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公子,少主傍晚已入岐城,命我特来相告。”回到营帐之中,行左已在其中等候。
他既然来此,想是岐城之中人马齐备,部署完成。
“来的正好,将此交给墨,路上小心。”说话的工夫,我已大略绘好延淮营寨周围的地形图,折好给他。
“告诉墨,我会尽力探得营寨内部详尽图略,尽快交给他。”
行左接过贴身收好,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回身单膝跪地。
“公子请务必小心!”说完,不等我从惊讶之中反应过来,立即起身出帐,喝马而去。
“行左脸红了。”梓阳的声音中轻快的笑意不加掩饰。
天明,马嘶蹄飞,尘埃四起。
延淮留下一支千人禁卫留守营寨,率部浩浩荡荡往城下而去。
“易莽!皇上念你叛上作乱乃受人蛊惑,故不治你杀头之罪,只要你将犯上之人抓来与我,自然无事,否则,延某定叫你一尝叛逆的下场!”
延淮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穿厚重麟甲,手持冲天戟,仰面向城上喊话。
“延将军可是要捉在下?”不等易莽回答,已有一人立于城上,银色覆面,气质出众,语调冰冷。
“墨修弈,你敢在此放肆!皇上厚待于你,你却恩将仇报,无端挑起祸事!”
延淮怒目瞪视,义正言辞。
好一条段宗逸的忠狗!心下冷哼,定叫你狼狈而逃!
“看看这饿殍遍野的土地,贪赃枉法的朝廷,段宗逸厚待的显然不是这天麓大地上善良的百姓!”墨薄唇紧抿,神色冷峻。
“哼!江湖之人插手朝廷政事,公然挑衅皇朝威严,饶你不得!快快出城受死!”
延淮一边叫战,一边出言激墨。
“看你本事!”墨一派镇定,转身入得城中,不再理外面气急败坏的叫嚷。
昨夜见延淮驻营扎寨颇为纯熟,原以为必是久经沙场,难以应付之人;此时城外策马奔走的却是一个缺乏谋略,浮躁低俗的将领,此等人物也可被授为将军出战?
延淮叫嚷了一阵,见无人应战,留下一队人马盯紧城中动静,便下令退回营寨,谋划攻城之计。
梓阳暗中杀死两名队尾的兵士,与我穿了他们的衣服,悄悄混入其中,跟随大军一起回营。
进得寨中,心中微微惊叹,虽然延淮不足为惧,可这四万兵士却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众人一路并未显露倦怠神色,丢下盔甲一哄而散,反而各司其职:四处巡视、替换哨岗、造饭烧水……各人有条不紊地进行,全无怨怼之语。
“等日落山西,你我分头行动,你去查探整军粮草放于何处,几人看守;我去主帐探听战事消息。”低声吩咐梓阳,要他小心行踪。
红日渐渐西沉,天色暗下来,月光洒落人间,偶有乌云滑过,映出地上一片阴影。
躲过巡视的兵卒,来到昨夜看到的那座营帐外,伏身隐在帐影之中,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帐中交谈。
“将军,若岐城久不应战该当如何?”
这个声音……正是延淮!?他自己不就是将军?此刻却在叫谁?
帐中沉默良久,忽地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缓缓响起:
“近日各州郡皆有大批百姓往岐城而来,如今看来却是对方兵马掩人耳目的伎俩。”
“乌合之众,如何抵得过四万精兵?”延淮不屑冷哼。
“虽非正规兵卒,却是人心所向。此番较量必不轻松啊!”这人倒看得通透。
“将军如何长他人威风!待末将明日攻入岐城,定叫墨修弈心服口服!”
“宋晖,不可轻敌。围剿区区一个岐城,皇上却派了四万精兵前来,可见对方确实难以应付。”
原来那人不是延淮,而是唤作宋晖的部下!那帐中刚刚说话这人无疑是延淮本人了!
微微惊讶,所谓真人不露相,延淮隐瞒身份,偏派一个急躁少谋之人冒充自己,意在迷惑对手,令我们放松警惕,待到攻城时打一个措手不及!心计倒是颇深。
“明日你再去叫战,若对方仍然不理,则强行攻城!敌弱我强应速战速决,只是……”延淮略微停顿,才又说道:“万一进入相持之势,恐怕粮草补给是头等大事。”
重兵压迫城门之下,虽然他的兵力优势明显,但如不能迅速战胜,则过于繁多的人马消耗反倒是其致命弱点!
此刻敌众我寡,正面相迎胜算微小,即使守得一时,也难保长久。对方辎重过多,完全倚仗朝廷的补给,如若切断这条补给线……
粮草不济,则士气必损,士气损,则败势必现!
第三十二章:突变
帐内陷入沉默,看样子不再继续商议如何攻城,或者他们早已商定?
余光中一条人影快速掠过,是梓阳已经探得而回,于是立即转身无声无息地离开。
“粮草有重兵把守,日夜轮换,很难下手。”换掉衣服,梓阳面色沉重。
“此乃兵马之根本,自然守备森严,常出入敌营恐不安全,我们一面在此寻找时机,一面查探其补给路线。”
“梓阳,你亲去查探,一定要快。”只有他去,我才放心。
“我必须保护你。”他不答应。
“你也见我练功的情形,难道保护不了自己?此事头等重要,如果此番战败,墨的抱负,你的希望如何实现!?”这人,关键时候反倒一根筋了。
他沉默半晌,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我稍稍放心,延淮会于两日内攻城,墨必已做好完全准备,只是岐城被困,日久恐怕生变,不知他是否有良策应对?
“公子。”行左从帐外走进,看起来风尘仆仆,躲过城外监视的兵士并不容易。
“是否墨要我配合突袭?”
“少主要公子设法切断延淮粮道,拖延战事;少主则会伺机反守为攻,歼灭对方。”
延淮人马众多,贵在一鼓作气取胜的优势,而持久作战,必每日愈下,优势转为劣势!
如若此时粮草无法跟上,则人心必乱!墨与我竟想到了一处!
“我记下了,你告诉他延淮两日内必发动攻势,要他小心。如无要紧大事,你暂且留在他身边,不用再来,我自不负重托。易莽虽然归降,但人心难测,定要护他周全。”
“行左知道。少主嘱托公子务必小心,不可轻易涉险,少主说失去岐城可以再夺,失去公子则生不若死!”
心被重重击中,似穿出一个大洞,生不若死!
如此清晰的承诺那人必不会亲口对我说出,此时借行左之口让我知晓他的心意,我就算死也无憾了!
行左走后,我依然沉浸在墨带来的无比欢欣之中,选了这条艰辛困难的道路之后,终于得到最想得到的安慰,不枉我与心相托。
我从来不想站在那高处,我于这尘世不过一个过客,来来去去也就如此一生,只有他,我只愿意为他,刀山火海,也不会皱下眉头。
翌日宋晖又去城前叫嚷了一阵,墨照旧不予理会,连出现也未出现一刻,气得宋晖无可奈何,只得悻悻退回营寨。
如无变化,明日延淮即会亲率部众攻打岐城,而另一方面,梓阳去查运粮路线很快有了结果,暗堡的情报网探查这等秘密尤能发挥功效。
“段宗逸为了防止粮草被劫,不仅绕道小路而行,还特派两千精兵一路护送,甚是谨慎。”梓阳说道。
“两千?”
这两千人必比不得我带来的两千,略略沉吟,一计浮上心头,如果用得恰当,此事定成!
转头吩咐他,“今夜你带两千人马前去偷袭,将这两千人分作几支,暗伏在粮队周围,随后同时燃起火把,呐喊冲杀,你趁机烧毁粮草,断延淮支援。”
“隐瞒虚实,扰乱人心?好计谋。”梓阳愣了愣,接着看出我作此安排的用意,不住点头。
不错,两千对两千,人数相当,但暗堡属下多善于突袭歼灭,对方则善于集体交锋,不能以己之短去碰彼之长。所以我将这两千人分成几支,趁夜色掩护,从不同方向冲击敌人,分散其力量,使其无法集中对抗;
另外,对方乃押运粮草,一旦交手,必要先保所运之物的安全,则不能全心应战,如若此时人马被冲散,加之不清楚敌方实力,定然惊慌失措,心生惧意。
只要对方有惧意,则我方必胜!
“记住,一定要等全部埋伏好后同时行动,速战速决,旨在对方反应前得手,时间一长,对方必然知晓我们的实力,则胜算渺茫。”又补充了几点,示意他出去准备。
“你不一同去?”见我没有行动的意思,他疑惑道。
“待夜深时分,我去敌营烧粮。”事关重大,我不能只赌劫道这一条计谋。
“你独自进入敌营遇险该当如何?你我互换,我去烧粮!”梓阳走回来,站定我面前。
烛火轻轻摇曳几许,微微一叹,我抬眼看他:
“这两千人马具是暗堡中人,你素与他们熟知,由你率领定能事半功倍;这几日你也看得出,我并非统率之才,独来独往惯了,如此分配再适合不过。”
见他欲要开口,我抢先道:
“烧粮只是确保之计,我会先保自己周全,如果被人发现,以我今日的轻功,难道还脱身不得?”
帐中一时静默,偶有飞蛾凑近烛火,翅膀扇动火苗,帐内一坐一立两条影子也跟着轻微晃动。
“司徒承诺一定平安回来,梓阳也必会凯旋而归。”终于,清朗的声音响起。
“好。”我微笑承诺。
还没见到墨成就大业,我怎会不珍惜自己的安危!
他得我回应,立即转身走出去,不一会儿,耳听帐外众人集结时衣袂簌簌之声,片刻后回归寂静。
两千人从集结到出发竟然未发出半点声响,墨的练兵之道实在强过段宗逸数倍不止!
信心更胜,走出帐外仰首看向广阔的天幕,今夜无月,星星稀疏零散地高悬其中,光亮却无法照
到地面分毫。如此漆黑的夜晚,大大有利于夜袭,但愿梓阳一举成功。
换好夜行衣,黑布罩面,我向对面山脚疾奔。
夜深人静,正是入梦酣睡之时,营外守卫低着头一点一点地犯困,片刻后终于倚着长矛沉沉睡
去,我轻点足尖进到营中,隐在黑暗之中四下一望,但见延淮的军帐中灯火未熄。
难道仍在商议攻城之事?
轻轻伏在帐中烛火照射的阴影中,竖耳倾听,帐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原来延淮习惯燃灯而眠,也许是杀戮太多,惧怕如此黑夜罢。
按梓阳描述找到粮草所在,果然重兵把守:周围共有三岗,每岗设十人,半个时辰轮换一次。
静静观察,再严密的防守也会有破绽,终于发现每次换岗时,西北边都有片刻的空当。
借着夜色,利用又一次守卫交替时,终于进入存放粮草的大棚中。这里是简易搭建起来的,四面有粗大的木桩支撑,头顶有油布茅草遮挡雨露,粮草被一堆一堆整齐地码放在里面,粗略算了算,大概还够两天所用。
走到角落一堆两人高的粮垛后,掏出火折打着仍在草垛之中,暗红的火苗慢慢燃起,几缕白烟接连冒出,不用多久,一垛接着一垛就会烧开。
闪身出来,后面熊熊大火已经烧起,秋季本就干燥,此处又被特意隔开湿气侵袭,所以遇火即燃,虽无风助,蔓延速度倒也极快。
唇角勾起,断粮道,毁粮草,此战延淮必败无疑!
“起火啦!起火啦!”
守卫的兵卒发现粮草起火,惊慌地大喊着奔走,四处汲水来浇,可是火势已经蔓延开,草垛堆得又高,即使打水相救也无法抑制火势。
正要离开,转头瞥见延淮只着单衣自主帐中奔出,看到这里火光冲天,怒目圆睁,胡须颤动,气得说不出话来。
营寨之中一时乱作一团,所有人都来救火,无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心中暗笑,趁乱拔身而起,转头向外掠去。
“哪里走!”
斜地里突然刺出一把冷剑,寒光闪闪向我挥来。
心中一惊,连忙侧身避开,剑尖堪堪擦着衣袖扫过,不及回身,又是一剑刺来,无奈只得身子一沉,落在地面。
站定转身,火光中面前一人仗剑而立,蓝衫飘摆。
“相远!?”
看到他容貌,我脱口惊呼。
第三十三章:盟友
对方听我这声惊呼,微微皱眉,开口朗声问道:
“阁下识得小儿?还请报上名来。”
虽容貌相似,可却不是相远,此人我小时见过,正是相远的父亲席沐桦。
“你束手就擒或许还有生机。”
见我不答,他上前一步。
“哼,雪英世家何时做起了朝廷的走狗?你可还问心无愧?”记忆中的脸此时带了些许沧桑。
听我不屑的讽刺,他眸色暗了暗。
“大胆逆贼,夜闯军营放火烧粮,有违天麓律法,还不快快受死!”宋晖提着长戟奔来,吼声震天。
“段宗逸见死不救,致使岐城方圆百里饿殍遍野,死者数以千计,也有违律法,怎不见你杀他?”冷哼一声,嘲笑宋晖的双重标准。
“大胆!”被我奚落,他愈加暴躁,向我刺来。
经过这一阵的修练,我的武功虽还及不上墨,但对付这等角色却也绰绰有余,双手负后,身体微微后撤,他的戟尖始终离我胸口有半寸距离,眼见他满面怒气,却刺我不到,不禁好笑。
“段宗逸气数已尽,暗堡顺应民意,还百姓一个幸福安康的天下何罪之有?”他越是气急,我越有脱逃的机会。
“宋晖,退下。”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前方呵斥,却是延淮穿好了铠甲,立在席沐桦旁边。
宋晖拿我无可奈何,只得遵命退到一边。我顿住身形,暗暗找机会离开。
“壮士身手了得,何不报效朝廷,必能成就一番伟业,何苦行宵小之为,损了大丈夫的尊严!”
想要劝我归顺?冷笑,多可笑的想法。
“大丈夫乃为民为国,只要心中无愧,所想所做全为天下苍生,行宵小之为又有何不可?倒是你
们,口口声声为了朝廷,可知这朝廷已经腐化堕落,违逆民意!民为水,君似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等助纣为虐,必遭天谴!”
冲天的火光照亮半个军营,对面三人神色俱是一凛,一时没有动作。周围的兵士似也都忘记泼水救火般,愣愣看着我。
此时乃绝佳的机会,趁对方默默沉思,我拔身而起欲往营外而去。却不料席沐桦猛地惊醒似的,仗剑刺来。
咒骂一声,只得回身与他周旋,转眼间就过了十几招。延淮宋晖二人也已反应过来,命众人将我俩团团围住,只等我稍有闪失,就会被拿下!
席沐桦死死缠斗,延淮伺机而动,虎狼相夹,令我一时脱逃不得,明明已经得手,眼见营门在面前却出不去,心中不禁又急又怒。
突然胸口一阵窒息,脑袋发蒙,挡住席沐桦长剑的手也立时顿了一顿,虽然不适很快过去,但在
这一闪神间,他的长剑已然刺到我面门,再挡已来不及,急中生智仰头避过,寒光闪闪的剑尖险些削掉我的鼻子,虽然躲过,可覆面的黑布连同头顶束发的带子却被挑开。
好险!
我急急后退,于五步外站定,黑发垂散在脑后胸前,呼吸急促,样子有些狼狈。
这席沐桦武功确实了得,我不敢确定自己今夜能否侥幸脱身。
“莲妹!?”
火光映照在我毫无遮挡的脸上,席沐桦突然双目圆睁,惊声大呼,满脸的难以置信,紧紧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