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秋 上——秋伤

作者:秋伤  录入:11-07

不等我出言,墨已经替我拒绝。不用看也知道他心情欠佳,自然是因为无颜看似好意的自作主张。

冷哼一声,无颜脸罩寒霜,眸中微含怒意射向墨。墨淡笑,迎向他的视线,气氛再度僵冷。

看看无颜面前的幽月,我开口:

“上次听你所奏高山流水颇为娴熟,我之前略有学习,不如就合奏此曲?”

他闻言调转了视线看向我,笑容登时浮现,融化了刚刚的寒意:

“甚好!”

幽月特有的音韵立即回旋飘荡,我转头看看墨依然沉下的脸色,绽出灿烂的笑容:

墨,我若是子期,你就是我的伯牙!

剑眉微挑,俊容稍霁——他懂我的意思。

心情飞扬,将墨黑的短笛放在唇畔,应和着古琴悠扬低沉的弦音,叮咚如流水,清爽若初秋的笛声重叠而起,共同奏出这曲传世佳作。

秋高气爽的早晨,苍松翠柏掩映下,一人坐、两人站。

清茶、暖炉,古琴、墨笛,随风扬起的发丝,以及微微摆动的衣衫,构成了一幅难得的融洽画面。

繁复绵长的曲调接近尾声,吹落最后一个音,长出一口气,缓缓放下双手。柳无颜技艺高超,刚刚已是勉力跟上他的节奏,稍不留神就会毁了这支曲子!

轻轻一叹,由衷赞美,“无颜琴技超凡,已到飘渺的境界,恐怕再难有旗鼓相当之人了。”

“旗鼓相当有何用?不如一知己。”

说完他紧紧看我,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呵!”心头忽然就浮现出相远温润的身影,我的知音此时却不知在何处?

“是否想起了往事?”无颜将我的落寞看在眼里。

“确是忆起一位旧友。”点头。

墨的唇微微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望着我,眼中几许怜惜。

“司徒一定非常在意这位旧友?”

“自儿时就相识,情谊匪浅。如今却相隔万里,不得相见。”

心中微叹,碍着家世名誉,我与相远不知何时才能再度见面?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有缘总会再见。”

无奈笑笑,没有言语,我与相远,有缘也不一定能再见……也许要等到墨睥睨天下,且雪英世家对我们再无偏见之时罢。

“无颜的第三件事可想好了?”三件事已完成两件,不知接下来他要我做些什么。

他略微沉吟后道:“此刻不合时宜,日后再说。”

说着,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墨更加阴沉的面色。

不合时宜?疑惑地看他,却猛然想起今日来冒平除了躲避墨之外,还有一事险些忘记了。

“无颜,上次听你所说,似乎对段氏三子颇有了解,可否详细道来?”

他愣了愣,随后眉头渐渐蹙紧,沉声问道:

“难道下一个目标是他?”

我摇头,“此时与他交锋为时尚早,但也要早做部署,胜算方多些……”

“萩,叨扰宫主已久,此等事情日后再谈也不迟。”

沉默良久的墨打断我,语气和缓温文。

侧头看他,表情也如声音般,似是真觉得打扰无颜太久,我们少了礼数。

“无颜,我们暂时不打扰你了,下次再议。”

他似乎在专心思索什么,见我们告辞,只微微点头,示意婢女送我们出门,自己动也未动,神色凝重。

墨揽着我走出院子,行得远了脚步慢下来,侧头说道:

“若想知道有关段流云的一切,晓月宫还及不上暗堡的情报网。”

“万一无颜知道的是暗堡没有查到的呢?我只是想看看是否有新的转机。况且我们与他乃是盟友,早晚也要对上段流云。”

暗堡的探子就像脚下的沙石密密麻麻遍布天下,相关敌手的一切信息自然早已呈在他面前,可晓月宫也非等闲,如果无颜知晓的恰是暗堡得不到的,岂不遗憾?

“柳无颜虽是盟友,但过于神秘莫测,真实意图仍然难辨,与他相交还应谨慎为上。”

我闻言轻笑,“他是有点不同寻常,但应该不会存有恶意,墨你多虑了。”

沉默片刻,他缓缓叹气,“希望是我多虑。”

“连取几城,趁热打铁,接下来我们的目标是哪里?”

兵贵神速,人心已渐渐倾向我们,趁此良机收拢降城,攻打周边城池应该不成问题,最好在段宗逸做出全面反击之前,迫近他最后的堡垒!

他脚下一顿,转身向我,缓缓道:

“预取连域,必先经过迭杨、古雅两地,而守城之人……”

看他表情猜想此人必不简单,于是静等下文。

“雪英世家。”

错愕地愣在原地,相远!?

“岐城一役臣服的将领中未曾看到席沐桦,此时想必他已回到家中。”墨继续道。

相远……

接下来要面对的敌手竟是旧识知己,不禁怅然,未曾料想过这样的局面,要如何行事?

“……或许我们不用兵戈相见。”儿时受过席沐华的照顾,那夜军中交手他也处处留情,也许我可以说服他们归降墨。

“两军对战,不比私下交手。军令在前牵制,众将在后盯着,如何说服?况且雪英世家未用皇朝兵马,守城将士皆为家丁,如今又是席万千领家,众人大多数受恩于他,同样的方法恐怕难以令其归降。”

脑中浮起那日在岭南相远屋中被席万千质问责骂的一幕,他对我娘过去的选择以及我如今的遭遇颇有微词,如若是他领兵守城,恐逃不开一场真正的对决!

“……可有适当的办法?”难道真的不能两全其美么!

“我知你的心思。”他牵过我手,继续往前走,“你与他如今处在敌我的境地,各为其主又身不由己,这也是定数。”

沉默地任他牵着走,心却无法如他一般平静。一旦与相远战场相遇,要如何才能不伤及彼此,又顾得大局呵!

万千思绪终化作一声叹息,箭已在弦,不能回头,到达迭杨、古雅前还没有想出好办法,也只能以大局为重了。

“不说这些。今早趁我不在,偷跑到这里就为了打探段流云的事情?”

终于提到我最怕的事情,立时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舌头被猫儿叼去了?”见我垂着头不说话,他停下面对我,两指将我下颚挑起,见我满脸通红,语带戏谑道。

拍开他的手,我抬眼看他,“总是戏弄我,所以才要逃开……”

“噢?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双臂负后,扬眉看我。

再顺着他说下去,一定会被他吃得死死。

“梓阳……也来了?”

“只担心他责备,不怕我的惩罚么?”眸色深沉,似那夜水雾氤氲时的一瞥。

光是被他如此注视着,已不能抑制狂跳的心,脚下轻点,向前奔去的同时,急急道:

“我去找他!”

风声中传来他特有的低沉笑声,几分嘲弄,几分无奈,接着肩头一紧,却是被他只手抓住,拉回身边。

“又想逃?看来要日夜拴住你才行了?”

见他说得认真,说不定真会如此做,于是卸了内劲,乖乖站在他身旁。

“我怕你会笑我……”嗫嚅着逃开的原因,暗恨自己对他的无可奈何。

“让我笑笑抑或……罚得你下不了床?自己挑。”忽然凑近的耳语,令我瞬间烧红了耳根。

“你……!”这人,真真是拿我取乐!“我也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哪里该罚?”

邪肆地眼眸稍离几分,俊容微沉,语气危险,“私自答应柳无颜做三件事,不该罚么?”

见我沉默,继续道:“如若他让你以身相许报答,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违背你意愿的事情,该当如何?”

“他不会。若是当真如此,我自然拒绝!”见他又要开口,忙抢道:“若拒绝不了,不是还有你么?”

他脸色稍缓,“还知道有我?”

“墨,我也知他无条件相助确实难以令人信服。但请你相信我有分寸,绝不会有碍大局。”

柳无颜是否还有不可告人的意图我不清楚,虽怜他的身世,但若他做出有损墨的事情,我决不留情!

“萩,你心太软,太容易相信人……罢了,他若有动作,我自然知晓,你把握分寸。”他见我充满信心,不再阻拦,只是提点我。

点头应下,一同去往前厅。

远远看见梓阳青色的身影笔直立于门外,头微微侧向一边,似是专注想事情。

“你上回说他不把你当主子,是何意?”忽然想起在暗堡醒来初见梓阳时墨所说。

“他缓缓走近,眸中暗波涌动,怒意渐升的征兆。

“他是我一位故人的哥哥。”

第三十七章:故人已渺

“故人?”

他神色间掠过一丝哀愁,这种不常见的神情竟会出现在他的脸上!令我对他将要述说的往事更加好奇。

“十八年前莫氏被朝廷的兵马追杀,虽然有暗堡作为依托,但无奈追兵过众,终于在逦河边被十骑高手追上。”

“可是天山南麓的逦河?”

那里河道屈曲,水流平稳,风景秀美,峰峦层叠,郁郁葱葱一派祥和宁静。

他微微点头,俊颜沉重。

“撤走时父亲将众人分作四队于四个方向逃出,定好七日内暗堡外会合,又派四十隐卫随身护我;不想追我而来的这支兵马异常迅猛,连追四日几乎将隐卫杀光!第五日黄昏时分,我与剩下的十个隐卫在逦河边终于被赶上。”

肯定是一场惨烈的殊死搏斗!不觉握住他垂落身畔的手掌。

“一百二十对十,可想而知战况何等惨烈!我当时不过七岁孩童,对方领头之人见隐卫疲于应付,抓住他们大意的时机欲将我一刀毙命!”

“啊!”听他所讲,心也被揪紧。

“千钧一发之时,父亲的好友,梓阳的父亲赶到救我脱险,送我安全到达暗堡,却也因为身负重伤不治而亡……从此,他们成为孤儿,而我则多了两个亲人。”

“救命之恩呵!”心中也默默感谢梓阳的父亲,若不是他,我如何能遇到幸存下来的墨。

“你那位故人可是梓阳的弟弟?”

他看我一眼,摇头说:“是妹妹。”

接着又叹息道:“当日她已重病在身,她的父亲本欲带他们到清静处以独门秘技医治,不想中途转道救我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断了她的生路。”

“天下竟无人能治么?”舍己为人,梓阳的父亲真是一个重朋友重情义之人!

“此病不会立时要人性命,但不医治,则在月圆之时遭受身心被啃噬之苦!即使忍受得住那种锥心的痛苦,也只有十五年寿命!十五年间,父亲派人四处明察暗访,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解救之法。”

十五年?算起来她岂不是……

“她本可以活,却为我所累,梓阳最后的两个至亲皆因我而亡,所以他与我绝不是主仆!”

“那他为何叫你少主?”墨受恩于他父亲妹妹,如何反倒听命于墨?

“他妹妹临终前要他助我、照顾我,不可违逆我的意思。梓阳只这一个妹妹,所以……”墨想起往事,怜惜中深深的自责。

梓阳的妹妹,自己因墨而香消玉陨,却还要亲哥哥照顾他帮助他,她……一定深深爱着墨吧?

“她叫什么名字?”

“依依。”他的声音出奇的温柔,眼神也渐渐柔软下来。

我重复着这个纤细美好的名字,想象着她对墨的情深无悔。

为了墨我也可以不要性命,但我能够做的却更多。

依依,谢谢你无悔地爱着他,但他此生有我,等他位及天子那日,你在天上也一定可以看到吧!

“少主。”梓阳转头看到我们。

“梓阳,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知晓了那样一段往事,不禁对他产生些许的心疼。

没有亲人,孤独一人在这世上的滋味我是明白的,佳节团圆夜深人静时分,那种孤寂不是常人可以体会。

见我真诚地道歉,他面上一愣,只片刻即恢复如常,对我微微点了点头。

“月华星芒被盗一事已有消息。”

什么!?

我猛地顿住,心骤然紧缩!打伤师父,杀害师兄弟,嫁祸暗堡的人找到了?!

墨轻轻揽住我,示意梓阳继续。

“前日探子回报此人现身迭杨,暗中跟踪到席府。”

雪英世家!?

“你是说席家嫁祸墨?!”席沐华与师父是世交,怎会为了嫁祸暗堡而对星月门下毒手?这样做有何好处?

“未必是席沐华的意思,他离家已久……”墨提醒道。

“席万千!!他曾说过当初就不赞成师父抚养我,而席沐华又违逆他的意思偷偷收留娘和我,难道就只为这些?”

“这也算个原因,不过最主要的恐怕是段宗逸许了他什么好处。”思索片刻,墨开口。

“雪英世家是段宗逸安插在武林中的耳目,暗堡早已知晓,如今看来此事早有预谋。段宗逸拉拢暗堡不成,便命席万千诋毁暗堡名誉,妄图用武林各派的力量消灭隐患。”

“之前我们议过,段宗逸应该不知道我的身份,如何设下此计?”疑惑道。

“段宗逸只命他消灭暗堡,可席万千知晓你的身份,也知晓月华星芒与你的关系,应是他得知你与我有牵连后,出此毒计,既除去了其门派的威胁,又完成了朝廷的命令,还可报席沐华为你娘离家十七载的恨,可谓一石三鸟!”

墨将来龙去脉穿在一起,脉络清晰起来。

“可他如何模仿暗堡的武功路数呢?”暗堡一直蛰伏在暗,显露身手的机会少之又少,就算见到要说使出同样的武功也非短期可以学会啊!

梓阳也蹙眉沉思,不知对方何时偷学到暗堡的武功。

“我一向以面具示人,又在武林大会公开迎战。席万千若找到与我身形相仿之人,按此装扮他,星月门遭袭乃夜深时分,众人见此衣着必定先入为主认定是我;若此人再假意比划几招暗堡的功夫,则不难嫁祸。”

墨缓缓解惑,又问我:

“你可记得当日你师弟师妹说除了你师父重伤,其余交手的弟子死伤无数?我想此时星月门内除了你师父尚在人世,那晚受伤的弟子无人生还。”

“正是。三日之内,受伤的弟子全部重伤不治而亡。”梓阳接道。

惊愕地看着他们,“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

“当时你封印未解,又忧虑焦急,若告诉你岂不痛上加痛?”梓阳看墨不答,说道。

况且说了也无用,找不到罪魁祸首,只是徒令我心急。面色缓下来,我点头:

“如今那人在迭杨,看来无论如何都要走一遭了。”

“明日我与你一同前往。”沉吟了下,墨看我。

摇头拒绝,“你不在谁来主持大局?若有要事找你,一来一往递送信息太不安全!还是我与梓阳乔装之后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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