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什么意思?”青音不解。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沈莲看了他一眼,乐了,“看你这一脸的幽怨!放心,会没事的。只要一会儿你老老实实站在堂上,不要轻举妄动就可以了。”
这时,有衙役来传沈莲。说是所有人已到,皇上命令开始审理。
沈莲缓缓起身,他扯扯被压皱的袍角,唇边抿出一丝微笑。那一笑,恍若妖姬,神秘而艳丽。
第二十六章:血色公堂
程子安今天整六十。
他的眼神还算明亮,脑子也很清楚,说话的声音也同四十年前初次站在朝堂之上时一般慷慨激昂。可是岁月始终不饶人,悄悄爬满脸庞的皱纹还有不知何时依然变了色的发丝,都证明了他已太累了。
程子安坐在公堂之上,镇定地向下看去。两排衣着整齐威风凛凛的大内侍卫分立两侧,当朝左相张祁之执笔记案。忐忑不安的皇帝坐在一旁,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公堂的门口。一派悠闲的禄陵王坐在皇帝对面,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只是不停地转着自己手中的两枚玉球。
而本案的关键人物沈莲正站在公堂中央,唇角带着那么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程子安虽然见过沈莲几面,可是像如今这般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听多了沈莲风华绝代的传闻,此刻仔细看来确实不虚。他不光容貌倾国倾城,难得的是一股自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雅风华,让旁人自惭形秽。他站姿乍看之下有些懒散,可是却步稳身正,眼眸中丝毫没有半点畏缩。程子安心眼微微一眨,已有判断。
他先起来冲皇上和禄陵王略一躬身,算是尽了礼数。然后他才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之人可是安宁王爷沈莲?”
公堂之上,沈莲也不造次。他微微一笑应道:“在下沈莲。”
沈章的脸色明显一阵青白。他不用本王而用在下,显然是不把这安宁王爷的头衔当回事。那么此事过后,他该以什么借口留住沈莲?
“沈莲,本府今日审你私囤粮食,图谋不轨,你可承认?”程子安死死盯住沈莲的眸子,不放过任何一缕蛛丝马迹。
沈莲依旧微微一笑道:“我若承认,今天这一出大戏岂不泡汤?”
程子安心中有数,道:“看来王爷已做好了准备。”
“若无准备,谁敢来闯着明镜高悬的嘉荫府呢?”沈莲微低了下头,让他的脸沉浸在一片美好的阴影中。
如此,程子安也不多说废话了,他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来证人上堂!”
大内侍卫自然不会拄杖呼喝,不过他们光站在那里,气势已然不是一般衙役可比的。当陈庆和陈正方两父子被带上堂来的时候,虽然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可是脚步虚浮,显然心里有鬼。
两人跪于堂前,不敢抬头。
“沈莲,你可认得这两人?”程子安按照程序来。
“认识。”沈莲并不否认。
“此二人乃粮案一事重要人证,你可知道认得他们的后果?”
“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请大人允许在下跟陈庆说句话。”沈莲恭敬请求。
程子安犹豫一下,点了点头,道:“准。”
沈莲迈着四方步,溜溜达达转到陈庆面前,蹲下。他闭着眼睛闻闻,叹道:“好浓的白梅香。”
陈庆面色骤然一变,猛地抬起头看着沈莲,眼神中带着迫切。
“我想你知道自己的处境,我可以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结果。”沈莲淡淡地说,“只要你想……”
沈莲的眼眸深处似乎弥漫着一股隐隐的忧伤,他虽然不知道陈庆中毒是第几天了,可是他没有陈正方还活的好好的,说明了在陈庆心里,陈正方始终还是重要的。所以,沈莲能帮他的,只有一个办法……
陈庆憔悴的面容浮现出一片容光,他已变的浑浊的眼睛里有液体在闪动。他点了点头,最后一次去握住儿子的手。
陈庆的手冰冷僵硬,使陈正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他侧头望去,看到陈庆脸上竟然多了一丝笑意。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意却让陈正方的心开始颤抖。
“大人请。”沈莲让开一步。
“陈庆,本府问你。你私囤粮食一事,可是经过安宁王爷沈莲的指示?”
“我……”
陈庆抬起头,干涩地半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正待回头去看沈莲,却猛然觉得胸腔一阵寒冷,冷的他呼吸都凝滞了。
他没有低头,而是缓缓看向自己的儿子。儿子这两日消瘦了许多,在大牢里吃穿不济还要挨
打,难为他从来没跟自己说过。可是陈庆是知道的,每天晚上,陈正方会疼的睡不着觉,将拳头死死塞进自己的嘴里挣扎。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谁的错呢?
陈庆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胸膛,他听到了有液体滴落的声音,还有陈正方那声撕心裂肺地惊叫。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这个公堂震惊了!
沈莲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去了大内侍卫的佩刀并杀人,还在这公堂之上!这……这简直……
程子安看着地上蔓延开来的一圈圈血迹,心悸之余忽然一愣。
“你……你杀了我爹!”陈正方红了眼,再也顾不得什么了,爬起来就向沈莲扑去。沈莲轻巧避开,顺势手掌劈在陈正方的脑后,将他打晕了过去。
“皇兄,你!?”沈章惊得全身颤抖,他站起来哆嗦着向后退去。大内侍卫纷纷涌到皇上面前,摆出了护驾的姿态。
沈莲根本没有理他们。
沈莲自陈庆尚未冰冷的身体上抽出刀,左右看了看,又一刀捅在了陈庆身上。这一下,连沈天晴都变了脸色。沈章朝那尸体看去,黑漆漆的血流了一地,从伤口中掉落的烂肉都是一块一块的。他不由得脸色刹那苍白,胃里痉挛。
程子安这下子看出端倪来了,他赶忙撩起衣摆走下席案,来到尸体旁细细观看。
“可是被下了毒?”
“大人英明。”沈莲将刀还给侍卫,拱手道,“此毒无解。他内脏已烂,时日无多,可见被人控制已久。如此证人的证言,可能采信?”
“既不能才信,你也无杀人的必要啊!”程子安皱眉。
“诬陷皇族,一样死路一条。”沈莲淡淡道,“刽子手杀人无罪,沈莲无罪。”
“这……”程子安有些犯难,“可是这证人一死一晕,你又如何证明你是冤枉?”
“沈莲不能。”沈莲苦笑一下,平静回答。
这又是出乎意料,程子安觉得自已脑袋里都快熬浆糊了,被沈莲弄得稀里糊涂的。沈章也渐渐平静下来,见此情形,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沈天晴的手。
沈天晴一愣,没有挣开。
“那这么说,你认罪了?”程子安有些惊诧。
“没有做过的事,当然不能承认。”沈莲挑起唇角,“我没有证据,不代表别人没人没有证据。”
他的眼神斜斜飘向自开堂以来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左相张祁之身上,与张祁之对视了一下,然后甜甜一笑。
张祁之打了个哆嗦。
张祁之看上去并不大,应该不到三十,清瘦的面庞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他的嘴唇有些薄,
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唇角不自觉挑起,天生带了几分嘲弄。如此年纪,已是惊采绝艳。当初殿前一首招摇诗,引得先皇青睐。又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从一个四品官员荣登一人之下的席位。与他相熟之人皆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张祁之的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用那些东西,他却可以轻易探查出你的脑子里再想的是什么。
张祁之放下手中毛笔,两道锐利的眼神直视沈莲,仿佛要看穿他的心事。沈莲没有避让,只是看着他微笑。两人之间,无声无息却已是硝烟四起。
“你怎知我手中有证据?”张祁之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直接而锋利。
“昨夜左相的信使不慎遇难,将密函托给一名少年。那少年刚好与我相识,又不认识左相府邸,因此我派了自己的影卫将密函送到左相手中。这些事情,左相自然不知。”沈莲痛快坦白,竟无一丝隐瞒。
“……”张祁之皱了眉头,“既然密函经过你手,我怎知这密函不是你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的,左相一看便知,不是么?”沈莲微笑着反问。
张祁之与沈莲对视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拿出一封密函,上前呈给程子安。
一见那封密函,沈章和沈天晴表情刹那间犹如天壤,对比的厉害。
程子安拆开密函,只见密函里巨细无遗地记录了各地粮食运往嘉荫的路线,以及所经过的地区,最终到达粮商之处。八十万石大米,运到嘉荫已少十万。进粮馆记录之后,又少十万。陈庆分致各粮行四十万,余下二十万,为私粮。据安宁线报,沈莲与陈庆并无交集,但是粮馆一刘姓官员,却与陈庆私交甚迷。
“刘姓?可是刘炜?”程子安疑道。
这时,沈莲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眯起眼睛看着程子安,问道:“大人可是看清了?”
程子安放下密函,快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此事与安宁王爷确实无关。陈庆两父子受人所迫诬陷皇室,最该处以极性。念陈夫已死,将陈子收押……”
“等等。”沈莲忽然道,“陈正方本性不恶,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许多缘由,放过他吧。”
程子安看了看倒在一旁的陈正方,晕倒之中他的双目亦有泪滴流下,也不禁心软了下来。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此,安宁王爷可自行离去。”
“等等。”沈莲又道。
程子安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自己的话,不由得有些微怒,声音中也严厉了几分。
“安宁王爷既已与本案无关,不得再多言。”
“我并不是想对本案多言影响大人的判断,我只想跟禄陵王说一句话。”沈莲悠然走到沈天晴面前,神秘地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
“带走我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十七章:花园轶事
布靴踩在石头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扑哧”声。这声音越来越近,渐渐走过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来到自己面前。然后是……锁链打开的声音。
“紫影大人,你可以离开了。”
紫影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先看了看门外站着的侍卫,然后站起身,掸掉黏在身上的几根稻草。
他踩着自后窗透进的阳光,慢慢离开了嘉荫大牢。
一夜恍如隔世。
刚走出牢房的门口,紫影便看见了一袭乍眼的青色。他微眯起眼睛,只见那个站在柳树阴影下正在微笑的人果然就是青音。这一瞬间,紫影真切体会到了胸腔里那颗心脏的剧烈跳动。他一个箭步奔过去,撩开层层垂下的柳枝,站在青音面前。
“王爷让你来接我?”紫影欣喜地问。
“想得美!你这次可是惹恼了王爷了,王爷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的!”青音撇撇嘴。
“啊……”紫影有些失落,“那墨言怎样了?”
就这一句话,让青音脸上原本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冷冷地看着紫影,忽然开口道:“陪我去买糖葫芦吧,我想吃糖葫芦了。”
他没有给紫影拒绝的余地,转身便走。紫影心中虽然焦虑,却终是咬咬牙,跟在了青音的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僻静的小路,来到了安宁繁华的大街上。紫影虽然有些落拓,但是天生的剑眉星目还是招来了不少丫鬟小姐们的窃窃私语。而青音一贯潇洒倜傥,在安宁已是无人不知。平日他总是乐呵呵地摇着扇子四处寒暄,可是今天似乎有点不太高兴,俊秀的面庞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太清楚。
这个时节,买糖葫芦的并不多。天气太热,会使糖葫芦上的糖衣融化,失了卖相。两人走了好久,才找到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贩。他的糖葫芦穿的不是山里红,而是一颗颗的大葡萄。紫里透红的大葡萄被裹上一层亮晶晶的糖衣,说不出地惹人怜爱。
青音的脸上这才泛起了一丝笑容,他挑了两串,付了钱。然后他转过头,递给紫影一串。
紫影看着伸到面前的糖葫芦,实在是提不起胃口。他勉强接了,却只是一直握在手里。
这一串糖葫芦勾起了青音肚子里的馋虫,他脚步愈发轻快起来,东瞧瞧西看看,买了一大堆零嘴。紫影只是默默跟着,手里糖葫芦上的糖已经化成了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在土地上揉成一个个小糖球。
就这样一个时辰过去了。
紫影实在是忍不住了,看着青音又要去龙凤阁喝珍珠莲子汤,他赶忙上前,拽住了青音的手。
“我们回去吧,”紫影说,“我去找王爷请罪,王爷不是小心眼的人。”
“你这么急着回去,是因为王爷,还是因为墨言?”青音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问道。
“我……”紫影有些语塞,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担心墨言的伤势……”
“够了!”青音忽然打断了紫影的话,愤愤抽离了自己的胳膊。他回过头,冷笑一声,“既然你担心墨言,那我就跟王爷回了,让我跟他换换。你两搭档,我找个差事去漠北,省的看了眼睛疼!”
紫影一愣,有些不解道:“你说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说!”青音将手里大大小小的纸包都塞到了紫影的怀里,然后钻进人群不见了。
紫影原地僵硬了一会儿,回头。捧着怀里堆得山高的零嘴迈着方子步往安宁王府走去。
沈莲正坐在自己后花园的秋千上,歪着脑袋发愣。一个摸样清秀的小厮站在他身边,为他轻轻地扇着扇子。一只蝴蝶飞过,把沈莲的视线扯开一些,沈莲刚想起来,却觉得脖子“咯噔”一
声,顿时疼的脑袋一黑。
“哎哟,脖子抽筋了……”沈莲疼的眼泪花直转。
一双小手悄悄自身后伸过来,按在沈莲的脖子上。这明明是三伏天,可是那双手却很凉,摸在
皮肤上很舒服。沈莲轻轻哼了一声,便感觉那双手在揉捏他抽了筋的脖子,动作小心轻柔,让人格外享受。
沈莲忍不住回过头,见是刚刚站在身边的小厮。之前一直没有注意,这个小厮年纪不大,粉嫩粉嫩的,略厚的双唇在尾线处扬起,竟是润的如同刚摘下来的水果。那小厮看沈莲看他,脸一红,将手缩了回去。
“很不错。”沈莲赞叹一声,“你是何时入府的,为何我一直没有见过你?”
“小人灵年,刚入府三天,被派来花园打扫。”那小厮怯怯地说。
“你学过揉捏?”沈莲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几下子,真舒服。
“小时候跟娘学过一点,我……小人的娘是乡下大夫。”灵年小声道。
“哦,以后直说我就可以了,没这么多规矩。你先在花园里呆着,等那天看前院有空缺,调到前面去吧。这副手艺放在这里可惜了。”沈莲按着肩膀晃悠了一下脖子,舒畅!
就在这时,沈莲的眼前闪过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手制的网兜,大概有巴掌大,系在一根长竹竿上。它游荡在芍药丛中,比芍药高出那么一点,正在向蝴蝶最密集的牡丹丛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