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凯红衣的少年王侯屹立马上。静,而不动。
未曾浴血,衣袍却已兀自腥红至张扬。未曾开口,然而那周身所散发出的气势却让人尤生畏惧。
不动不言,却已是让人心生胆寒。
王爷?众将们纷纷探询似的朝少年王侯望去。
却发现一向爱笑的凤小王爷,此时却有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气势。凤眼斜挑,突然勾起的唇角竟似一种俾昵天下的势在必得!
界错突然心下一凛,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呀?然而却忍不住又想:难怪自家公子会如此看重了。
再不容他多想,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杀——”
两队人马冲向彼此!
瞬时间刀锋挥洒了血雨,尘埃翻滚了浮华!
界错只错愕的望着那初上战场的少年王侯浴血撕杀,血沾了容颜邪魅。仿若与生俱来的王者——
遇神杀神,遇佛弑佛!
战马嘶鸣了江山如画,萧瑟肃杀。
昏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
杀!杀!!杀!!!
‘啪’——
目不斜视,他蓦地落下一子:“将军。”
然后拢了袍袖,探出一截素净的腕子又执了一粒黑子。却不见落下,只停在颊边苦思冥想。
“公子真是好兴致,竟有闲情一人博弈。”
方进天策府小阁,便看到那白衣皓雪的少年公子执了一粒子仿若陷入苦思。绯衣武将不由气不打一处来,话里不禁多了分刻薄的意味。待看到对方脸上不解地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将手中的圣旨一横,伸到白衣人眼前。
“你自己看看。”
‘哒’
一粒黑子被置于黑白纵横间,那人又执了一粒白子。魅上绯不经意望了一眼,竟是千军万马杀的难解难分,不亚于他行军驰骋于战场。
那双温润的眸只淡淡扫了一眼明黄的布料,忽然道:“将军,你看过了。”
“没有。”闻言,绝丽武将干咳一声,为自己辩解。
他只偷偷打开一点,只看到‘册封’‘吉日’这么几个字。这不算偷看吧?『水(弱弱地):将军,您这就是偷看了……啊!!!〈一记眼刀杀死〉』
他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将军,你说谎了。
“哼。”被拆穿的某人干脆把头一偏。
好在对方也不在意,又是轻落下一子。神色间的淡然魅上绯愈看愈加刺眼,不由火大。劈手压制了他探出想要执子的腕子,另一只手扯着白色的衣襟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
“将军这是做什么?”
——结果他冷冷一句,先逃开视线的是自己。
无法去看那双冷静到不余一丝杂质的眼,那样只会让自己在其中迷失的更加彻底。他蓦地松开他的衣襟:“去跟圣上说,让我领兵抗夷。那只狐狸虽然狡猾,但是领兵打战根本没有经验。这根本是、根本是……”
曲聆水淡淡地望了那绝丽的容颜一眼,答非所问:“将军,若他凤流殇连这点事也做不到,那他便不是凤流殇了。”
不错,他在赌。赌——
赌他凤流殇能够鏖战到底,赌他凤流殇终不背离大湘。赌的是,一场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局。
一手执黑,一手执白。
是赢是输,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那表情就好像在说:与你无关。
魅上绯作为一个武将,忽然觉得自己竟像是风流才子一般悲春伤秋的怅然起来。
是不是外人永远看到的比当局者更清楚?
那日的沅水畔,究竟是真是幻?
是他魅上绯不经意南柯一梦?亦或是他巧然的入了别人的梦?
“我只是希望,公子不要忘了才好。”绝丽的武将收紧了掌心,别扭地别过脸去。“你曾说过的。”
手心暗握成拳,烙上青城剑鞘冰冷的章纹。你曾说过的:你是大湘的栋梁。
他日,辅助君王收疆拓土,一统天下!
字字珠矶,句句铿锵。尤言在耳——
你,不能忘。
“曲某不敢忘。”
几乎是淡然而笃定的,却让他心神为之一震!
魅上绯回过头来对上那双清傲坚毅的瞳。少年人清冷如月辉般的声线,让他顿觉心中一阵悸动。
白衣素锦的少年公子眉目若画,朱砂凄艳。疏离却动人无比。他望着年轻武将艳而丽的容颜,镇重地再一次重复:“聆水不敢忘。”
魅上绯冷哼着又别过头去,然而耳根却透着红晕。
曲聆水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将军近日还是莫来天策府吧。”
闻言,绯衣武将蹙了纤丽的眉:“怎么,你赶我?”
“不是。”
他刨根究底:“那是为何?”
“将军不知么?”曲聆水不答反问,温润的唇角牵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曲某身无一官半职,本就不当与朝中之人往来过甚。若将军同曲某交往过密,在圣上心中怕是不高兴了。”
这是借口,然而魅上绯却无法辩驳。
他气哼:“什么乱七八糟的,太子是畏罪自尽又不是你……!”
他蓦地一惊,住了口。
然而那少年只是淡然地望着他,平静地纠正:“皇上虽是年事已高,却还是精明的皇上。”
闻言,像是终于得到了确认一般。魅上绯先是一愣,随后了然,最后冷笑。
他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公子聆水行事,怎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他可以理解他不揪出幕后的第三人,也可以认同他选择宇文怀善做替罪羊的做法。但可笑就在他竟然以为,以崇明的立场顶多只是废储。太子只要当个替罪羔羊,从此不再进入储位之争便可。却不曾想他竟赶尽杀绝,连诛太子府一百零八余口。他错便错在——
他只是一个武将,而他是个政客。
“因为他精明,所以他也不会杀我。”他起落参商间,棋盘上风云变幻。白衣素锦的少年人继续淡淡道:“……至少,现在不会。”
这分明是,以命为赌!
值得么?
绯衣的绝丽武将忽然很想亲口问他,到底值不值?
这天下,这江山……莫不是他宇文家的。究竟于你曲聆水何干,你要以命相协?
然而,终究这样的话,他问不出口。
青年武将转身而去,军靴扣在瓷砖上的‘哒’一声轻响,与他寂寞落子声交映。
‘啪’——
一粒圆润的白子忽从执子的人指间滑落入棋笥,溅起一阵脆响。
白衣素锦的少年公子拢了袍袖,将一截素净的腕子收入素锦中。眉宇间的幽柔,混着一声低叹,氤氲着挥之不去。
“竟然会是……无解呢。”
第三十章
杀!杀!!杀!!!
若筝弦错杂铮琮!
无法阻止,无法停歇。永无止尽的——
杀戮。
血红了双眼,断了生念!
刺鼻的腥气,无不刺激着人的每一个感官,换来愈加疯狂的杀戮。
尽管事先设想过多种可能,可是此番看来歌朝军的反应让人大为意外。且不说没见到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歌朝怪招,歌朝军个个不要命的打法便已让人大感意外。但是猎物愈加剧烈的反抗,只会愈加激起猎手原始的对血腥的渴望。所谓军队,便是用血喂出来的利刃。
而战场相搏,不仅凭奇谋妙计。像这种面对面的的赤搏,更重要的是,军队士兵的作战技能与士气。
因而这一战虽打得吃力,毕竟是新生饿狼。一路冲杀下来,凤陵军士气却越发锐不可挡!
歌朝军在凤陵军两翼绞杀下,几乎殆尽。余下不足百骑人马一边竭力突出重围,边向歌朝兵营退去。本该是——
穷寇莫追。
然而,这群刚上战场初饮鲜血的年轻军士毕竟缺少经验。见歌朝余孽逃散,竟有百骑血气方刚的年轻少将径直追去,欲将其一网打尽。这些毕竟是凤流殇亲手训练出的弟兄,他又怎能眼睁睁见他们去送死?!当即喝退余下众人,策马追去!
果不其然,一行人马半路便被歌朝军事先散下的马荆犁拌了个人仰马翻。虽马荆犁本身不至人死命,然而却使不少士兵滚落马身。马惊之下互相踩踏,伤亡不在少数。
一时间惨叫连天,好好的百余人现下竟只剩下不到五十人。
初上战场的小兵哪里见过此等阵仗?当下还未明白发生何事,便已被拌落马下生生踏成肉泥!
不枉费整日跟曲聆水呆在一起,凤流殇却是认得这些的。只是这马荆犁的排布似乎是刻意而为之,倒似他在书里见过的……狐狸斜挑凤眼里精光乍现。立时一纵马绳,朗声吩咐道:
“全部控制好马跟上本王!”
接着,众人便看到一骑腥红当先若飞!
惊愕之余,众人不由纷纷跟上。说也奇怪,方才还满地遍布的马荆犁,竟像是被人除了干干净净。一阵波折后,众人总算逃出了铁荆犁的怪圈。
但还未等众人缓过劲儿来,突然从左右翼反包抄的歌朝军,便将众人堵了个严实!
糟了!歌朝果然有伏!!!
“大湘的凤王,这样你还不降吗?!”
一马当先,马上武将打扮的男人面容算是俊朗。但是眉宇间总一股若有若无的骄蛮之气。
凤陵王爷只扫过一眼,便决定将他无视。
笑话!这样的人哪有资格,让‘无冕之王’曲聆水千叮万嘱他凤陵王爷勿必要带回朝中?当然原话是:你若侥幸胜了,便把他带回来。
听的狐狸凤眼一挑:什么叫本王胜了,就是侥幸?!
如若真是这样,那他金贵无比的凤小王爷故意尾随而来,以身作饵岂不冤枉?!
“呵,要本王降也得看值不值当了。要知道——”凤陵王爷笑着又接连砍翻三四个歌朝兵,笑容邪气的让人恨不得将这脸撕个粉碎。“我凤陵郡可是块富裕的地呀。”
马上的男人笑道:“凤王要什么价?尽管开口!他日歌朝得以一统天下,你凤王便是歌朝的开国功臣。”
“哦?那本王的胃口可大得很呢。再说,本王又凭什么信你?”寒光一闪,凤流殇突然反手劈开一个歌朝士兵,飞身掠去直取男人首级!
男人先是一惊,随后仰身堪堪略过凤流殇致命一击。抽剑去格。
“铛!!!”
顿时剑光亮了彼此噬血的眼。
男人怒道:“凭我云铮辉乃我歌朝堂堂邺王!这还不够?!”
狐狸频频出招,嘴里也不停歇:“哦,就凭你一个叛乱出逃的邺王么?本王还实在信不过。”
“你!!”男人气极,像是被人踩到痛脚。剑一反,旋身气极败坏地刺向凤流殇。
凤流殇侧身躲过,借着剑势却一剑抵上男人的咽喉。
“那么……尊贵的邺王殿下。现在是,您主动叫他们停下呢?还是——”剑上力道又加几分,云铮辉的颈上顿时压出道血痕。
“——本王来代劳?”
该死的!
一阵思量,云铮辉咬牙喝道:“统统给本王住手!”
余下的歌朝众部见自家主子性命被别人握在手里,纷纷放下手中兵器一刻不敢乱动。
见形式逆转,凤陵的年轻将士们重又亢奋起来。正欲杀他个片甲不留,却听得凤陵王爷一声冷喝:“统统都给本王回堰城去!”
这下有人不干了,少将焦蒙更是急道:“王爷,留您一人?那怎么行?!”
凤流殇拿眼斜他:哦,现在当本王是王爷啦?方才不让追时都干什么去了?
界错也正欲开口劝阻,却被凤流殇一个冷冷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那邪佻的凤眼里似又蕴含了些许阴谋。不!或者说,是他凤流殇根本就算计好了的。
心念一动,界错已翻身下马朝二人走来:“我要留下来!”
凤流殇这次倒也不拦他:随你。
转又沈声吩咐:“焦蒙,剩下这些人你给本王一个不少的带回去。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是!!!”
因了凤陵王爷最后一个凌厉的眼神,众人再不敢造次立时走人。
直到目送所有人安然离开,凤小王爷这才挑着眉问气的脸上青白交错的男人:“喂,邺王。怎么说来者即是客,不请本王到帐中坐坐么?”
“哼!”云峥辉闻言脸色愈加难看,竟恨不得将某人扒皮拆骨。
废话!脖子上被人架把剑你说不试试看?
“凤王请!”
“客气。”狐狸微微一笑,就算干着拿刀对人威逼利诱的勾当,亦是一样的仪态万千。凤眼一弯,竟似人畜无害:“界错,门外守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只要他们不担心自家主子的命是不是比这把剑还要硬?”
——那样子简直像是在说,孩子不听话就得打。
明显不知凤流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时此刻界错唯有照办:“是。”
二人方进帐内,厚重的帐帘便被一把撩下。只余帐外界错一双亮得骇人的招子,要同时与帐外数百人对视。
界错苦笑。
啊,公子……他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啊?
回答他的是一卷厚重帐帘落下,隔绝的一池静默。
掌心在身侧暗握成拳。
帐内帐外,一片寂静无声。
却,在沈郁之中——
杀机暗伏!
第三十一章
可以放开本王了吗?”
男人话语里隐含了怒气,听在凤陵狐狸耳朵里却无关痛痒一般。
“哦,好。”封了几处大穴,凤流殇作了个‘请自便’的表情。反倒像主人一般自在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末了还不忘报怨:“这床真是硬得要命呀。”
云铮辉气极,恨不的一掌将那笑容拍碎了去。无奈此时受制于人,只得忍气吞声。
“咦,被你虏来的容王呢?”凤流殇状似不经意的问,不料却对上云铮辉突然狠厉的表情。狐狸不高兴了。
喂喂,本王不过是问问。不说算了,本王自会找出来,至于激动得连青筋也爆出来了?
“别妄想了,本王决不会将他交与任何人!”云峥辉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激动,一双血丝密布,脸色更是青白交错。
若不是大穴被封,估计会冲上来找狐狸拼命。
厄……
狐狸心下暗想:你以为本王我愿意问啊?你愿意说,还得看本王高不高兴听呢。
正欲开口,却见云铮辉身后逐渐逼近的人影。那双淡水色的眼眸里光华闪烁,似蛊似毒。就像猫一般,一路走来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这打扮……
衣衫不整,神色暧昧。年纪也不过在十五、六岁。
男宠?娈童?
这个邺王有这等嗜好?
无视男人歇斯底里般的胡言乱语,狐狸在心底迅速的判断。眼中却寒光一闪,刚欲提醒,却已晚了!
云铮辉像看怪物一般瞪着从自己腹部穿出来的剑尖,脸上表情既有诧异又似不甘。
他艰难的回过身去面对那少年,伸出的手似乎还想要触及他。
凤流殇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见那单薄的少年不躲不闪。任凭对方是血的手扯住了自己的衣摆,慢慢的滑倒在地。
“好好安息吧。”少年璨然一笑,尽管兀自还沾着血渍的唇角妩媚妖娆。话音刚落,那似妖似魅的少年抬起瞳子不卑不亢直直地盯着像凤陵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