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我没有啊,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关少爷的事,真的,少爷也没有嫌弃我啊……」
楼项羽没想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也有这样的力气,揣着他跌跌撞撞就回到他暂住的柴房,然后未等他离开,老人家已经健步如飞的跑了出去,那速度简直可以比美赛道上的运动健将。
楼项羽用袖子擦擦脸上的血迹,心想,没想到我会摔得这么严重,将老管家吓得不轻,看他冲出去的方向,恐怕是要帮我拿伤药吧,这老管家就是口头严肃,心地却很好!
再用力擦了一擦,还没等楼项羽动身去打水回来洗脸,刚认下的干妹妹明儿已经哭着奔了进来。
「小哥,听说你被少爷打了,是吗?」
楼项羽抬头咧嘴一笑,想安慰明儿,却紧接着又听到一声放声大哭。
「小哥,你居然被打成这样,少爷好狠的心啊,不行,我得向夫人求情,让小哥别在少爷底下当差才行!」
「哎呀,别、别、别,这差事小哥可是喜欢得要命呢!妳不让小哥干,小哥可跟妳翻脸了,来,明儿,帮小哥擦擦脸,其实小哥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关少爷的事啊!」搂住扑过来的少女,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楼项羽摸摸还在抽痛的鼻子。
看来我这一跤摔得很是难看,个个看了都以为少爷打了我,真是可怜的少爷!
这头替少爷喊冤,那头明儿也哭完了,擦干泪,拿出药粉,又端了水过来替楼项羽擦干净脸,待药粉上完之后,楼项羽顿觉清爽许多,只是看明儿那伤心的脸,不明白的人恐怕会以为他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吧。
「乖明儿,不许在夫人面前乱说,少爷没有打我,知道吗?」
「嗯!小哥辛苦了,可是少爷要是再打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去替你再弄些伤药来,我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能拿到的药都是最好的。」明儿自认明白楼项羽欲替少爷开脱的心思。
当下人的被打了,哪还怨得了主子,只能自己吞下这份疼,还好老管家疼惜,会让我带伤药来给小哥,不然小哥没了半条命,恐怕也没人照理!
想到这里,明儿又是一阵心酸,偏又要强打笑容让楼项羽放心,脸上一时哭、一时笑,倒是看得楼项羽哭笑不得。
「明儿,少爷真的没有打我。」
「小哥,明儿懂得的,你以后在少爷身边做事得多用心,别再这样轻慢了。」
明白楼项羽平常大剌剌的个性,明儿不由得多提点两句便急着回夫人身边服侍,楼项羽唯有点头受教,这才让丫头放心离开。
摸摸鼻子上的伤,楼项羽躺在床上不由又傻傻的笑了起来;努力了三个月,终于可向魏清逸更进一步,实在可喜可贺,虽然开头有点差,但是他相信,魏少爷恐怕没见过几个会在头天上工就摔跤的下人,这印象恐怕也够深刻了,待他再接再厉,胜利便指日可待。
想得很美的楼项羽连作梦都带着笑容,却不知道,他这一次的印象果然是够深刻,深到魏清逸想忘掉他都有些困难。
第二章
主子打下人,原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主子没打下人却被传得沸沸扬扬,这却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特别是在魏家,一向以善待下人出名的魏家,这可算是一件大事。
所以,夫人过问了、小姐关心了、管家上前求情了,魏清逸熬了几夜,脸上带着的青黑更重了。
「我什么时候打了他?」魏清逸手一指,指的正是站在门外听候派遣的楼项羽,那鼻子还贴着药膏,碍眼得很。
「少爷,项羽是刚入魏家,什么事都不懂,待老奴慢慢教,请少爷别生气。」
小心翼翼的求着情,老管家看看证据还贴在脸上的楼项羽,一脸的疼惜,却让魏清逸看得越加不舒服,只因这冤情实在也真是太冤了点,他现在倒是很想给这罪魁祸首赏上几巴掌。
「下人犯了事,难道主人还打不得吗?」
众口铄金、百口难辩,魏清逸历经了小妹跟母亲的重重嘱咐之后已然无力,待见到侍奉了魏家三代主人的老管家上来求情,他再稳重的性子也不由兴起些许反骨,恨不得真的打过楼项羽。
「不是……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见少爷难得的动了怒,老管家更是惊恐,连连摇头,却消不去魏清逸的怒气,而楼项羽一直待在门外,却对事态一目了然,赶紧冲过来替老管家解围。
「老管家,我真的不是被少爷打的,只是走进书房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少爷还好心的让我休假,真真是个好人。」连忙夸上几句,楼项羽可没想到流言流来流去竟流成这样一个版本,只差没说他被少爷打个半死不活。
「管家,你可听见楼项羽所说的话,若真是我动手,这个时候他岂有命在!」
见楼项羽冲出来为自己辩驳,魏清逸总算是平了怒气,拿出平日稳重的性子来,耐心开导着老管家,直到老管家慢慢褪下担心的表情,请罪而出,他才冷冷地看着惹出这件是非的楼项羽。
「楼项羽,你倒是好本事!」
「哎呀,少爷,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楼项羽连连摆手。
这真是无妄之灾,明儿妳到底是怎么跟夫人说的,弄得魏清逸都成了大罪人!
一想到这几天宅里上上下下对自己的关心,楼项羽情不自禁又摸了摸鼻子,心想,我的人缘果然很好!
「楼项羽,你可听到我说话了!」
见楼项羽久久回不了神,魏清逸重重一喝,终于唤回楼项羽的神智,就见楼项羽赶紧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少爷有何吩咐?」
「这几个案卷替我送到李家去,这几份帐目送到凝香阁去,再收拾这单上的几样东西送到朱家去,就说是我送给他们少爷的礼品。」说完话,魏清逸便丢给楼项羽一堆折子,看来事务的确不少。
楼项羽连忙应了声好,再看向魏清逸,却见他继续埋头苦干,连个眼色也没赏给他。
看来这一次的流言事件,我是让他不开心了,真是可怜的我!
张家要的文卷已经送完了、李家要的材料也送过去了、钱家刚结的款也交付了,还有何家跟黄家……也都弄好了。
楼项羽站在黄家门前数着今天该干的活已经全部清洁溜溜,距离他走出魏家大门时仅仅花了两个时辰。
我又长进了!
不害臊的自卖自夸,楼项羽每每想到首次帮魏家少爷送文件送到天黑还没找到地方的窘境,就觉得他现在已是进步飞速。
那个魏清逸也真是的,送文件也不说清楚是哪一家,只是丢个文件过来就要办妥,就算我是天掉下来的神仙也有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啊!我又不敢拆了里面的信看看到底是要找哪一个,而张家城东、李家城西、钱家城南、何家城北,这年头别说电动车了,连自行车也没一辆,只能靠自己的十一号公车走过去,这也实在是太痛苦了一点……遇上不好的天气,就像现在这老天爷打雷闪电的暴雨,我也实在是苦命!
待在屋檐下等待雨停,楼项羽惯性地翻找起自己的袋子,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已经不是待在科学的现代,而是在这连电都没有的古代。
若是平日在外因为天气的缘故而回不去,我都会打个电话让朋友别担心,现在可好了,连这一个手续也省了,若是这雨下到半夜,我别说是睡觉了,恐怕连饭也没得吃,我怎么就没想到天有不测之风雨呢?
两手在已经长长不少的头发里抓弄着,楼项羽看着漫天撒下的雨滴,开始慢慢盘算自从到古代之后的进展。
一个月由柴房升看大门,两个月由看大门升到大厅打扫,三个月已经待在目标身边,看似速度很快的进展偏偏在这个时候慢了下来,整整两个月,这魏家少爷每天都能生出许多事情来使唤他跑腿。
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他这个号称贴身侍从的人,没有一天能待在魏家少爷身边服侍的,旁人说他好福气,可以在外偷懒一整天,可他要的不是偷懒啊,他要的是能靠近魏清逸身边的机会。
唉……
左嗟右叹,楼项羽正自可怜的时候,旁边又跑来一个躲雨的家伙,奔跑掀起的雨浪扑面而来,直逼得他退避三舍,在狭小的地方再让出一个空位来。
望着擦了擦脸上雨水,朝他不好意思一笑的男子,楼项羽也只能点点头,接下这道歉,毕竟对方也不是故意的。
默默守在小小的方寸之地,在楼项羽还在埋怨老天为什么还不停雨的时候,旁边的人也耐不住寂寞而向他搭讪。
「小哥是出来办事困在这里的?」
「是啊!你呢,突然跑过来是朝这边办事却找不着地方躲雨吗?」
看四周的确没有什么雨棚之类的东西,楼项羽好心替来人想了个答案,果然来人用力点点头,一脸愤慨。
「这老天说下雨就下雨,出门时还晴天无垠的。」话说到这里,来人不由满声哀怨,「我还等着去办事呢!小哥呢,你是办完事了,还是还要去办事?」
「我比你好一点,我是已经办好了,正准备回去呢!」
「看小哥的模样,是在哪个府上当差的啊?衣着很光鲜,恐怕是府里的红人吧!」
「你真是说笑了,当人家仆人的,哪有什么红不红,混口饭吃而已,哪比得上少爷小姐们的风光,倒是大哥衣着不凡、气宇轩昂,肯定是做老板的料子。」
「哈哈,小哥真是眼利,我开的小店就在前面不远处,要不等雨停了,小哥到我店里坐坐,我卖的是酒,刚好请小哥喝几杯,驱驱寒意!」
「哦,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叫楼项羽,大哥是?」
「我叫宋明,前面的宋家酒铺就是我的,以后楼小哥有兴致,不妨多多光顾。」
一来二往,只是在街头偶遇的两人便倾谈起来,楼项羽向来擅长炒热气氛,而宋明看上去也是一个脾性爽直的人,所以楼项羽很快就跟宋明称兄道弟,齐齐向宋家酒铺而去。
喝了几杯黄酒,顿时解了身上的寒意,楼项羽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上下两楼的酒铺,然后朝宋明笑道:
「宋大哥还说是小店,这店恐怕在洛阳也是非常有名的吧!」
光是坐下来的功夫已经进进出出好几趟人了,加之不时有货物运进运出,看来宋明的生意大得很,唉,真是让人眼红!
「说什么呢,都是祖传的家业,宋明也就是守成而已,楼兄弟在魏府地位也不低啊,魏府不管在洛阳还是在武林都是数得出名的大家呢,待在那个地方当个贴身侍从,说不定还比大哥来得有威望。」
「哪会?当下人的哪有当老板幸福,宋大哥就不要再谦虚了,只是当兄弟的日后来讨酒喝的时候能收便宜些就行了。」
楼项羽摆摆手,在现代的时候,这些互相推举的话他可说得多了,要从别人手中讨生活,第一要诀就是拍马屁,但要怎么拍得好、拍得妙,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掌握的,他看这个宋明摆明了就是要巴结他,虽然在魏家里面他算不上什么,但是沾沾魏清逸的光、讨杯水酒喝的情面还是有的。
果然,当了大人物的跟班,手下也能香几分啊!
感叹过后,楼项羽提着宋明硬塞的两壶酒慢慢踱回魏家,反正魏清逸只会关心他有没有办完事,至于中间他溜到哪里去,恐怕还上不了他的心。
推开小门,楼项羽先到自己暂住的房间放下酒,这魏家对待下人算是没话说了,他升到少爷的贴身侍从之后,连房间也分给他一间,想想在现代买个房子多困难啊,在这里当个下人也有十多坪的房子可住。
唉,怎么这年头的人是越活越回去了呢……
想到自己才刚刚贷款买下的房子,楼项羽就一阵欲哭无泪,唯有安慰自己,幸好房贷才缴了三期。
这样待在房里又是悲又是喜的过了半晌,楼项羽才缓过神来更衣,身上的衣服湿了半成,可不能这样穿着去回魏清逸的话,只是衣服才解了个腰带,老管家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
「项羽,你回来了吗?少爷喊你过去呢!」
「刚回来,身子淋湿了,想换好衣服才去少爷那边。」
「先别换了,少爷着急着呢,可能有急事要让你去办!」
又有急事要我办?
看看天色已晚,楼项羽侧头想了一想,决定重新系好腰带,这古代的服装不像现代的衣服那么方便,光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就要他花不少时间整理,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让魏清逸留下坏印象。
秉着为爱向前冲的精神,楼项羽随着老管家的脚步急急来到书房外候命,这一次魏清逸倒是没再将他赶到门外罚站,只低低唤了一声就听到里面那疲倦的声音回道:
「让楼项羽进来吧。」
楼项羽轻轻推开门,踏入这自他头一天上工就再没踏入过的圣地,迎面就对上魏清逸显得倦极了的脸庞。
「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嗯!几家的事务,还有银子都交代了,这些都是他们的回条。」
楼项羽自怀里掏出被保护得很好的回条呈上,被油纸层层包好的纸条并没有像楼项羽身上的衣服那般湿透,因此,魏清逸抬头赏了个赞赏的眼光给楼项羽,而楼项羽则是立刻向魏清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以示这是他应该做的事。
「你倒是聪明,懂得这样放回条,前一任侍从也没有你细心。」
魏清逸细细看着回条,又小心的将他们放在一个盒子里,这才又回头看着楼项羽。
「这些天让你出去磨练,可见你的确是用了心,也肯上进,由明天开始便与我同出同进,学些要紧的事务吧!」
魏清逸才刚吩咐完,马上就看到楼项羽动作俐落的站到他背后,语调兴奋难抑的问道:
「也就是说以后我要跟少爷寸步不离,对不对?」
「没错,只是我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你就不必站在我身后,若是有空,先熟悉熟悉书房里的东西,日后这书房便归你打扫,务必要洁净整齐,不能乱七八糟,明白吗?」
「这个我懂,你放心好了,家事我可是自小就做惯了,包管又快又干净!」
人一激动起来就会忘记要顾及的尊卑,楼项羽忘形地拍拍魏清逸的背,一副包在哥儿们身上的表情顿时让魏清逸浑身一僵,眼看脾气就要发作起来。
「哎呀,我一下子没留心,把少爷当哥儿们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不为例!」
楼项羽看到魏清逸一脸沉默,连忙又是鞠躬、又是道歉,若不是这世代的人不会英文,他恐怕连SORRY都要说上好几次;好不容易,终于看到魏清逸重新放松,他便连忙冲到书架前面,不敢再在魏清逸面前放肆。
魏清逸有心想训斥楼项羽几句,可还没开口之前他便又是鞠躬、又是道歉,一下子也发不了脾气,只好看着他装腔作势的跑到书架前面看书,好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识字?」
「学过、学过,就是看不懂。」楼项羽拿出一本三字经,先是翻了几页,然后朝着魏清逸露出一个苦笑,「读了十六年的书,没想到在这边还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真是丢脸。」
「十六年,寒窗苦读不过十年便能考取功名,你读了十六年却是连字也不识?」明显感觉楼项羽在骗人的认知让魏清逸原本已存积的怒气又再次上扬。
没想到这楼项羽做事轻浮不止,还满口谎言,看他一脸无辜的模样,看来他说谎已是成性!
「别气、别气,少爷,我是读了十六年的书,但是我故乡的书跟这边的书可是天差地别,我那边的字也包管少爷认不得,所以我不是说谎啊!别气、别气!」
楼项羽一轮辩白后还跑过来抚抚魏清逸的背,以示安抚,弄得魏清逸既好气又好笑,末了也只能让楼项羽证明一次。
「那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看我认不认识?别想为了蒙混过关而写些鬼画符予我,我前些年曾拜过师,一般的符术难不倒我的!」
「那少爷真是见多识广,不过我连毛笔都不会用啊,少爷你将毛笔递给我也没用,不如你稍等一下,我去弄块炭回来磨成笔,然后写给你看!」
一说完话,也不等魏清逸反应,楼项羽就赶快跳出书房,朝先前所住的柴房跑过去,而魏清逸递出笔的手则是凝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早已没有人在的小径,早已深皱的眉头又添了几条纹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