人有些绝望。贺有常继续道：“不过这也还好。一旦放入这么多活人，就表明这里的主人对自己的武功不太自信。只要杀死这些人，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情绪大起大落的众人都有些无力。

海东歆看了他一眼：“没有别的法子么？”虽然他也不是什么良善纯洁之人，一天之内杀掉这么多人还是会恶心的。毕竟这只是武林纷争，不是战场。

“没有，”贺有常不敢看他的眼睛，“东东，你别动手，我来好了。”

“不用。”海东歆拔出剑，亮在他面前，“你看好了。”

瞬间。他冲了出去。迎面而来的风带起长而宽的衣衫，极其潇洒飒爽。剑锋在空中滑过，以一种流水般的姿态，行至前三个人的颈项。

本该冲流而出的血极快地漫上剑锋，如同红烛的蜡泪包裹了冰凉的钢。

海东歆收剑回身，三尺长剑已经收入剑鞘。姜辛迟对着众师兄弟惊愕的眼神，有些头疼地抚额：“东东……不是，东歆的剑法是师公单独传授的。大概是他的资质不同罢。”

贺有常突然拉住海东歆的袖子：“东东啊，你的武功怎么这么好啊，我还以为你当年离家之后就去追求你的‘道’了呢，会变成那种清心寡欲的人……”

海东歆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唠叨。卞城大笑着抽出一把扇子：“后辈还是有些人才的么。”

贺无伦悄悄问：“那是你师父的武器？果然十分潇洒。”

“不是，那只是他扇风用的。那把宝贝的剑估计寄放在什么地方了。”

贺无伦：“……”武林前辈之类的人，果然十分有性格啊。

黑衣人明显对他们的调侃和唠叨没什么兴趣，海东歆方才杀死的三个人仿佛与他们完全无关。贺无伦一扬晷梦，一阵风带起地上的草皮和沙土，三具尸体瞬间被掩埋。

“接下来可是一场硬仗，大家把要带着的东西都拿好了，”卞城盯着眼前的敌人，“生死有命，武功不济可别怨天尤人。”

根本就是不要怪他不救人么……风影默默地想。

暗卫已经转移在贺无伦身边。贺无伦把六个暗卫推到右边，低声吩咐几个侍卫：“你们也去右边，跟在穆岫羲风影他们后面，小心不要伤着自己。”

几人俱都点头，分别就位。贺无伦身形舒展，如仙鹤一般的轻功教人赏心悦目——仅限于他身后的己方。

那些黑衣人举刀招架，刀刃却纷纷断裂。只一瞬，他们中间便分出一条路来。贺无伦正欲疾退回身，后面跟着的穆岫羲推了他一把：“往前！不要回头。”

贺无伦瞬间抓住他的手，往前一拉，两人都向前面飞去……然后落在地上。

卞城和贺有常等人随后赶到，都落在地上，看着趴在地上的两人：“你们……还是赶快爬起来吧。”

穆岫羲从贺无伦背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衣袖。贺无伦慢慢立起，整理着身上的衣饰。穆岫羲摇了摇头：“若非你突然无故拉我一把，也不至于此。”

贺无伦默默地咽下那句“你推我干什么”的问话。

58.谊生宜生

“那些黑衣人为什么如此轻易就放过我们了？”海东歆看着后面的幻境。他们明显已经从幻境中脱身，旁边的景物十分熟悉，都是来时路过的。

天色渐黑，几人就地休息了一阵，都有些茫然。海东歆更是因为衡山派其他人迟迟不出十分焦躁。期间贺有常企图掏出那只鸡腿用食物让他平静一些，最后还是默默地收回举酸的手，把这只仅存的鸡腿贡献给了一旁睁大眼睛的雪影。

卞城的脸色第一次凝重起来：“可能……他们本来就没想过要留住我们。”

贺无伦有些好笑地开口：“被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