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戾气纱团如今已变得如原本两倍大小,黑气升腾手足舞动仿若魔魅再生,长长的触手蜿蜒涌动若有实质,将戚氏的产房整个包裹起来慢慢吸食房中血气。
此时已是戚氏生死关键刻不容缓,蓝颐左手接天右手斜指捏诀催道:“去!”
数道剑光携雷霆之势向戾魅奔去,瞬而及彼,悄然隐没……蓦地,久旷幽冥风声呼啸,烈白电光如魂缠绕,整个产房映在光中仿佛炎媸怪兽,张开獠牙鬼爪撕扯黑气戾魅,接天戾气鼓动翻腾、捆缚绞索纠缠扭烈……十一道道家真气随蓝颐手指频闪隐现,道统宗正金光环绕,戾气升腾黑云起伏,轰隆隆的鸣声和爆裂之音震得天地动摇。
“二少爷,您看、您看天上突然电闪雷鸣生出异象来了。”一旁侍从对乔二公子道。
“是啊,”乔二公子叹道,“想来天也在为幼子失怙而悲。”
那戾魅被道家真气所缚,渐渐不支,收敛了触手缩成一团却是韧而弥坚,蓝颐几次作为都无法伤其分毫,盖有血气凝结其中作祟。
想通此节蓝颐降下身形逼近房上戾魅,挥手散去金剑重新挽个道决形若悬镜,心中念诀唇角频动,隐隐的金蓝光芒透镜而出,状若弘钩忽远悠长,又似波涛起落伏兮,似有万钧之力又似翩如柳絮,眨眼间金蓝光芒暴涨数十倍向屋脊上的戾魅攻去。
那戾魅团缩不动并非束手待毙,或已知天命蓝颐为其克星,若不尽全力难逃此劫,几乎在蓝颐发动芒光的同时戾魅纵跃而起,合万千触手和戾怨之气向蓝颐狠狠撞来。
金蓝光芒和戾魅隔空相遇、砥砺相煎,火光激射、焦灼暴响,彼相僵持竟是不分轩辕。
蓝颐端正法诀指尖微动,金蓝光芒再涨,一瞬间此长彼消压得戾魅节节败退不复先前气焰。瞅准时机,蓝颐念动心起,金光随指标出直向戾魅奔去。
金光如电逸出,射进戾魅体中化出万千光芒,戾魅的万千触手与金光相遇皆化虚无。戾魅鼓噪涌动的血核心急剧收缩,蓝颐金光再射一矢中的,血核“扑”的爆出一束污秽暗黑脓血归于寂寥。蓝颐与戾魅正对,躲闪不及被喷了一头一脸,阵阵呛腥腐臭令人作呕熏得人眼晕。
“看,空中有人!”院中仆役突的惊叫。
“什么人?表、表少、爷、爷……”另一人见得蓝颐形貌惊骇忘言。
蓝颐始惊觉被戾魅污血破了行迹,忙隐身遁去。待众人循声抬头齐看,只见蓝色幽光横空闪过不见人影,天高月明风清寂静。
“二少夫人,二少夫人,您醒了,您醒了!”
“万福啊万福,神灵保佑二少夫人、保佑乔府、保佑老爷、老夫人、少爷,神灵保佑啊……”
“快回禀二少爷,少夫人醒了、少夫人醒了啊,少夫人有救了!”
戚氏院中又是一片喧闹,此时却是人人心生希望。
29.做生楔因缘果动
蓝颐从空中落下身形,与赶来的茧蛾一同匆忙回返,待转回屋中方觉出不妥,不仅全身冷汗淋漓,内蓄中正的道家真气也随呼吸吐纳涌动起伏,竟似不受控制般要入魔狂乱。
蓝颐心下大骇,忆及方才与戾魅缠斗的情形不由脸色一变。那戾魅末了喷出孽血分明不是为道家真气所制而是余势未消、拼死一搏。未想到功成之际一时不查竟中此暗算,难道这便是逆乱因果轮回的罚罪。如今蓝颐体内道家真气被戾气所冲,道衍魔生、心动神乱,这道中生魔比之邪中见魔更加凶险难测。
“公子,你怎么了?”茧蛾一旁问道,也觉出蓝颐神色有异。
“茧蛾……”蓝颐咬牙撑道,“我要闭关,你为我守关。”
“是。”茧蛾应下,随即闭了窗棂洞扉留蓝颐清净之地。
蓝颐闭关三七日即出,未及七七圆满只因不日便是乔三归期。
乔府新贵人小公子和母凭子贵、大难不死的富贵主子戚氏自是风光无限、荣耀无限,在乔府中呼风唤雨、得势人前,不管到哪里都是巴结、逢迎的人一大堆。
在这儿孙千秋的富贵图中,讨喜博彩的话儿还怕有嘴说不完,又怎会有人提那早已过去且大煞风景的凶劫话。无人言及那日异象一是因乔府添丁喜庆众人聚围无暇顾及,二则是乔府的奴仆拿捏分寸知情识趣,主子们的事自不好私下妄论,即便是留难借住的也隔着身份不同他人,主仆有别。
戚氏得势荣宠自与蓝颐无关,只是戚氏母子性命由蓝颐作楔而来,因缘果变少不得要将蓝颐纠缠其中,蓝颐心知天命难违却也不多做忧心,只待乔三返家以解相思之苦。
园中牡丹因过了花期又无生气掩持,至蓝颐出关时已衰败日馁如世间凡花般凋零,只硕大的花盘残蕾叫人观之称奇,却无往日妍丽招展的惊艳殊色了。
蓝颐静观园中花树,虽生气不绝却再无余力作孽人间,如此戚氏、小公子无性命之忧,乔府自然也得富贵长久。蓝颐虽落得真元耗损、魔戾入体,但保得家宅平安、人畜无虞,全了与乔三公子相知相惜之情,蓝颐不仅功德无量、造化一方,更顺遂了心意、甘愿无悔。
徐风缓来,蓝颐本就瘦削的身形更显单薄,宽大的衣襟随风鼓动,幽蓝的襟摆仿佛要化在风里。乔二公子偶到花园观景便看到个弱不胜衣,欲乘风归去的谪仙人立在花前。
蓝颐投到府上时,乔二公子和乔老爷俱在外地,故虽闻听蓝颐之名却是不曾得见。此番回府杂事扰心、变故费神儿,乔二公子房头未曾得闲,自然也就寻不得机会亲近,如今在花园遇上彼相通名见礼,难免一番客套。
“蓝表弟在此,有礼了。”蓝颐背身站在花前,乔二揖个礼上前出声招呼。
蓝颐转身见得乔二眼神乍亮幽光闪烁,面前额冠男子白衣胜雪、衣带飘扬,眉目间与乔三有三分相似却非是一人。看清眼前人样貌,蓝颐眼眸转转光彩沉寂,恢复一贯的清冷之姿,躬身行礼道:“表哥好,蓝颐有礼了。”
蓝颐表情瞬间变化乔二看得分明,平素商家应酬自少不得察言观色、思量揣度,如今见蓝颐先是情意泱泱溢于言表,后又淡漠冷清拒人千里之外,想到戚氏七夕之言乔二心中不快神色间却是不露分毫。
“表弟不必多礼,”乔二将人扶起温和言道,“表弟在府中住的可还习惯,这几日房中添了俗务,虽不曾正式通告各处却也是日日应酬不断,未曾照顾表弟周全,莫要见怪。”
“表哥言重了,劳表哥挂心。正要恭贺表哥添丁之喜,恭贺来迟,莫要怪罪才好。”蓝颐道。
提及此事,乔二心怀喜悦,笑言道:“不迟不迟,多谢表弟惦念。表弟不必拘礼,只表哥、表弟的称呼虽从俗却不觉亲近。听闻你与三弟彼相交好,平日如何称唤,莫见外只与你们一般称呼便好。”
蓝颐闻言转眸看花,不由想起乔三耍懒之时的赖皮模样和情动之时的殷殷呼唤,眉目含情笑意随着眼角唇边流泄,便是藏也藏不住。
看蓝颐笑意盈盈人比花娇,乔二忍不住问一句:“想到什么,如何叫人这般喜气?”
想过那人叫人羞愤的可恨模样又想他心伤时的彷徨苦闷,想过那人叫人羞恼的可恶模样又想他许心时的柔情缠绕……不知为何突的想起乔三对“寻音阁”芳芳暗中评价的捉黠之言,回神时正听得乔二询问,蓝颐脱口言道:“三郎!”
“三郎?如此岂不要唤我‘二郎’……”乔二言来直觉不妥,看蓝颐此时只撇了嘴角轻笑并不上心。
“那……三弟如何唤你?”乔二又问。
“颐。”蓝颐轻浅的回个小字神情愉悦,自是又想起两人相处的乐事。
“‘颐’?我也唤你‘颐’,这……”乔二转转心思再看蓝颐,只见他眼神飘忽、神在思外,哪里像与人恳谈的模样,倒似矜贵了身份不太搭理人。
“二郎、二郎——儿郎……颐、颐——姨娘!”乔二口中念诵几遍心火渐起,想到适才蓝颐初见时神情多变如今又态度敷衍,这言辞对答间将人也暗暗讥讽了进去,分明是有意冷落打压、刻意编排取巧,要落他乔府主子的颜面。
想起戚氏之言,道只与三公子亲近颇瞧不得人,观现下情形倒是所言不差,再想近日府中荣辱起伏乔二不由愤然:只是小小变更异动便叫人小觑,便是寄身篱下之人也趁机奚落嘲讽,虽是主子却连个外人也不如,如此有什么颜面在。
想到此乔二心中恨恼萌生,冷哼一声,强压了胸中恼怒,头也不回的离开。
蓝颐未曾留意,自不知乔二公子曲折的心思恨恼,只淡淡的应下了事,却不知如此已牵动因缘果变轮回转动。
30.重相见戚氏示威
乔二公子离去不久,二少夫人戚氏怀抱婴孩,携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奔花园而来却不是为了赏景怡性。远远看见蓝颐立在园中,戚氏行前几步站定身形摆开个贵戚架势并不言语,近身伺候的仆从众星揽月般将人护在了中心。其他仆役手脚麻利迅捷,搬桌子抬椅子、铺锦展缎、奉茗捧香,几不一会儿便准备周全,把个花园布置的比内室还舒服。
戚氏现身园中,蓝颐未作他想,依了礼数向戚氏作揖见礼,戚氏撇脸过去只做不见并不回礼,蓝颐不解却不介怀。
戚氏生机由蓝颐做楔而来,因缘果生,蓝颐因此对戚氏的喜怒兴衰多了几分关注,却并非如缘定之人那般叫蓝颐惦念挂心。修道之人寡淡冷清本是天性,芸芸苦终生,若非戚氏与乔三有所牵连,换做他人并不能牵动蓝颐心怀。
戚氏在园中坐定,便有仆从为她端上香茗,戚氏接过茶浅啜一口立时杏眼圆睁、眉毛倒立,借机发作道:“狗奴才,向天借了胆子不成,竟敢如此轻慢你家主子!睁开你那狗眼看清楚了,这府里当家做主的是谁,你侍奉的是谁,是谁家的房头给你的荫蔽保你舒心自在。哼,莫以为这世上人都如你一般蠢笨无脑,只看得眼前风光不知明日晨色,他日落了势叫人作贱悔不当初。狗奴才,冲撞了我倒在其次,我怀中抱的是乔府小少爷、乔府未来的小主子,金贵无比、富贵无比的身子,也是你能冲撞的……”
那端茶的奴仆吓得白了脸色只缩在地上抖成一团,哪里想到奉茶上前会招惹戚氏如此怒气。
蓝颐静立一旁,任戚氏发泄怒火气浪滔天,不言不动不见恼火更不见半分触动。知晓戚氏心性,蓝颐更是冷清着眉眼只做个旁观看戏人。
见此戚氏怒气不消,匀口气眼神飘过面前众人和蓝颐,接着道:“我只说她一个,你们莫以为与你们无关,同是看人脸色过日子,便是分出个高低贵贱也是要仰人鼻息,莫昏了头看不清眼前路分不得日月明。若想长久便只老实、本分、恭顺,莫浪高来扶低时踩,学个墙头草般东拉西扯招惹人怨。哼,便是真有十分颜色今日受用也要有福寿享用才好,若命薄冲撞了贵人,身死殒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哼哼!”
戚氏重重哼一声震得众人耳鸣个个颤颤无语,被戚氏斥责之人抢上前来连连求饶,道:“二少夫人开恩,饶命、饶命!”
蓝颐不为所动抬眼看天,如今时已过午,又是一天过半不见乔三返程,蓝颐心思飘出了乔府云游天外,不见眼前纷扰只牵挂着远方乔三。
蓝颐恍惚的模样落入戚氏眼中便是倨傲无礼,无视众人不说更没将戚氏放在眼里,直看得心火再起。
“来人!”戚氏踢开跪在脚边求饶的仆人道,“给我好好管教这个不长眼色的刁奴。”
“是。”
得戚氏吩咐,仆从中有人架起先前那人便待出手管教,那奴仆无端生灾除了连连求饶再无他话,不等挨打已吓得半死,待打到身上更是惨呼连连,哀嚎声传遍了乔府花园。
惨呼声入耳惊得蓝颐回神,眼前情景似幻似真,隐约与月前戚氏杀猫立威时相仿,只不过无辜受害的由猫变人。那奴仆本就心怯受不得重罚,只几下重手便哀呼一声昏厥过去。
眼前情景牵动蓝颐心魔因楔,一口逆血涌上心头不及压制如数喷洒襟前,蓝颐脸色瞬时青白难看。
园中众人见蓝颐吐血齐齐“啊”的一声,戚氏默然无语此时也不知该摆个什么脸色。方才见蓝颐神色不动似乎颇为不屑,戚氏心火高涨,如今蓝颐吐血却叫戚氏不知该喜该忧。虽是一时恼恨难耐斗气示威,但蓝颐不同于下仆是府上的亲眷算得上半个主子,若真出了什么变故,事情却不好圆说。
蓝颐缓口气压下心头躁动,再抬头时瞳孔已变得暗赤如血,看得戚氏心头一震,喃喃道:“蓝表弟,你……”
“表嫂莫要轻责他人再造冤孽,如今表嫂母子平安富贵圆满,更应多行善积德才是,莫因一时之念负累终生。”
“你——”戚氏怀抱婴孩拧身不看蓝颐脸色道,“哪个要你来教!”
戚氏如此扭矩执拗看得蓝颐心头一紧,又一口鲜血险些逆喉喷出。蓝颐心下叹息此时方知,自戚氏醒转之后,因转果动,戚氏衍生的罪孽便循着轮转逆溯由蓝颐这生楔承担。
见蓝颐猛咳几声脸色更差,瞳孔也越发幽深,戚氏又怖又忧忍不住问道:“你、你没事吧?”
蓝颐连连摆手,胸口血气涌动却是说不出话来。戚氏命人移过座椅,蓝颐不受只强撑了嘱咐戚氏道:“表嫂,莫再执拗,怨、愤、恨是遮眼迷障,清心寡欲才是修身明德之道。难道你忘了那日园中的‘榆钱儿’么?”
“‘榆钱儿’!”回想此事,戚氏也是半晌无语。
蓝颐又道:“表嫂,你仔细看看你怀中抱的是什么?”
戚氏闻言不由低头看去,怀中婴孩懵懂无知,懒懒的打个哈欠睡眼惺忪。不知是心有此念还是被蓝颐言辞所惑,戚氏此时看怀中婴孩愈看愈觉像幼猫蜷伏,忍不住“啊——”的惊呼一声,不知该收该放。
“表嫂,你可看明晰了,那分明是你的因缘果报和执念怨尤,你可曾看得分明。”
“休要胡说!”戚氏厉喝一声却是胆怯心悸,不得安稳。
“表嫂,积福行善富贵平安,造孽罪愆福寿难全。表嫂,你要好自为之、三思而行,蓝颐言尽于此。”
蓝颐语毕离去,戚氏一人枯坐园中心结难解,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涩涩言道:“每次都是这般教训人的语气,开口说话便只孽障果报,好似这世间只他一个称得慈悲善人、只他一人诚挚福果可修,处处压人一头,真真可恨!”
“只怕……不是什么善人、是个妖魔……”戚氏随侍之人小声自语,园中安静被戚氏听个正着。
“什么?什么不是善人、是个妖魔,这话是什么意思?”戚氏问道。
“冲撞了少夫人,奴婢该死,奴婢不敢讲。”说话那人忙跪下言道。
“不妨事,说来我听。”戚氏道。
“奴婢万死,奴婢也是偶尔听来的不曾亲见,事关府中主子的清誉和安危,奴婢不敢乱说。”
“要你说便说,难道要欺主不成。莫怕,只管直言,我也不怪罪你。若说得好,我还要赏你。”那奴仆一时妄言几番推脱,戚氏恩威并施只命她安心道来。
“是。”那奴仆应声道,“听人说、听说少夫人产子那晚有人在产房外见到表少爷,那时表少爷悬在半空,且、且……一脸的血污、面目峥嵘,好不可怖,都说好似个魔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