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记起当年他对娘似乎很是迷恋,如今娘已过世多年,他仍旧念念不忘,倒也是长情之人……
我只站着,并不答话,他的惊喜渐渐退去,疑惑浮上双眼。
“你究竟是谁?”
微微一笑,我缓缓开口:
“席伯伯,别来无恙。”
“萩儿!!”他倒抽一口气,非常震惊。
难道他并不知晓我与墨的事情?说不通啊,即使段宗逸并未告知,可那日汀南席家那一幕他也该知晓了吧?
“萩儿,这些年……你好不好?”他垂下持剑的手,望着我。
“如何为好,如何为不好?席伯伯,各人有命,不过依命运而行罢了。”我与他此时立场不同,
互为敌对,不应太过亲近。
“自莲妹离世那日,我已十七年未曾归家,今夜不想偶然得见你,莲妹在天之灵也安心了。”似
是忆起往事,他的脸上浮现一丝温情。
原来他一直离家在外,难怪不知这许多事情。
“席护卫!你不速速擒敌,跟他罗嗦什么!”宋晖眼见这么长久也捉不到我,早已耐不住性子,又苦于功夫不如我,只得将一腔怒气转到他身上。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宋副将不必催促。”他冷冷看了宋晖一看,后者顿时噤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我。
“二位既是旧识,也算跟延某有缘,不如摆酒帐中,你我交个朋友如何?”延淮见眼前情形,又想劝我归顺。
“道不同不予谋,就算我与席护卫是旧识,既然各为其主,断不会手下留情。请!”打断他,撕下一块衣襟下摆将散发系在脑后,我伸出右臂,示意席沐桦继续。
就算今日失手被擒,我也绝不会连累墨!
席沐桦见我决绝的样子,微微一叹,扔掉长剑,徒手出掌袭向我,虽然出手极快,但我能够感觉到他已不像刚刚交手时招招致命,而是暗中手下留情了。
只是,即使这样,于千军万马之中脱身也是难于登天,我一边应付他,脑中一边飞快思量究竟如何才能安全退出。
不想一旁观战的宋晖见我俩久久不分胜负,竟然生出歹意,我一时不察,竟被他逮到机会偷袭!
暗夜中,一只冷箭破风射来,我正与席沐桦缠斗一处,眼见冷箭寒意逼近,却分不出手挡开,暗道一声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向我肋下飞来!
席沐桦背对宋晖,自然不知道他暗中使箭,待他察觉要推开我,却为时已晚!
说时迟那时快,自脑后猛然飞射而出一道内劲,破空而来直直冲向身前的冷箭,使它堪堪调转了箭首,直向宋晖而去。
“噗”!生铁入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宋晖闷哼一声,中箭倒地。
变数陡升,明明眼见我就要被擒,却在瞬息间情势扭转,众人皆无法立即做出反应,看着宋晖倒地呼痛。
没空想究竟是谁解围,我抓住时机伸臂一推,脱出与席沐桦的纠缠,脚下接连顿地,身体向后飞速退去!
眼前军营顿时大乱,喊杀声这时才响起,却已是奈何不得我分毫。
绽出一抹笑容,向后急退的身子忽然撞进一副坚硬的胸膛,腰间缠上一双结实的手臂,借着我的退势,搂着我继续飞速翻过营墙。
仰头看去,不知何时,乌云尽散,月亮露出圆圆的脸庞,映着那人一双碧蓝眼眸波光粼粼。
“司徒,可好?”
如古琴一般低沉曼妙的声音静寂中响在耳畔。
“柳无颜?”
他微微一笑,迎着夜风带我来到追兵无法找到的山坳之中,低头说道:
“只身烧毁四万大军的粮草,司徒不怕回不来?”
“我这不是出来了?”轻描淡写一句,不知他为何而来,“宫主出现在这里恐怕并非偶然吧?”
“我是来助你的。”平静的回答。
助我?为何?
“你可记得那日分离时我说的话?”
——无论司徒打算如何实现胸中的志向,无颜定全力相助!
那日他似是这样说的。
“我命人探到墨修弈在岐城,但却没有你的下落,原来是另有安排。”他继续说道。
“你怎知我在这里?”我带人突袭延淮的事情只有暗堡几个心腹知晓。
“既不在城中,则必在城外助战,只是猜测你会在这里,今夜不过来碰碰运气,谁料竟真的遇
到。”
原来是这样,他竟如此重视当日承诺!
“你曾问我的抱负是什么,今日既知晓了,心意可还如当日?”晓月宫不曾涉足江湖,更不用说
另立新朝了,他是否已考虑周全?
“无颜既说出就会做到,司徒不必怀疑。”他手上微微用力,将我揽得更近,眼眸明亮如月,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且看看我们是否能颠覆段宗逸的天下罢。”
自信地一笑,我拉起他手,击三次掌,郑重说道:
“天地为证,自今日起司徒萩将视柳无颜为可信赖的朋友,共同进退。”
他愣了愣,随即点头笑笑,反手握住我的,紧了紧才放开。
“梓阳他们劫粮也该回来了。明日大战在即,我与墨都需要你这个盟友的帮助。”
“劫粮?你可知段宗逸派何人押运粮草?”他问我。
当时只顾着分做两面劫粮烧粮,又看梓阳胸有成竹,却忘记问这点了。看柳无颜的样子,似乎运粮之人不简单?
“段流云。”他缓缓说出名字。
天麓皇朝第三皇子段流云?听墨说过,段宗逸有三子,长子段晟睿,次子段雨泽,三子段流云。这三个皇子之中又数段流云最为聪颖机智,文才武略皆为人中之龙,远胜两个哥哥,而且又是嫡出理应立为太子,虽然朝中大臣多次力荐段宗逸,可他至今未立太子,就不知是何缘故了。
此次由段流云负责押运粮草,梓阳他们……
“快同我去相助梓阳。”
都怪自己事先没有问清,梓阳定是见我另有安排,所以不曾说出以免我分心,如果他因此有何闪失,叫我如何面对?
“司徒。”
忽然前方漆黑中走来一人,身后跟着若干条人影。
定睛仔细看去,不禁喜道:“梓阳!你没事?”
“没事。粮草尽毁。”走近了才看到,他身上的衣衫道道划痕,脸上更有一条渗血的剑痕。
必是一场硬仗!望向他身后,粗略点了一下,竟折损了半数人马!
“段流云亲自押运,我与他只交手了一招,他随即被部下护住,似是段宗逸急诏他回去。如果不是这样,此番劫粮难以成功。”
差点连他也……沉吟,段流云身手如此高超,日后必是我们的大敌,最好能想出办法除掉他。
“不管怎样,平安回来就好。快回去休整片刻,等天亮时,暗中相助墨。”明日大战在即,又是一场艰难的硬仗。
“柳无颜?你怎在这里?”梓阳此时才看到我身边站着柳无颜。
“日后再对你说明。柳宫主领晓月宫特来相助,我自会对墨解释。你们先去休息吧。”前因后果一言难尽,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说。
他看我俩一眼,领众人往营地去了。
“我先回去,这个你拿着,如果需要我,用它。”柳无颜往我手中放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有点像小号的烟火。
收进怀中,我点点头,与他就此分别,回身往营地而去。
第三十四章:大捷
破晓,整兵。
四万人马向着岐城的方向倾巢而出。
脚步厚重,震得人耳朵发麻,兵刃闪着杀气的寒光,指向城中众人!
岐城与玉碗山之间除了一片灌木丛外俱是一马平川,虽然敌人无法突袭,但也欠缺天险屏障,墨想必考虑到这点,所以着手断敌方补给,扰乱军心。
看延淮率众出发的样子,显然还未得到补给被毁的消息!
“墨修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出城投降,莫要让满城百姓无辜枉死!”
四万兵将列队压在城外,延淮挥鞭指向城头迎风而立之人,语气咄咄。
“延将军也会为这满城百姓着想?”虽看不清墨,但听声音也猜到此时的他神情冷峻。
宋晖冷哼一声,对延淮说:
“将军不必跟他多说,直接攻城便是!”
延淮看看墨毫不动摇的身形,扬手挥了挥。
嘎嘎的声音传来,自他身后徐徐推出若干硕大的冲天车。心中微微焦急,这种远距离造成伤害的武器,墨可有法应对?
兵士们将大石装好,一声令下,石块雨点般飞向城墙。
咚咚好一阵巨响过后,岐城的城墙竟然没有一丝损毁!?
兵将们也看到毫发无损的城墙,面上俱是惊异之色,不知为何无往不利的武器会突然失效!
“延淮低估了暗堡,这种东西岂能撼动分毫?”梓阳不屑道。
“为何?”
“司徒前几日既破了柳无颜的水阵,此时反倒看不出?”梓阳转头。
又仔细看了看城池的方向……思索片刻,我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墨竟然用阵法将整个城郭隐在其中,延淮所进攻的不过是个幻象,实际上岐城在幻象后方不远,实际的距离我看不出,但也足以令城池免遭破坏。
这种庞大复杂的阵法不仅需要墨具有相当纯熟的布阵经验,还需要大量的内力作为辅助,他一人即能做到隐秘一座城池,他的内力简直惊人!不过……
“用此法确实避得一时,但若等到近攻,延淮必然看出端倪,也非长久之计啊。”此法虽妙,却只适合远攻,若敌方侥幸突破防线来到近前,则必被识破。
“少主自有办法应对。”梓阳笃定。
“延将军如此浪费人力物力,补给可都安排好了?”墨依旧站在那里,双手负后,一派闲适。
延淮闻言一愣,微微皱眉,随即招过一个兵卒交代了几句,那个兵卒上马转身往来路而行。
“将军不必命人回营查探,段宗逸派来的运粮军已无功而返!”
此言一出,众兵卒更加惊惧,四万人的整齐列阵频频骚动,浮躁立现。
延淮面色沉暗,宋晖及众将领不断呵斥手下,不过虽哗然不再,但私下交头接耳仍然不停。
即使训练有素,一旦涉及自身生命,人的本能就会促使自己关心首要之事,何况这天麓皇朝的根基已颓,人心不齐,如何叫他们不顾性命奋勇杀敌!
不久,派出查探的那名兵卒策马回来,仓惶滚下马背跪在延淮面前,语带惊慌:
“将……将军!昨夜运来的粮草半路被烧……运粮队死伤惨重!”
“墨修弈!你果然阴险!派人兵分两路烧我囤粮,断我补给!你、你!”未等延淮出声,宋晖首先震怒。
“用兵之道,以计为首。技不如人,何所怨?”墨冷冷讽刺。
延淮脸色铁青:
“你等休被他乱语蒙了心智!四万精兵只用一日必可攻破小小的岐城!你等英勇杀敌,王上定会论功行赏!”
虽粮草不济,又被墨动摇了军心,他倒还算镇定,以军功作为诱饵,安抚躁动的队伍。
“将军以为在下对付四万大军,只有这一招么?”墨笑意甚浓,似是嘲讽延淮的安抚。
“休再猖狂!”宋晖勒马长嘶,一马当先就要冲过去。
“慢!”
延淮阻止,正要开口,突然一骑人影自远处疾驰而来,待到延淮身前,马上之人支撑不住滚落马背:
“将……军,冒平……已被攻陷……请将军速……救我主!”
“什么!?”
延淮终于再难自持,惊得跳下马背跨步到那人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再说一遍!”
那人满身遍布伤痕,急喘了几下:
“昨日深夜突遭进攻,事前……早有细作混进城中……里应外合,不到两个时辰冒平……就被占据,卫大人他……也不幸被俘……将军您救救我家大人吧!”
冒平距岐城百里,不仅是大军必经之路,也是延淮最近的后备所在,如今此城被占,四万人退无可退,如若分兵去救,事发太过突然两处战事必定艰难,以致无法统一筹划。
“待我攻下岐城立即去救冒平,你且在此养伤。”
那人还要再说,但见他已经决定,无奈一叹后跟着两个过来扶他的兵卒到后面去了。
“今已毫无退路,唯有拼死攻下岐城,你我方有命在!”延淮调转马头面向众将士,声音高昂激荡。
“冒平既失,将军腹背受敌,如何攻下岐城?”墨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在复苏的斗志上面。
“这四万人哪个没有亲人朋友?你明知贸然攻城难免伤亡惨重,却还如此鼓动他们!以一己私心而置数万性命于不顾,如何配当受人尊敬的将军!”
言词冷厉,夹带着劲风扑向城下四万将士,顿使四野一片无言。
“敌我交战,攻心为上!墨深谙此道。”
敌强我弱、实力悬殊,这些都非短期内能够解决,而两军交锋,外在一切无法平衡的情况下,唯有人心可变!
人心最为难测,却也最容易掌握,只要抓住命门,狠狠攻击,往往事半功倍,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将军……不如回营再议?”延淮身边一位副将被墨说动,犹豫开口。
但见寒光一闪,宋晖的长戟随即染血,那人被当胸刺穿,跌下马去。
“乱我军心,死罪难逃!”宋晖暴喝一声,取下鞍边长弓,搭剑向城墙墨站立的方向激射而去。
虽然知晓因为阵法的关系墨不会受伤,心还是忍不住提起来!
突地,刺耳的破空之声夹带着霸道的凌厉气势自城墙急速飞向宋晖的那支羽箭,是墨同时射出的暗羽——乌木箭身,暗色羽毛坠后。
“咔嚓!”
羽箭被轻易撞断,暗羽未曾改变路线,不减凌厉地飞向宋晖面门。
血溅、戟落、人倒。
暗羽穿透宋晖的脑袋,直直钉入后面的土地中,箭尾由于气劲犹自嗡嗡颤动。
众人惊愣地盯着兀自淌血的暗羽,神色骇然。
从这么远的距离射箭不仅将来箭击落,更直取对方性命,可怕的内力,精准的技巧,以及过人的胆识无不令他们震慑惧怕!
“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终会自食恶果。像他一样视生命如草芥,听不得良言佳策的将领大臣,根本不能令国家安泰,百姓安康!大丈夫保家卫国抛洒热血,为的难道就是这样的王,这样的将臣!?壮志未酬,王上无情,朝廷腐化,堂堂男儿志在此呼?问问这满城百姓,为何在最需要的时候,这家国军队不来保护他们,反而将匕首对准他们!”
人心已乱,墨趁胜追击,字句紧紧压在众人心中。
“你们干什么!?”延淮怒喝的声音突然爆起,原来有副将趁他不备,将他自马上拽下,卸掉兵刃并五花大绑了。
“堡主所说乃惊梦之语!我等确实愧对了自己的男儿壮志,和这满城无辜的百姓!”一人上前几步仰首向墨,神色内疚羞愧。
“你等临阵倒戈!非丈夫所为!”延淮虽被绑着,仍然破口斥责,却无人理会他的叫骂。
“他对段宗逸倒是忠心耿耿。不知拿了多少好处?”我不屑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