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无伦和穆岫羲忽然觉得,也许那个下毒的人是觉得空相比较容易得手才想毒害他的。毕竟……光头露出来的皮肤比一般人都多一些。
他们咳了咳,掩饰忍不住的笑意。窗外一个同样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恐怕这件事不宜告知所有人吧。”
严清侯忍不住皱眉。是神出鬼没的卞城。
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手拎着烤鸡的卞城便在房中站定了。他看了空相一眼,道:“现在下毒之人未明,这几日空相又和我们在一起,定然是这一堆人中的人做下的。你现在去告诉他们下毒成功,空相生死未卜,恐怕这种散沙一样的联盟会立马解散。人家都巴不得回去看老婆孩子呢。”
严清侯叹了口气。卞城虽然说得粗俗,却与实情一般,无可辩驳。他静静站了半晌,忽然开口:“不知卞散仙这两日间去了何处?”
52.六国之盟
卞城对着严清侯严肃的神情,露出一个坏笑:“怎么,你终于开始怀疑我了?”
严清侯眼中露出隐隐的愠怒之色。他握住了自己的剑:“如果卞散仙不肯解释清楚,即便严某人微力薄,也必然要维护武林正道。”
卞城摇了摇手:“我只是去打探些消息而已。比如……景平门与其他邪道的势力纠葛。”
严清侯放开了握剑的手:“失礼了。”
屋外,雪影对清影道:“这样就相信了?这个解释跟没有有什么两样么?”
“大概他只是需要一个解释而已。”
“都不深究是不是对的?”
那边周津已经开完了两种解药的药方,武弦道:“还请道长先去备好解药,以防突生变故。”严清侯点点头,拿了药方,对众人匆匆告辞。
“散仙不屑于说谎……而且他也需要保全自己。”清影听到屋里的动静,看着走出来的严清侯,直话直说,毫无保留。严清侯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卞城探了个头出来:“年轻人就是讨人喜欢,呵呵。”
清影汗颜地笑了笑。贺无伦在里面道:“行了,你们去休息吧。路上注意一下有没有可疑之人。”
雪影低低欢呼了一声,拽着清影去厨房“休息”了。一路上清影注意着四周,有三个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雪影到了厨房,一边催他做吃的一边问:“怎么样,哪几个人有嫌疑?庄主也太强人所难了,大晚上的。要不是他顺便让我来厨房,我都想睡了。”
清影哭笑不得:“你除了吃跟睡还喜欢什么?”
雪影想了想:“还喜欢你们么。”
“我们?”
“影卫,那几个侍从,庄主,穆公子还可以,贺有常和海东歆也不错。”
“我呢?”清影忍不住问。
“搭档么,”雪影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一辈子的关系,你跟我计较什么?”
于是清影释然。他笑眯眯乐呵呵地开始准备起雪影的第三碗素馅饺子。
这边。贺无伦、穆岫羲和卞城站在房中,看着周津在空相的身上摸索。穆岫羲道:“抄手,你在他身上摸什么呢?虽然他没醒,不过毕竟是七十岁的人了。”
周津黑线:“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因为你的脑子已经自动把它扭曲了。还有,我不叫抄手。”
“你这样弄来弄去真的没关系?”卞城闲闲地倚着柱子,“我听说‘焱淼’这种毒药即便在十日之后也有毒性存留于中毒者的发肤之上,重者更可能连衣物上也沾染不少,不可以手碰触。”
“多谢散仙挂心,”周津带了些恭敬地回话,“空相身上的毒已经被在下解了。‘焱淼’的解药虽有此特性,却还可以从天气判断。江南一向多雨,我们明日才会过江,若是燥性的花毒必然存留不长,叶毒却会愈烈。能使‘焱淼’之毒的人是高手,不会忽视这点的。”
“原来如此,”卞城不置可否,“以后别这么端着讲话,我听得累。”
“门主说……”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脑子干嘛?”卞城摸了摸耳垂,“别这么古板么。”说完,他也朝空相走了过去,“搜到什么了没?”
“是,”周津递上一样东西,“方才我看见空相大师右手心有一个印记,大概就是这个了。恐怕,是空相要留下什么线索吧。”
卞城看着那不过一寸、做工精良的小巧的玉佛像,叹了口气:“果然如我所料。这次的事情,恐怕跟西北面新起的六国之盟有关。”
六国之盟还是一年前的事情。西面原本最强盛的梁国与本朝交战败退后,国力大不如前,被三王瓜分为大小相若的三块,称为“大梁”;旁边的陈、萧、亓趁机与本不屑理睬的大梁结交,如今合为六国之盟,吞吃周边小国,壮大势力,成了今上一块心病。
倒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动手了。
贺无伦悄悄问穆岫羲:“为什么卞散仙仅凭一块佛像就认定是西面诸国所为?”
穆岫羲早已兴致缺缺:“西面国家共同供奉的那种佛,甚是奇怪,人所佩戴的佛像都是向内凹的,就如中原佛像的模子一般。空相是为了暗示这点,才在手心里留下印记。”
贺无伦恍然大悟地点头。
穆岫羲继而道:“以后有空多读读书。这种常识都没有。”
贺无伦:“……”自己果然太久没见过穆岫羲的毒嘴了。
53.你不厚道
“空相遇袭与六国之盟有关,反过来讲,西面六国认为破坏武林众人的行动对他们有利?可是按理来讲,中原武林内讧不该是他们乐见的么?”
“不如说,是正派武林的行动对他们不利。魔教,或是景平门中的人,与西面有所勾结……这个是最合理的。”
“景平门是不会的,”卞城摆摆手,“那小子对门下人的掌控力很强。魔教……这种新起的小喽啰也会让西面国家派遣国人来救?”
“为什么空相大师那么肯定是西面的人?”周津插了句嘴。武弦小声道:“能不能别这么傻?自然是因为那人的外貌与中原人相差甚远。”
周津低头,耳朵迅速赤红。穆岫羲道:“未必是为了救什么人。也可能是想要顺带消灭整个势力。如果我是西面国家,中原的皇上有意压制江湖中人,那么前面我就顺水推舟,后面大肆清除江湖势力,让剩下的偏激之人对官府心存怨恨;此时用财物等拉拢他们,壮大邪派,原先解散门派后流落的武人也会作乱,官府必定焦头烂额……再趁乱牟利。”
一口气说完,房中的几人都拧起了眉。近几年来太平盛世,武林中人层出不穷,各地官民之间的矛盾被掩盖起来,小的冲突却时时发生。一旦引发变乱,那绝不仅是江湖事江湖了,恐怕连外敌国恨都未必能让新生罅隙的两股势力完全联合起来。
“可是他们现在派外族前来,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我们,是西面国家在挑拨么?”
“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焱淼’能解,而且他们应该低估了空相的武功,”卞城撇撇嘴,“他们一向自傲,认为自己的武功诡谲难测,变化万端,中原一般高手遇到都没有抵抗之力。”
“所以,这次凶手是想置空相于死地?可是既然要联盟瓦解,为什么严清侯没有事?他明明也……”在一旁的周津再次住嘴。因为所有人都用一种“真白痴”的眼光看着他。他愣了愣,看武弦,“你知道?你知道还让严清侯去抓药?”
“你知道什么了?”武弦嗤笑,“他要是凶手,还不至于在你面前耍花招。”
“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下毒的绝不是严清侯,但应该是武当门下的弟子。这些日子以来,武当和少林是走得最近的两家。若是严清侯有意杀人,早就可以动手。而能让他包庇的,只会是门下弟子……因为弟子犯事,他也难免嫌疑。方才你也说了,‘焱淼’是慢性的,至少要在前十日下毒才会毒发,为什么今日还会有人来偷袭?自然是给严清侯留下了什么人专属的信物,威胁他不准声张。”
“好复杂的方法……”周津叹了口气,晃晃有点晕的脑袋。
“我还想问,”武弦好气又好笑地说,“既然你原本没怀疑严清侯和武当,为什么还要对他隐瞒‘焱淼’已解的事情?”
周津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他隔了半天才很小声地说:“因为上次他的胡须弄到了醒醒,不知道沾了什么脏东西,害得它一整天都病怏怏的……所以我想稍微收拾收拾他。再说,我的药方里也写了解毒之后要吃的,否则空相还是不会醒……我也不算太那什么,不厚道。”
众人:“……”严清侯真是太无辜了。如果醒醒不是仓鼠,它一定是周津的宝贝儿子!
无辜的严清侯为了隐瞒空相中毒昏迷的事,一个人跑遍了小镇才找到所有的药。也亏得他轻功高绝,才在子时前后将所有药材都拿了回来。
周津用其中几味熬成汤药喂进了空相嘴里。空相呼吸慢慢绵长平缓起来,他松了口气:“解药果然是有效的。空相很快就会醒了。”
武弦默默地为空相感到庆幸。在不清楚药效就第一个用在少林掌门身上……看来这个身份也不怎么安全。
第二天空相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略显疲惫,倒没什么其他不适。他看了卞城一眼,见卞城仍旧平静,才放下心来。
众人在大堂用过早点,贺无伦正对着武当的几桌,就朝那头瞥了一眼,暗暗吃惊。穆岫羲道:“少了谁?”
“一共少了八个人。这内鬼多的,难怪严清侯脸色不好。”
穆岫羲笑笑,转了个话题:“你说你这徒弟,收了跟没收有什么两样?之前还甜言蜜语纠纠缠缠的,现在都快被拐到衡山门下去了。”
贺无伦:“……我有给他本庄的秘籍的。他自己练着玩挺好。”有他在这儿还不如没有。隔着几桌,贺有常对海东歆笑得那个白痴样自己看着都丢人。
“他到时候不跟你会梅鹤山庄了吧?”
“说不定会多一个人来。”贺无伦长长叹了口气。
54.与我无碍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我有一个可以忽视的问题……为什么……就是没有评捏?
一行人继续赶路,路上山水风光开始显出些阳春的明媚清丽,却没什么人有心思欣赏。贺无伦对身边的穆岫羲道:“看来无论是哪一派的势力,这个结果都是他们乐见的。”
穆岫羲一边随着马匹的脚步摇摇晃晃,一边道:“‘他’不会不作为的。景平门中的势力虽然已经日渐单薄,却还有一搏之力。”
“怎么会日渐单薄?”贺无伦有些稀奇,“既然‘他’建立景平门本就是为了报仇雪恨,那么景平门的势力就应该超过那些人的势力……可上次武弦只一个人就制住了五个。浮沫等人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穆岫羲摇摇头:“你不觉得奇怪么?武弦的武功虽然在武林中排名很前,跟那些人比起来却还是差了一截。这些年景平门不断派人潜入陆漫等人的门中,削弱门派势力,挑起争端,用‘他’研制了多年的慢性毒遏制仇人的武功……都耗费了无数人力财物。否则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达成所愿。”
贺无伦暗暗心惊。卞城和穆岫羲口中的“他”若是没为报仇所困,现如今即便不是王侯将相,也必然有大作为。可惜了。
可是……“你跟景平门主很熟么?”
“嗯。”
“那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是说,那个被你软禁在庄内,却又不能杀的人?”
贺无伦红了脸:“其实,也不是这样。他就是性子拧了点。”
“我不能答应,”穆岫羲转过头,第一次露出十分认真的神色,“我跟‘他’打听过了,那个人是‘他’很重要的人,如果你还在软禁那个人,我倒是要反过来求你放了他。”
贺无伦缄口不言。穆岫羲也转过脸去,目视前方。卞城在后面看着,暗暗摇头:“整天‘他’来‘他’去的,也不嫌累。本来也不是多好的人,干嘛互相为难呢。”
再后面,几个暗卫与侍从面面相觑。雪影低声对清影道:“穆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清影摇头:“是庄主在闹别扭呢。”
更后面。海东歆一面躲避着师兄弟奇怪的目光,一面躲避着贺有常不断的骚扰:“我说,你不是有师父了吗?你不去跟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每天晚上都有状况你知不知道我多久没睡了啊?!”
“那个,我不是跟周杏林要了治打鼾的药么,东东,我晚上打鼾的声音自己都听不到了……”
海东歆:“……你要是能听到,那不叫打鼾,叫鼻塞!”
这愣子。
“这一路上有什么打算?”贺无伦迎着风走了一阵,身上原本的凉意被难得的阳光驱散。他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看着穆岫羲。
“这句话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贺无伦不气馁:“有没有想过去把万里河山都游一遍?”
“那些东西,与我无碍。”
贺无伦忍不住再次转头去看了他一眼。明明还是那个轮廓,被阳光一照,却反如同浅影一般,冰雪永不消融。
“你从小与师父在深山中长大,难道没有游山赏水的想法?”
穆岫羲的马忽然往前几步,带开了一身水蓝衣衫。贺无伦也不催马上前,只是跟在后面。卞城倒是赶了上来,看着他的脸,企图找出一丝挫败。良久,他自顾自摇头:“现在的小孩儿真的越来越不可爱了。”
前面是一片密林,缓坡也渐渐延伸成了小山丘。穆岫羲心头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回想不起。他勒马问后面的贺无伦:“来之前有见过这条山路么?”
“来之前我们走的不是这条路。”贺无伦有些无奈。
穆岫羲眼里闪动着可见的尴尬。很明显,如果再走一遍回头路,他还是不认得……说不定还会在山上绕三天转不出去。
正说着,已经进入两山之间小道的队伍前面一阵骚乱。本已解了毒走在前面的空相,忽然从马上一头栽倒。一行人都围了上去察探,一阵迷烟骤起,所有人都用衣袖掩住了口鼻,手脚快的还记得往衣袖上倒了点水。然而这种迷烟似乎十分厉害,不过一阵,前面的人都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后面的人听到严清侯的喊声,当即疾退,直至迷烟渐消,才慢慢谨慎地向前走去。
地上摊着零零散散的尸体。空相大师也中了一刀,看样子已经圆寂。一个不知什么门派的弟子忽然抽出剑,指向严清侯的眉间:“严道长,为何你原本要与空相大师同行,前一个时辰却忽然借口退后,还正好退至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