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爷说的果然不假。
在牢里,男人无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无所避讳。
龙爷入狱后最大的嗜好,不再是需要声色的陪伴,而是更乐于对周围的小弟讲述他曾经的“丰功伟绩”,当然,是他经历过的各色男女。奇怪的是他极少提及肖阳,只有那么一次。
那天恰好是龙爷寿辰,第一次在牢里过的寿辰。
面对着外头送进来的各色礼品,龙爷并没多少兴致。后来酒喝得多了,不免兴致高昂,忽然就说起了肖阳。
这少年似乎极为得他宠爱,每天即便是陪着他画画看着他沉睡都是一种享受。说到后来,龙爷话里渐渐没了正经,将床笫之事炫耀一般一件件说了出来,甚至包括肖阳的兴奋点,包括这少年被他换着花样干得快要断气都不愿开口求饶的趣事,直说得口沫飞溅,让人如同身临其境。
这一刻对于陈一南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赤裸裸的煎熬。虽然他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哈哈笑着,心里却恨不得立时伸出一双手来,立刻将眼前这个肆意的猥琐的渣滓一般的龙爷亲手掐死。可进来伺候龙爷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他只有忍着。
因此,他虽然明知道肖怀镇在想尽一切办法害死龙爷,却开始放纵着他的行为。终于,有一次,在他的刻意无视下,龙爷中招了。多疑的性子让曾经高高在上的龙爷开始怀疑身边的一切,他最后摒弃了一直忠心耿耿的几名手下,选了陈一南贴身伺候。
于是,他得以知道了龙爷和肖阳之间更多的秘密。
比如,他不能再喝红酒。
那是因为,肖阳的第一次性事完全是被红色浸透的。
因为反抗搏斗而糊满头脸的鼻血,怕扰了兴致而被龙爷将手脚捆扎在床栏上的红绳,为了增加情趣而被灌了半瓶再浇了满身的极品红酒,还有因为过度的交合而受伤流淌到身体上床单上的鲜血……
那一夜,对于肖阳来说,简直就是个血淋淋的恐怖记忆……
肖阳这次回国,陈一南深切感受到他平易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着深沉的、让人无法捉摸、无法真正亲近的东西。
他似乎没有什么交往密切的朋友,除了画画,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即便是对卢越,除了工作之外,应该也没有更多的私下接触。他封闭的内心世界和鲜少人知的过去,都给人一种沉寂般的压抑感。
对于肖阳跟随龙爷的那些日子,陈一南惋惜过,心疼过,甚至嫉妒过。他并不想让肖阳一直生活在过去里,他想试着改变他。
然而他没有想到,过去,对于肖阳来说,却是一道深刻入髓、难以清除的蛊……
烟头烧灼,烫着了指尖,陈一南手一抖,轻吸口气,捻熄了烟。
他探头朝卧房里看过去,床上的人仍在昏睡着,过去试了试体温,似乎好了一些。陈一南换了块凉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又用热毛巾给他擦拭全身。一直到了后半夜,体温才慢慢降下来。
看着这人虚弱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极端脆弱的样子,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狠心剥开了肖阳或许已经愈合的伤疤。
第十章
一声声动听的蟋蟀鸣叫忽然从衣袋里响起来,陈一南看了眼卧房里沉睡的人,转身进了厨房,接通电话。
“南哥!”话筒里传来少年极力压抑的欢快声音。
“阿欢,这么晚,你在哪里?”
“在医院呢,医院外的草坪上。肖老大进医院了。”
陈一南神色一紧:“哦?病重了?”
“嗯,昨儿夜里送来的,一直在ICU里,这会儿还没醒。沈方不敢告诉别人,就带着我们几个在外头守了一晚上,我这才换班出来透透气。”
“一直昏迷不醒?”
“是的,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程欢压低了嗓音道,“南哥你昨儿在帮里大佬会上帮着肖二少争了不少权力和地盘,肖大少很不高兴,当晚回家就跟肖二少掰上了,说他向着外人。肖老大劝也没用,兄弟俩互不相让,最后大打出手,把肖老大给气得晕过去了,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他说着低声笑出来。
陈一南也跟着嗤笑一声,正色道:“阿欢,你跟在肖老大身边,自己小心着些,没要紧事还是不要和我联系,有消息让你哥转给我就行。”
话筒里沉默了片刻,说:“南哥……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陈一南顿了顿,柔声道:“乖,等肖老大倒了,就能跟你哥回来了。不过,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全,还是那句话,察觉有什么不对就赶紧跑路,什么都不要管,知道么?”
“嗯,知道了。”程欢的嗓音有些哽咽,很快挂断了电话。
陈一南看了眼窗外,天有些蒙蒙亮了,转回身一抬头,正见到站在厨房门外默默注视着他的肖阳,愣了一下,随即含笑走出门去。
“站下!”肖阳退后一步,冷声道,“陈一南,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说过了,我和肖家没有任何关系!”
眼前这人脸色苍白,披着真丝睡衣的身体显得尤其清瘦单薄,让陈一南心里莫名有些发疼。他慢慢将两手插入裤袋里,答非所问:“身体好些了么?你昨晚喝多了,我帮你换了衣服,擦了身……”
“滚出去!”
肖阳的一声低喝打断了他的絮叨,陈一南怔了下,随即微笑道:“肖阳,你对人可真不够客气。”
肖阳不再说话,转身过去打开了大门:“请吧,陈先生。我这里不欢迎你。”
陈一南慢吞吞走了过去,经过肖阳身畔时停下,偏头望入他愠怒的双眸,神情轻松道:“那我先走了,厨房里煮了粥,还温着,待会儿别忘了喝点……”
“滚!”
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字,已经能让人感觉到眼前这人正处在暴怒的边缘。陈一南识相地闭上嘴,耸耸肩,出了门一步步走下楼去,听着楼上砰地一声重重关门声,唇边微微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到了车前,正掏钥匙,阿奇从旁边一辆面包车里跳出来,迷糊道:“南哥这么早,天还没亮呢,不搂着美人多睡会儿?对了,昨儿兄弟们可都是帮了大忙的,得讨赏!”
“多嘴!”陈一南一巴掌拍到他头上,“赶紧回去吧,还有要紧事情做!”等阿奇上了车,他才压低了嗓音郑重道,“肖老大进医院了,咱们的计划怕是得提前了。”
“太好了!南哥,兄弟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阿奇兴奋得击掌大呼,却被陈一南一眼瞪了回去。跑车飞速驶离,高亢的尾音犹自在寂静的小街上久久回荡。
肖阳用力按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听着外头汽车引擎声渐渐远去,身子一软,顺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深深的绝望仿佛一丝丝从骨头缝里抽出来,铺天盖地,无边无际。
他以为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当年的一切,能够平和地度过今后的日子,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那么豁达。
数年前的屈辱和不堪,仿佛一夜之间再次血淋淋地展现在他人眼前,凌迟般地摧残着薄弱的意志。
那年从帮派地牢里出来,他就被肖怀镇秘密接了去养伤,身体恢复后,肖阳义无反顾地出了国。他本以为换个新的环境能够重新生活,可那时,他已经患上了严重的自闭、忧郁症状,无法面对人群,面对社会,最后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经过了近三年的漫长而痛苦的治疗,才渐渐恢复过来。
如果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墨城带给他的仍旧是伤害,他不会回来!
卧室里的手机铃声不知道响了多久,肖阳才听到。他过去一看,是沈方的,犹豫一下,还是接通了。
“小少……肖阳,终于找到你了。”沈方的嗓音沙哑,似乎非常疲累。
“有事么?”
“肖阳,你……能来医院一趟么?肖先生刚从ICU出来,想见见你。就见一面,我去接你行么?”
他语气急迫,期盼之情溢于言表,而肖阳只说了一个字:“不。”
“肖阳,求你……”
没等他再说什么,肖阳直接挂断了电话。
有些事,哪怕终其一生,他都不能原谅。
肖阳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了件干净睡衣,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他推开露台门出去,倚在栏杆上看向微微发白的天际,摸出烟点燃。看着天空一点点亮起来,看着晨曦慢慢覆盖了大地,在树木间跳跃,也轻松跃入了他的眼底。
肖阳仿佛被这刺目的光线惊着,手一松,烟头滚落在地。他低下头,瞧着眼前一地的烟蒂,心里暗暗自责。
回国前,他曾告诫自己,余下的生命,他要为自己活着。
这不过才短短几日,眼前也不过是陈一南的几次刻意为难。
当年龙爷已经遵守诺言放过了自己,他陈一南又有什么理由再来找自己的晦气,他这样纠缠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肖怀镇,他血缘上的父亲。
以陈一南和龙爷的关系,他必定会将肖怀镇当做仇人。
可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
肖阳深吸了口气,舒展四肢,回了房间。
楼下画廊发出门锁警报器关闭的轻响,他知道是卢越早早来了。这青年对画廊有着极大的热情,他似乎想以此作为自己的事业,可肖阳却并不想让他一直在自己这里埋没了才能。
昨晚到现在都没吃多少东西,肚子有些饿了,他到厨房里翻了翻食材,动手煮了咖啡,做了份火腿三文治。正吃着,门铃响,肖阳见是卢越和瑶琴,便放了他们进来。
“瑶琴想参观一下肖哥的房子,我就带她过来了。没打扰到你吧?”卢越对自己的先斩后奏有些不好意思。
肖阳微笑:“没关系,随便看看。这里还都是卢越设计装修的。”
瑶琴很开心,拉着卢越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连肖阳的卧房都不放过,活脱脱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娃子。“真漂亮!”参观完的瑶琴合十赞叹,跑到肖阳对面坐下,一脸艳羡,“肖哥,你真厉害!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么漂亮的房子就好了!”
肖阳一笑:“暂时还是租的,每月房租就很可观,所以,希望大家都能用心经营。当然,如果以后赚到了钱……或许真会买下来。”
“租的啊……”瑶琴目光中的讶异一闪而过,语气略有些遗憾,“没关系,我相信肖哥很快就能达成愿望。”
愿望?肖阳抬头看了这女孩子一眼,原来,在她眼里,身为画廊老板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买下这栋房子。
经营画廊需要一定的周转金,再加上房屋租金和日常开销数额也不小,如果没有长期稳定的客源,支撑起来也不容易。仅仅画廊的租房开业,就耗费了他大部分的资金。
不过,平凡的人就该为平凡的愿望努力,不是么?
肖阳的心情莫名地轻松起来,他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女孩子的脑袋:“谢谢你。”他由衷道。
瑶琴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让他这么高兴。
其实肖阳也并不是一无所有。
龙爷当年买来给他用做画廊的市中心物业用的是肖阳的名字,可他并没打算再使用;肖怀镇也曾在他名下存入了大额的款项,可他仍然没想过动用一分一厘。
即便抛开这些,他的画在F国的知名画廊里也能卖上不菲的价格。
而他,不过是想让自己今后的生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卢越倚在不远处,凝视着瑶琴满是崇拜的面容和曲线优美的侧影,喃喃道:“等我赚够了钱,也会买一套这样的房子……”他也知道,这个愿望对他来说,或许永远只能是个梦想。
或许是昨天开业时的热闹打出了些名气,来瞧新鲜的客人一直络绎不绝。卢越带着瑶琴跟随讲解,回答各种问题,忙得脚不沾地。有的顾客听了介绍还专门过来和作品的作者肖阳见了面。
虽然当场付款取货的并不多,毕竟很多人都有了购买意愿,还主动提出要跟亲友宣传。做生意,有了口口相传的好信誉,有了固定的回头客,便是最好的开始。
卢越和瑶琴都很开心,以至于中午吃便饭时候都喜气洋洋的。
肖阳习惯了午后长时间的睡眠,醒来时照例已经是傍晚了。打开手机看看,有几个未接电话,一个是店里的,另外几个都是沈方的,肖阳没打算理睬他。
再回到画廊时,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卢越在清理着卫生,而瑶琴正跟洛文生坐在休息区说着话,两人面前的小几上摆满了图片,看这样子是在挑选画作的。
没想到经过了昨天的被拒,这人竟然还能不屈不挠地再过来挑画,肖阳这会儿看着他倒没原来那么排斥了。
洛文生一抬头看到了他,起身微笑着迎过来:“肖先生运气不错,找到个漂亮能干的新助理!”
第十一章
在肖阳看来,比起陈一南,洛文生更像个正常人。
他也明白,这人将会是“枫”画廊稳固且优质的顾客,看在风礼和画廊前途的份上,不妨暂时摒除戒备之心,善待其人。
他亲自陪着洛文生选好几幅画作后,随意道:“洛先生的公司什么时候开业?如果您不嫌弃,到时候送您一幅我自己涂鸦的小画,聊表寸心。”
洛文生顿时受宠若惊,连道不敢,随后握住他的手道:“我今晚一定要请肖先生吃饭,以示谢意。”
肖阳微微一笑,竟也没拒绝。
西餐厅淡雅与华丽的完美结合一向是肖阳喜欢的风格,没想到洛文生也有同好。
坐在“巴黎情调”半封闭式的包间里品味着餐厅独特的餐点,洛文生像是换了个人,举止优雅,言辞风趣,与肖阳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却一直绝口不提昨天的不快。
这期间沈方又打来两次电话,都被肖阳直接挂断。
这顿晚餐温馨而和谐,两人都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触,原先彼此间的一点不快、一点戒心,似乎都已烟消云散。
双方的关系明显开始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可没想到最后买单时却出了点状况。
服务生取走账单没多久,餐厅老板亲自过来打招呼,奉还了信用卡,说餐费已经有人代为结账了。
洛文生愣了一下,看了眼同样惊讶的肖阳,问:“是谁?”他猜测着大概是自己哪位生意上的朋友有意示好,也不是很在意。
老板朝肖阳微微躬身,笑容谦卑:“是肖先生的……朋友,说如果肖先生有空,想单独见一面。”
肖阳问:“那位先生贵姓?”
老板嘿地一笑:“客人说见到就知道了。”
“是不是姓陈?”肖阳忽然警觉起来。要说他认识的人中,这种故作神秘的事情,也就陈一南做得出。
老板摇头,笑而不语。
“藏头露尾,算什么男人!不去!”洛文生被人抢着付了帐,心里有些不快。
肖阳沉吟片刻,到底抵不住心中的好奇,点头道:“洛先生请先行吧,我去见见朋友。”
洛文生还想拦阻,又怕惹得肖阳不快,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跟着老板上了楼。
一上楼梯,先入眼的是笔直站在走廊两旁的黑压压的保镖,肖阳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要走,旁边的老板手快,忙伸臂拦下。
“肖先生且慢。”
两名保镖跟着拦在了楼梯口,餐厅老板陪着笑退下了楼。
肖阳心里暗暗后悔,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看向面前的保镖,平静问:“请问你们的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