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到,你还愿意请我喝酒。”沈莲笑道,“我们还是朋友?”
“不,我们不是朋友。”魏言潇忽然敛了笑容,认真道,“你的一生中,根本没有朋友!”
“……”
“所有人都是你棋盘上棋子,你会对棋子投入感情么?利用或者铲除,直到最后,当你发现整个棋盘只剩下一个棋子的时候,你才会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魏言潇缓缓道。“我曾经以为,我会留到最后,是我错了。因为我不光是你棋盘上的棋子,也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沈莲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变啰嗦了。”
“因为已经太久没有人听我说话了。”魏言潇也苦笑了一下,“或许,我也该去找下一个棋盘了。”
“你不恨我?”沈莲忽然问道。
“恨。恨不得杀了你。”魏言潇坦白,“但是我杀不了你,我下不去手。那一天已经死了太多条生命,我不想……再让我的手上多一个人的血。即便是你……”
“谢谢你……”沈莲轻轻道。
“不必谢我,因为我不会对你说没关系。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恨你,不代表原谅你。”魏言潇冷冷道,“我今天来这里,不过是想来棒打落水狗。不过看来,你这条狗还没有湿的太彻底。”
“那是因为你太急了,落水狗也要等它累了游不动的时候再打,不然它会咬着棍子往上爬的。”沈莲笑道,“所以,你可以下次再来。”
“不会再来了……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魏言潇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怪异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怀念,又像是向往。“你走吧,下次再来的时候,记得自己带酒。”
随着魏言潇这句话说完,四周忽然大亮了起来。沈莲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坐在一个后院的中央。墙上竖着一排竹竿,上满爬着牵牛花,牵牛花下面,是一畦畦的西红柿。漂亮的女主人正挽着小竹篮,在采摘新鲜红润的西红柿。
“梨华……”沈莲看着那女子,失神般喃喃道。
“你最后……还算做了件好事。”一眨眼的功夫,魏言潇已不复狂刀不笑时的邋遢。此时的他,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候般的丰神俊朗。他最后冲沈莲一笑,然后向他心爱的妻子走去。
江湖恩怨已成往事,他们已再无需为任何担忧。
一阵风吹过,沈莲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笑了,这一次,是发在内心的笑。
第四十二章:玉佩成双
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不代表忘记。它们潜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只等人什么时候疲惫了,松懈了,才好钻出来提醒,你曾经做过的种种。
当沈莲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魏言潇、梨华已经如梦中的蝴蝶一般,消失地干干净净。眼前只有陌生窄小的地窖,以及两张熟悉的担忧着的面容。他不由得苦笑,看来命运……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这一笑,立刻牵动了周身所有的神经。昏迷是没有感觉到的痛楚此刻如同潮水一般向他袭来,让他顿感眼前一黑,险些又晕过去。
“王爷!王爷!”空容在一旁握着沈莲的手,声音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惊喜,“王爷醒了!”
他和常子涧本来打算为沈莲渡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内力到了沈莲的身体里,如同被冰冻住了一般难以运转。最后两人只得放弃,在一旁干等着药物发挥效力。
常子涧也在一旁候着呢,他虽然没有空容这般喜形于色,但是任谁都看得出,他打心底松了口气。他默默拿起之前的白色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送进沈莲的口中。这是胡叔吩咐的,一定更要在沈莲醒之后立刻服下,否则就没有效果了。
那药用了薄荷,沈莲就感觉到一股清凉直窜进脑仁,竟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费力吞下药丸,就着常子涧递过来的水杯喝了点水。
“这是……哪里?”沈莲问。话音刚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如同马车轮子碾过般,既沙哑又难听。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的沈莲一下子囧了,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悄悄爬出两朵红云。
害羞羞的。
不过常子涧和空容倒是都没有在意这个,毕竟,沈莲能醒过来他们就高呼万岁了。两人发憷的是,要如何对沈莲说明胡叔的事情。
就在两人犹豫不决的时候,偏偏胡叔就在此时进来了。一头华发的老者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沈莲的面前。沈莲并不认得这个老人,但是他从老人看他的眸子中,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厌恶。
“胡叔……”空容有点结巴,“王爷他……”
胡叔瞪了沈莲一眼,伸手去扯他的腕子,拽的沈莲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大略搭了搭脉,老头子掀起眼皮,斜睨道:“没事,死不了了。”
沈莲舔舔干涩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感谢老人家相救。”
“别急着谢!”胡叔冷哼一声,“我可没说我救了你。你知道我是谁?”
沈莲皱起眉头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老人,记忆里却是没有这一张面孔。他只能轻轻摇摇头。
胡叔冷笑道:“你也该不知道,当初毕竟不是你亲手屠庄,你又怎么晓得哪些人逃了?”
沈莲一愣,随即明白了。他刚想说什么,可是一口血沫却涌了上来。他用力将血咽下去,只觉得,喉咙里尽是苦涩。
胡叔指了指桌上剩下的半截龙蛇草,问道:“知道这是什么草不?”
三人之中只有常子涧精通药物,他点点头。但同时,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困惑。这点困惑没能逃过胡叔的眼睛,他走到桌边坐下,嘿嘿一笑,道:“没听说它能治病,是么?”
常子涧老实地点了点头,道:“这种草长在南方高山涧旁,并不算太罕见。据药经来说,它应该并不能服用,更不用说治病了。”
“土方子罢了,你们这种医馆出来的哪里会知道。”胡叔不屑道,“当地的一个农民上山去捉鱼,不小心被河流冲到了激瀑之下,头磕在了岩石上。虽然命大没死,脑袋上却多了个窟窿,身上也全是伤痕,大量失血。他挣扎着游到岸边,趴在草丛中。估摸着以前应该学过医术,但是只得了皮毛,看到龙蛇草,以为是另一种止血药材,便扯了吃下。结果,他的伤口真的止血了,他躺着休息了一阵,直到村民找到了他,把他送回了家。本以为这事过去了,他也好好休养了几天,没什么大碍,于是也就放心了。没想到过了一个月之后,他开始时不时哆嗦,抽搐,请了大夫也找不到病因。两个月后,他死在家里了。当地大夫见他死的蹊跷,便送到了官府。等仵作验尸时才发现,他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胡叔故事讲到这里,空容和常子涧早已经惊的苍白了脸色。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沈莲,却见沈莲依旧靠着空容坐着,脸上似乎隐隐带了笑意。
胡叔恼了,他用拐杖悄悄地面,喝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我给你用龙蛇草,就是让你在多受两个月的罪而已!”
“如果不用龙蛇草,那么沈莲此时已经跟昔日好友结伴喝酒去了。沈莲该感谢老人家,多给了沈莲两个月的时间。”沈莲浅浅一笑,那白到透明的脸庞上似乎有光波在流转,如同精灵一般。
老头看的呆了一呆,半晌回过味来,啐了一口,拄着拐杖走了。
沈莲支撑着坐了半天,早已体力不支。常子涧连忙扶他躺下,并用清水缓缓替沈莲擦去了额上的汗珠。空容脸色死灰地站在床边,看着沈莲慢慢躺下,他忽然跳起来,竟要往外冲。
“你去干什么?”沈莲深吸一口气,冷冷问道。
“我……”空容被沈莲的口气震住了,不由自主地就停住了脚步。他低垂着头,双手在衣衫两侧使劲绞着。忽然,他咬一咬牙,扑通一下跪在了沈莲的床头。
“王爷,都是我不好,带您来这里。您……罚我吧!”
空容刚刚是想去找胡叔问个清楚,或者说……做个了断。他的确是欠了胡叔一条命,可是这条命却决不能拿沈莲的命相抵。常子涧叹了口气,空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既然连他都从空容脸上看出这一切,那么沈莲想必也是看出来了。事到如今,怎样才好?
怎样才好?
其实沈莲心里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处,那老头的药的确管用,非但血止了,其实也不是很疼了。原以为自己逃离了鬼门关,看来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两个月,虽然嘴上逞强,可是……
忽然,沈莲脸色一变。他的手停留在自己的腰腹部,原本应该在那里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我的玉佩……”沈莲喃喃道。
“玉佩?”常子涧一愣,“什么玉佩?”
“啊!”空容忽然叫了一声,手忙脚乱从怀中捧出一对儿玉佩来,“是这个吧?王爷受伤的时候掉出来了,我一看是……魏言潇的玉佩,就……就捡起来收着了。”
沈莲挣扎着探起身子看去,两块色泽相同的玉佩上,两个字是那么地相似和谐。那块他从不笑旧宅拿回来的玉佩,此刻正与空容一直藏在身边的另一块玉佩交叠在一起,让沈莲猛然想到幻境中魏言潇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是这样啊……
他忍不住笑了,摇摇头又躺回去。
“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吧,最好……埋在锦湖后宅的那颗树底下。那里,风景不错。”沈莲淡淡道。
沈莲的伤势并不轻,可是由于那龙蛇草的奇效,第二天一大早,他的伤口便已经完全止血了。他默默坐起来思考了一阵,便穿好衣服,命令常子涧准备马匹回嘉荫。空容还留在氓帮老宅里,继续留意鬼眼森林的动向,以及……肖闲庭的行踪。
想到肖闲庭,沈莲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自己还有资格去想他呢?毕竟,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的人,正是自己。但是,沈莲却还记得肖闲庭最后的表情。
那张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恨,然而,却不只有恨。
似乎是在提醒沈莲,他的伤口忽然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赶忙一手捂住伤口,另有一只手撑在了空容特意从锦湖城中寻来的马车上。
“王爷……”常子涧注意到了沈莲的动作,连忙拉紧了马匹的缰绳,走过来。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回去呢?”常子涧不解地问道,“那帮人应该一时半刻不会找回这里的。”
“他们不会来,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无需回来了。”沈莲沉下眸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道,“绛行既然叛变,那么沈天晴必定没有出嘉荫。你猜猜这段时间里,他会在皇上耳边说什么?”
常子涧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看来,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沈莲咬着牙,微微扭曲的脸孔出现了一丝艰难的笑容。
第四十三章:百草虫山
当青音追出门外的时候,紫影已经背着墨言到了马房。他将墨言小心安顿在马车上,然后挑选了两匹精壮的健马,套在马车上。青音在一旁看着,只见紫影的脸上没有表情,动作也是娴熟顺畅,如同往日一样。可是,这种过于镇定的举动,让青音感到一丝不安。
“我来吧,你去里面照顾墨言。”青音自紫影手中扯过缰绳,冲他微微一笑。
“不必了,王爷身边需要人。”紫影的语气淡淡的,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种陌生的冷漠。
这种冷漠深深刺痛了青音,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撇过头去。
“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说王爷都没有拦着,你凭什么命令我!”
紫影略微一愣,趁这个机会,青音将紫影推进了车厢,自己坐在了驾车的位置上。
随着一声响亮的鞭梢声,一辆出行的轻便马车在月亮的凝视下缓缓驶出了安宁王府。只是,车上的三个人却都怀抱着自己的心事,让这辆马车行进起来异常得沉重。
要解墨言所中的恋心咒,只有找到位于嘉荫南面的百草虫山。百草虫山一带气候温暖潮湿,灌木丛生,因此很适宜虫蛇栖息。对于普通人来说,那里或许是个严禁踏足的危险之地。可是对于毒王药王来说,那里却无异于天堂。传说,唯一能解开恋心咒的毒师,目前就住在那里。
青音根据赤痕所给的线路,大略估算了一下。他们只有五天的时间,不走官道,省去进出城的麻烦,那么到达百草虫山大概需要三天。但是小路崎岖,马车难免颠簸,对于昏迷中的墨言来说,同样不好。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车厢里传来紫影闷闷的声音。
“走官道吧。日夜兼程大概也多花不了多长时间。”紫影看了看昏睡中都不肯舒展眉头的墨言一眼,轻轻抬手替他擦去了额上的汗珠,“如果找不到毒师,这最后一程,我希望墨言能够走得舒服一点。”
那般苍凉的语气,仿佛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青音的心不由得一阵阵紧缩,握着缰绳的手,指甲已然嵌进了肉里。但是他却不能将这份心痛表现出来,他不能在给紫影增添多余的负担。
马车在官道上如同飞一般行进着,在身后扬起了一扇黄色的尘障。路上的行人被这个气势吓到了,不待青音多费唇舌,都乖乖地自动避开。经过城门的时候,也由青音出示了安宁王府的令牌而畅行无阻。当第四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紫影掀开车帘看着面前被晨雾笼罩着的百草虫山,第一次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时间并不多余,还是快点吧!”青音跳下马车,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扔给紫影,“这是赤痕准备的,可以化解林间瘴气。虫蛇什么的,因为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去找常叔拿药。我这就只有早先要来驱蚊子的,不知道管不管用。”
“嗯。”紫影从瓶子中倒出两粒药,自己吃一粒,碾碎一颗,喂进了墨言口中。然后他将墨言背好,将他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都遮盖住了,这才拿起自己的剑。
青音将马车安顿好,将仅剩的一点药粉洒在了墨言身上。
“你怎么办?”紫影被那药粉呛得打了个喷嚏,却见青音完全没有给自己洒,不由得皱皱眉。
“我轻功好么,几只小小的虫子我还不放在眼里。”青音笑道,“是在担心的话,不然你让我蹭蹭?”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这几天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像这般的打趣,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两人相视一会儿,都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走吧!”紫影一步当前,毅然走进了连条小路都没有的百草虫山。
青音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下,看着那被紫影扔掉的小药瓶,唇边不由得浮起一抹怅然的笑。他悄悄点了自己几处穴道,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牛筋索绑住了自己的手脚。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闯进去追上紫影。
然而在山中却远没有路上那般顺利,百草虫山树木多为阔叶,间距又小,遮蔽得林中几乎不见天日。还有底下一丛丛的灌木,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三个人一路上艰难地向上行进着,常子涧不愧为用药高手,整座山上弥漫的瘴气吸到身体里,变成了一股普普通通的难闻的气体,并没有为身体带来丁点的不适。紫影背着墨言在前面开路,他不时用宝剑斩开拦路的荆棘藤蔓,却始终没有向后看青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