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流殇(卷一)——乱水倾天

作者:乱水倾天  录入:10-30

酒液入腹,腾起一阵灼热。他忽然间觉得,湘朝温柔的京都竟似郾城一般酷热难耐起来。

‘轰——’

凤流殇抬眼望去,漫空炸开了绚烂烟花。如刹那风华般,令人目眩神迷。

他忽勾唇一笑,像极了讥诮。不过是——

刹那芳华。

那一夜的京都夜市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各色的彩灯,璀然的烟花。足以,让人沉浸在这万家灯火的璨然中。

他仰头看烟花,眼底朱砂斑驳了色彩。白衣素锦,拖曳了一路夜色。

遗世而独立,似要入画。

既是入画,那么这红尘片刻浮华,又岂能影响他分毫?

烟花炸开的瞬间,那清冷的颊像是被渲染上了一丝烟火的温度。

满树的红绢,在他眼中摇映。恍如一场……

极尽绮丽奢华的梦。

落红殆尽后新生的嫩叶,苍绿的果实缀满枝桠,与那满树飘摇的红绢交相辉印。便是当初种的什么因,今日亦会结什么样的果吧?

有些事,有些人。

连他亦是不明白。

他忽双手合十,阖上了眼。素净的面容上,诚挚而隐隐的似是期待暗伏。

只信……一次。

沅水河畔的夜风,清冷带着寒意。扬起少年公子的如墨青丝,拂过那双久久不愿睁开的眼眸。

然后,他听见——

“我说小聆啊……”像是极尽宠溺地带了嗔责的意味:

“你这样不睁开眼,又怎么能看得到本王?”

第三十九章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是上苍同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愕然睁眼,入目的便是那一袭永远极尽张扬的浮世腥红。那样的锋芒,在经历了一场浴血厮杀之后,似乎越发锐意。

本无澜的眼眸就这样静静的睁着,将那挺拔颀长的张扬少年永生望进了眼里去。于是下一刻,他眉宇间的幽柔让人想要去怜惜。

凤流殇,你知不知道?

曲聆水这次,是真的以为你会死。

红袍随风而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凤流殇笑弯了双凤眼:我回来了。

白衣素锦的少年公子眼里光华流转,幽柔渐散去:你回来了。

瞬间,万籁俱寂。

仿佛诺大乾坤之间,万丈软红之中——

他们,只余彼此。

只余得下,两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静而久的彼此对望。白衣翩迁却不染尘世浮华,红袍却张扬尽了浴血撕杀后的锐意。

满枝桠宿命的红绢飘扬。

像是尝尽了一眼万年的倦然之后,又回到了那一日。只是绯红的荚竹桃花瓣已然落尽,空留满树枝桠青涩的荚竹桃果实。

诱人,却至毒。

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掌中的红绢,将指缩入素锦之中:“怎么来了?”

此时此刻,不应当是他在广殿之上接受帝王荣耀的时候么?

然而狐狸仅是笑着打哈哈:“小聆不是也来了么?”

曲聆水毫不客气:曲某来是为了避你。

“冷么?”注意到他缩手的小动作,红衣张扬的少年眉眼弯弯。斑驳灯光星星点点地落在他脸上,被他突然的笑颜划碎漾开。

白衣的少年公子却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复又淡淡的摇了摇头。

虽说已是五月,但夜里的沅水河畔对静寞少年来说还是过份的凉了。曲聆水下意识握手成拳的同时,一件带着属于对方气息的衣袍,便披上了肩头。

不甚柔软的布料,甚至带了点堰城黄砂的灼热。却奇异地,止住了浑身上下控制不了的战栗。

然后那一惯骄傲的少年王候,像是翻过大漠的每一粒黄砂才找到了珍宝一般,将那双隐忍而紧握成拳的手捧在手心里。

哈气,揉搓。

温柔翼翼。

曲聆没有躲,更没有抽手。

甚至,可以说是贪恋着这一时的温柔,不舍得,就此放手。

“小聆,你又不吃药?手这么冰?”他抬起凤眼望了他一眼,满是责怪。

“还死不了。”

狐狸又瞥了他一眼:“别净胡说啊你。”

极平淡的对话,然而少年王侯话里的宠溺意味,却不禁让人脸红心跳。冰冷的手在体温的温暖下,终于恢复了些许暖意。

这双手,瘦而纤细。却能,截金断玉、生杀予夺。

这双手的主人,亦是同样的削瘦无瑕。然——

却有,足以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力度。

凤流殇心疼地将这双拢在手心里,抬眼去望他。

那个静寞的白衣少年敛眉垂眼,不见波澜。然而那眼底一滴朱砂凄艳怆然,凭空的就让他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是,泪痣啊。

这若是女子,便是倾国倾城一世受宠。

……

“怎么小聆你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没有。”

似乎是还想反驳,然而那凤眼少年却倾身过来。温柔而怜惜地,亲吻了那颗红艳欲滴的泪痣。携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和温柔。

灼热的触感,痛苦的厮磨。

白衣缱绻的少年终是一声低不可闻的谓叹,阖上了温润的眼波。任凭那温柔而怜惜的触感,落在眉梢眼角。一次次,灼伤了朱砂凄艳若梦。

“为什么?”他止住那个含义不明的吻,极认真地问他。

然而狐狸状似很认真的思考了半天,也只给了他这么个答案:

“只是想要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

朱砂泪痣呀。

若是男子,便是一生命途多桀、得非所爱。

……与流不尽的殇啊。

那一夜。

白衣素锦的少年公子,眉宇幽柔眸子静楚。少年王候的红袍披在他身上,青丝与腥红交相辉映。

恍若一场,怆然凄艳的梦。

或许,凤流殇便是将这样的容颜刻入了骨血里。从此——

生生世世,永不能忘。

第四十章

堰城一役,凤陵军大捷。歌朝为表对天朝上国的敬意,遣使者愿与天朝上国共结盟国之约金兰之好。帝大喜,遂宴之。

是日,齐泰殿内当朝权贵齐聚一堂。其奢华,略见一斑。

然而这满朝权贵之中,却独有一个特殊的存在。只见那白衣素锦的少年人仅是坐着,便给人无法靠近如神邸般的疏离之感,全不似这官宦做派。眉目若画不染尘嚣,却偏又眼底一滴凄艳朱砂。冷情,又似多情。

身旁那一抹绝代风华的腥红介入,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有何不妥。相反,更像是相辅相成的存在。

凤陵王爷虽说对这种走过场的宴会不感兴趣,但是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遥遥便看见昔日的八皇子殿下眉目温雅依旧,只是眉宇间的凝重愈胜从前。绝丽的绯衣武将立在一侧,表情冷硬。至于——

那个从开始便一直粘着曲聆水的小娃儿,便是小太子了?

长得倒是水嫩剔透,和他有几分相似。

凤陵王爷垂目思索了一会,随即弯了双凤眼。只其中意味却含混不明,似带了几分醋意?

频频接收到某人透着十二万分的醋意的目光,曲聆水第一次感到如芒在背。白衣素锦的公子白眼一翻:你有完没完?

狐狸也毫不示弱:哼,本王就是不喜欢这小子怎样?!

当然,这边他们小打小闹,另一边晚宴照常。

华灯初上,晚宴也正式开始。

歌朝使节为表诚意,特地挑选了十多名貌美女子与珠宝一并送来。

南方的女子多是娇俏玲珑的,眉目间带了点水泽之乡的柔情百转。对于见惯了高挑纤秀的湘乡女子的大湘男人们来说,甚是可人。

只见一众舞姬异服翩阡,和节而歌。异域音律带有的南方的甜糯,一时不知掳了在场多少人的心智。直至一曲舞毕,众女尽数散去。却仍有人似意犹未尽。

见此状,狐狸不禁冷笑:这样的大湘,若是要亡也是迟早的事吧?

白衣素锦的少年公子料得他那一眼冷笑,不禁神色幽柔。却终只抿了水色的唇,成一个冷硬的角度。

余兴节目一过,自称歌朝使节的异服男子立于堂上。周身的气势风度,倒是让曲聆水小小吃了一惊。

只见他微微颔首施礼,音调里带了南方的轻快却决不软糯:“吾乃歌朝使节顾惜欢,奉吾王之命特来贵朝与天朝共结邦交之好。且特为此前叛贼侵扰贵国边境之事至以诚挚的歉意。”

崇明和颜悦色道:“既是误会,且都不必再拘泥其中无法释怀。使节回国后亦代朕向贵国国主表达诚意。”

场面上的话,该说还是得说的。但是,目的还是不能忘了。

顾惜欢略微正色道:“天朝国君,我国三皇子实际是被二皇子所掳。此番之事,实与其无关,希望贵国能让我国三皇子平安归国。”

“这是自然。贵国既有如此诚意,朕又怎能再拘泥此事。朕,自当奉皇子为我朝上宾。”崇明笑道,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三皇子既然来了我大湘。我大湘岂有不尽地主之谊之理?三皇子尽可放心住下,待厌了,朕自派人将皇子平安送回贵国。”

……老狐狸。

他在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却只见了半点阴翳。

这一留,名义上虽还是你的歌朝王子,但实质上却是质子。这历朝历代最后能平安回到故国的质子,实在屈指可数。

而两国一旦交战,最先拿来祭刀的便是这质子。

直到那个纤弱的身影出现于大殿时,男人瞳孔不可抑制地收缩了一下。

只见那少年一路行来不紧不慢,步伐优雅地像一只猫。哪里像被人掳走的?被称是歌朝三皇子的少年人眉眼弯弯,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媚态。众人惊艳同时,不禁亦是一片唏嘘。

如若说公子聆水是一卷遗世独立的缱绻,将军魅上是冷艳疏离的青锋。那么眼前这人,便定然是媚惑苍生的妖物。

须知女子若生如此尚已是祸水倾国,更何况是一个男子?若此,必然是亡国之象!

惊讶之余,湘朝过惯了安逸日子的贵族们不禁冷笑:这歌朝的皇子,竟比大臣还要女气几分么?莫不会只是个娈童吧?

帝王的意思没有得到拂逆,因而愈发龙颜大悦:

“赐座。”

歌朝的主仆二人依言入座,神色各异。

然而那清隽静寞的少年公子却裹了远山眉,一向清明的眸中疑云混暧起来。

“小聆,今日是怎么了?”席间,狐狸问他。

他借着酒力糊弄他:“不,只是见到了故人。心里紧张罢了。”

“哦?”凤陵狐狸撇撇嘴,满脸不信任。忽然凑过来,讨好道:“那本王的礼,小聆可满意?”

曲聆水白他一眼:曲某可从未说过让凤王把歌朝皇子给打包送礼。

言外之意,你一人做事你一人担着吧。

狐狸委屈道:小聆真是薄幸。

他饮的酒差点‘扑哧’一声洒出来,连忙掩饰正襟危坐的回道:不过是彼此彼此。

但是那细微的唇角变化却是掩不住的。

笑了哦,笑了哦~~

向来都是以眼见为实的众人,此后一度盛传凤陵王爷与曲家公子私交甚好。说的也是,何时见过那少年人如此……轻松的笑过呢?

莫要说笑,便是稍微幅度大的表情也是难得的吧?

而很多年以后,凤朝的子民偶尔也许会看到。他们精明的狐狸皇帝掰着手指头,一脸哀怨的抱怨道:

小聆啊,朕真的算了算。你真的很吝啬诶~~你对朕笑过的次数,朕用手指头都可以数的完欸……分明就不公平啊,朕明明天天都对小聆你笑的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酒过半巡,歌朝使节便以王子不胜酒力告辞。可细心之人却不难发现,少得又何止这二人?

当然,少了的这些便有得众人猜测去了吧。

夜凉如水。

出了殿门,云逐暧忐忑地走在前头,而名为顾惜欢的臣子恭敬的跟在他身后。

因为在他身后,理所应当便也不曾看见,那双淡水色的瞳子里仿若流光溢彩般熠熠生辉。指甲也差了些许便要陷进肉里,胸腔中溢满了难以自制的蠢蠢欲动。

那张妖娆,且面临任何情事也不会生怯害羞的面容。此刻却有一种名为紧张,仿若少年初见初恋情人般青涩的表情。

终于,要见到了。

——于我来说,这世上的最后一捧净雪。

我所想要保护的,最后一片纯白。

第四十一章

今夜的月亮很亮啊。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脚下忽然一顿。

身后的顾惜欢也随他困惑的停了下来:“皇子?”

然而,他却惊喜的无法开口。

我以为你都忘了,我以为你都不记得了。

可冷月清辉之下,那白衣素锦的少年人真切且存在。

“曲某有事想与皇子相谈,不知顾大人可否回避片刻?”少年公子的声音清冷疏离,然却有决不容拒绝的力度。

顾惜欢不甘不愿,却也只能照办。

只剩云逐暧将眉眼弯弯:“不知曲大人有何贵干?”

“师兄。”

曲聆水微微颔首,忽然这样唤他。一如……

多年前。

雪山之上,锦绣白衣的小人尊敬却疏远的一唤。却叫他,生生惦记了一辈子。

云逐暧笑地花枝乱颤,他微仰头望着这个比自己略高些的少年公子。蹙着眉有些意外:“……师兄?摄政王这么叫,真是折煞逐暧了。”

他却是认真道,表情淡寞:“你我师出同门,又虚长曲某五六岁。虽所学不同,一声师兄也是应当的。”

然而云逐暧仿佛听到了天下顶有趣儿的事一般,弯着纤细的身子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呀呀,摄政王如此谦虚呀。可惜呢,我这身体对你已经没有用了……”

果然和小时候一样,很……可爱啊。像所有大家风范一样有礼,却又疏远。不,应该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想着麻痹自己的同时,那双浅色的瞳子里忽然有些湿润。偏激,却克制。

曲聆水也不和他多言,细瘦有力的指扯过对方的腕号起脉来。这一探,让一向淡然的少年顿时神色一连数变。清冷若月辉的嗓音不是疑问,而是一种难以至信后的肯定。“是,银欢。”

银欢其实本身并无毒性,却可毁人修为。任你多年苦练,却终是化为乌有。所以银欢虽不致命,却是一种至恶毒的药。

“本来我一直不解,凤王爷何以胜地如此轻易。你的扶乩术一向让师尊得意,怎会降为质子?……可如今依你的脉象来看,师兄你已无法扶乩演卦。”顿了一顿,他忽问:“究竟是谁,要毁你十八年的修为?”

“啊,是谁呢。”云逐暧低低浅浅地笑,淡水色的眼眸里雾气氤氲迷离。“我已经忘了呀。”

“……”

他的静寞让他所有的妖娆情致,魅惑风情在一瞬间崩塌。

在那样清冽的眸子的注视下,仿若无所遁形一般。

“我唯一还记得的,便是这种……刻入骨血里的恨与不甘。怎么?怎么能甘啊……”他睁着一双无色的瞳,中间一点猛的收缩:“十八年!……十八年,我每日用天根水净手。每日触摸金砂来锻炼手指的敏感度。甚至,还有这一具永远也无法长大的可笑身体。可是他们为什么,又凭什么?!我好恨,我不甘呀……我每日每夜需忍受这种钻心噬骨的痛!这些……小聆水,你可懂么?”

第四十二章

【你可——

懂么?】

小聆水,这是他今夜第一次唤这个天资聪颖的师弟。

推书 20234-10-29 :爱,勿爱(穿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