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闻言脸色数变半晌无语,回想方才蓝颐眼赤如血言疾色历的样子,戚氏浑身发抖寒由心发。
31.心绪乱湘扇示警
蓝颐离开花园快步回房,一路上气血翻涌左冲右突,蓝颐强自压制才不致失控,及到房中胸中真气散乱不聚、凝气不得竟有散元之兆。蓝颐心焦惊骇更是无法静心导气归元,勉力为之心神俱耗。蓝颐闭关始出心神初复,如何受得如此焦灼,疲倦之感盖面而来,蓝颐不支昏厥。
蓝颐掌灯时分醒转,茧蛾惊呼一声欣喜莫名,在旁已照料多时。蓝颐迷迷糊糊的仍觉困顿,内审真元道气平缓流畅,不似之前异动频频,猛烈凶险的乱气散元之险也消失无踪仿若从未出现过。
“公子如今可好些了,怎突的昏睡不醒,叫茧蛾好生担忧。”茧蛾一旁问道。
“想是园中待久了着了风迷,不妨事的,现下已好了。”蓝颐道。
“那……公子一天未曾进餐,可要茧蛾备些吃食?”茧蛾关切问道。
蓝颐摇摇头心神不属,只望着窗外暮色不语。近晚偶雨润了园景,微风阵阵带来湿气阴凉,蓝颐倦意未消尤显弱态,于这寂寞寡淡中更觉相思难耐。
半晌,蓝颐问道:“可知何时是……乔老爷归期?”
明明心中记挂紧要,嘴上却只一概而过,偏不叫那人的点滴细处依心由嘴而发,仿佛这样便掩了忧虑、敛了愁恼,仍赚得浑不在意、脸皮受用。想到此蓝颐不由一笑,何时也学了这世间小儿女的痴态,既背负了情锁无法解脱出世又如何做得云淡风轻、出尘之姿?此举不仅逆了修炼超脱的出世之心,便是与乔三相爱相守的生死契心也落在了暗处,不像平日般剥心直白。蓝颐自觉此刻行止有异常态,此时心有挂碍郁闷不消更添心绪烦乱。
一旁茧蛾觉出不妥问道:“公子可有不适?”
“没有,”蓝颐阻了茧蛾上前关照之举又问,“可知晓乔老爷和梦蝶的归期?”
只一句话说出含了“梦蝶”二字,心中便有千般万般不愿,仿佛忤逆了心意,胸中的烦躁冲头而来,不觉面上也带了燥恼。
“方才答过的,公子不曾留心。午后听门房上人说有前行的侍从已回到城中,乔老爷和乔三公子还在路上,如今应在邻县地界歇着,离咱们大概一、二日的路程。”
“人马行辕都安稳么?”蓝颐又问。
“人马平安,事情也妥帖了。听闻此行采办了不少古玩珍品,准备给小公子满月填喜时用。”茧蛾道。
“如此便好。”蓝颐倚靠床边缓口气,仍是心烦意乱。
“公子……”茧蛾欲言又止。
“怎么了?”
“听伺棋说二少夫人差人向城外‘一觉寺’的高僧递了帖,要请进府来祈福降魔。”
蓝颐闻言笑斥道:“如今戾魅已除府中安泰,有什么妖魔可降,请人念诵几段超脱灭罪的经文祈福积福倒是真的。”
“不是光祈福这样简单,听二少夫人身边人说,二少夫人今日午间在花园赏景时受到魔魅冲撞,伤了心神,如今还惊悸连连、寝食不安,连小公子也不肯亲近。据闻那魔魅厉害非常,赤目青颜异常可怖,便是丈高的壮汉也降伏不得,凶戾无比。又说之前二少夫人产中遇险也是他在作恶……”
茧蛾絮絮不止,蓝颐听得气血翻涌心火难消,戚氏午间所遇妖魔分明指蓝颐,这一番冤枉错待叫蓝颐本就烦乱的心绪更是燥狂难抑。
“公子午间也去过花园,可曾见着妖魔作祟……”茧蛾偶抬头看向蓝颐,只见蓝颐脸色青白,目光呆滞,眼眸赤红,头上须发根根倒竖,乍一看仿若邪魔在世。
茧蛾“啊——”的一声惊呼呆在原地,不待言语屋中桌上的玉千里湘扇展屏盛张,继而合拢为一如箭般穿窗而出,直向城外西方飞去。见此异象,蓝颐眸光陡闪魔戾之气顿消,紧随扇箭掠出屋去。
茧蛾惊醒追出门去,四野寂静不见人踪,只片刻便失了蓝颐踪迹。
“公子——乔三公子……”茧蛾此时又惊呼出声。蓝颐本体非血肉之躯,无法用“神息”之术与乔三血脉贯通,只能以物做契彼相感应,那玉千里湘扇便是将蓝颐、乔三二人相系的契物,如有感应必是生死危机之时。
夜空中白色箭光并蓝色幽光如影纵逝,常人日夜载量之途对修道之人而言不过目视臂指,片刻既至。
蓝颐至湘扇示警之处,收了道法灵咒落下地来,眼前客栈楼阁仍可见昨日规模气派却无往日风光,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几成修罗炼狱,其间声音喧嚣、人忙奔命,混乱一片。
见状,蓝颐重跃起浮于空中,顾不得护持自身,纵入火中急寻乔三踪迹。蓝颐沿楼寻来,心中焦急万分却是偏寻不得乔三踪影,正待启用灵识,隐隐听闻刀剑喝斥之声自后厢独院传出,蓝颐折身前往。
不到近处便闻得贼子狂言:“果真是大大的肥羊,肥的流油,哈哈哈。卢矮子倒不曾说错,那未满月的娃子如何消受得起这些,果真是老天爷送来的大礼,哈哈……还有什么管账的密匙,兄弟们一并取了,咱们也回山寨摆酒,哈哈。”
“好喽。”
“听大哥的。”
“咱们也回去摆酒,哈哈。”
贼性嚣张,那匪首说完,数人应和。
乔府一行人虽人手众多却不是逞凶斗恶之徒,偶有健壮仆从略通武艺也不是盗匪之敌,一番打斗多被盗匪砍倒在地,仅剩的几人护着乔三立在院中与盗匪对峙,乔三身上几处刀伤不碍性命,乔老爷却落入了匪首手中不得自由。
蓝颐到时那匪首正携了乔老爷要挟乔三交出家传密匙,乔老爷背着匪首向乔三作色连连不肯就范,乔三不敢违背父命又不愿见亲人受戮,左右为难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蓝颐一旁观望,焦急万分却苦无良策。此时贸然现身难自圆其说,匪性猖獗若无妙计难绝其杀欲贪念,何况修道之人戒杀生,如遇两难如何取舍……一时间纷纷扰扰万念齐发,叫蓝颐也左右为难进退不得。方才得湘扇示警,虽相隔甚远蓝颐恨不能背生双翼唯恐有片刻耽搁,如今近在咫尺蓝颐却觉束手缚脚踯躅难进不知如何才得周全。
32.思前缘蜜由心生
蓝颐犹豫间院中情形大变,不知乔老爷如何挣脱那凶匪束缚与他抢夺手中刀剑,围观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匪首手中利剑贯胸而入刺穿乔老爷心口,剧变瞬间发生,便是蓝颐也救援不及只惊在原地。
“父亲——”乔三悲呼一声双目血丝如怖,胸口起伏哽咽难言,已愤恨欲狂。
乔三一声悲鸣蓝颐闻之心神俱盲,层层血色浮于眼前,扭曲旋化便如涡漩般吸人神智,胸口饱胀的汹涌狂潮鼓动叫嚣几欲脱体而出,早先强压下的焦躁戾气随之舞动狂乱,如九天魔魅灿动不已……
仅余的一丝灵光闪过,乔三愤恨欲狂的悲鸣余响由九天云霄重重压下,愧恼愤恨瞬间将蓝颐淹没……
再也坚持不住了么——仿若叹息般的松口气,心中魔魅不受控制的倾巢而出,寂灭生恨……
蓝颐缓缓睁眼,须发乖张、眸色如血,姿妍绝丽、魔魅倾世,旋身拂袖牵起的戾怨杀气蔽云遮月、覆壁漫野……
——已是堕身魔中。
敛眉颔首、目光流转,蓝颐唇畔含笑、蛊惑邪肆——做不得谪仙,便无往日的清冷脱俗、出尘之姿。
堕入魔中、困不得脱,放不开羁绊,纠缠缚身为了一人——心有执着、世上一人。
四野墨色如染,天幕低垂凝滞,璀璨星空似远又近……空气瞬间变得稀薄,呼吸维艰……沉重粘稠和阴湿潮气仿若吐信毒蛇附骨而来……乔府众人和盗匪如被妖藤孽蔓缚了身心,惊恐难言却欲动不能。此时客栈内外燃烧的火焰也被滔天魔气压抑着渐渐熄灭,四周静谧如寂灭虚空,暗中万千魔魅张扬身姿蠢蠢欲动,山雨欲来风满楼,鼓噪不安的气氛悄然扑至。
“呜——呜呜——”
呜咽声讯如风过耳,不知由何处传出恸如万魔齐呼,震得院中诸人心神俱惊。不及回神烈风倏至,狂燥如地域恶焰扬起万千孽魅障惑……满目凄怆汹汹而至,锥心悲痛蚀心腐骨,无边疚欠愧恨欲绝……
院中盗匪困于魔障解脱不得,个个哀嚎不已滚倒地上,生此突变乔府众人迷惑不解,远远观望惊疑不定。
“你——心、在、痛……”一声长叹仿若来自九天幽冥,淡淡的身形浮现天际,宽大衣襟如翼招展。
“何人在此?”乔三抬眼望去只得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真切,幽深天际凝滞如幕遮了身形眉眼,只隐约见衣摆微扬间拂袖悬指飘忽动作。
“摧、心、裂、胆可能解你心痛?”幽幽的声音带着回响,语气却是铿锵顿挫,空中身影不答乔三所问兀自言道。
“这……”乔三一怔不知其意。
不见动作,空中话音刚落,委顿地上哀嚎的匪首胸口洞开心脏暴突、肉糜喷撒胆裂筋崩,抽搐数下呜呼而亡。言谈间夺人性命于无形,看得众人惊讶不止、惊骇莫名。
“为何……为何助我父仇,为何助我降匪,为何如此做?”乔三愕然问道。
身影飘忽仍是不答无解,隔着夜幕浮动似有颔首折眉隐然动作……鬓角眉梢神韵惑人,日夜厮磨叩启入心,相思相爱之人动静瞬息铭刻心魂,举手投足熟悉亲昵引得心弦共鸣。
“你——”乔三惊呼一声陡得住口,半是惊疑半是忧心。
“肠——穿——肚——烂,可能解你心痛……”沉默片刻幽音再起,悠然婉转。
不等他说完,乔三忙道:“莫再造杀孽,我不……你明知多造杀孽于你无益,我不愿、不要你如此!”
“唉——”空中一声叹息响过长久无语,天幕后孤影凝滞枯立不动,四周空气鼓动不停暗嚣不已,悠长的魔魅叹息和阵阵躁动如潮落起伏难以安抚。
“莫要造杀孽,你知我意。”乔三叹道。
“你不要我做……便罢。”幽冷的清音断续不继隐含呼吸吐纳。
围绕众人耳边的纷乱叫嚣突的盛极盈脑振聋发聩,凝滞的夜空瞬时厚重无比当头压下,四突鼓噪的魔魅触角极尽张扬将将透幕而出……
众皆大惊,眼前景象分明群魔乱舞凶险至极,不等众人作态,空中异象、异响齐收,淡薄身影随之倏忽而逝瞬息隐没。
“公子,这异人的法术真是厉害,如此大的道场收发由心。”劫后余生,一旁仆从感叹。
乔三默然不语,适才人影淡去时乔三看得分明,蓝颐踉跄而退应是道法反噬受伤不浅,方才的道场暴戾嚣张怎可能轻松纵御。此时乔三尚不知蓝颐已入魔。
乔三所料不差蓝颐受魔戾之气反噬心神不稳,虽收了漫天戾气却无法阻止体内魔性蹿乱暴突,迷障扬起遮目缚心,欲夺人心智同归混沌。蓝颐凝元摄神不得自在勉力运气更无着落,被魔障束缚了身心仿若陷身沼中,不辨方向偏又挣脱不得,凄茫无措。蓝颐拼着最后一丝神智清明强聚元气撑到僻静处调息,心中狂魔乱舞已至险境……
砺尽凶心按下噬力,待回复清明重见天日已过了二七时光将近半月。蓝颐收功醒转,翩睫轻启媚眼如丝,眸光流动魔魅惑心,轻捻了鬓边发缕婉转,举手投足姿妍倾世。唇边浅笑不辍,幽蓝晕染眼角,颔首蹙眉心中惦念之人的音容形貌近在眼前。
心有执着、世上一人——便是堕入魔中,也放不开羁绊纠缠那人,魔障惑心不求解脱……
出了辟凶的山洞,四野灰蒙一片,已是近晚时分。头顶月痕隐现,不觉时光苒转,今日已是仲秋月圆。
遥望归处,蓝颐浅笑盈盈,郾城乔府是那人的所在也是这世上蓝颐唯一归处。偏首回想,与乔三相识至今整整两月,时光飞逝不觉,当日与乔三相遇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一个惊喜惊奇心语难言,一个假作斯文动心贪色,相逢一瞬缘定今生……再相见时,憔悴色苦牵情付心,乔三公子不曾负了自己便也不会负蓝颐……愿得一心人,白发不相离……再后来,浓情蜜意春宵苦短,日日相守蜜里调油,耳鬓厮磨倾心互许……这世上,乔三只得蓝颐一人相守相知,蓝颐也只得乔三一人相恋相付,互为托付,羡煞旁人……
那日乔三陪乔老爷出行蓝颐与乔府众人相送,一夜未眠不觉疲累、经咒护持不觉损欠,只记得乔三站在晴空之下天地高远,道:乔三回转之日必叫有情人实至名归,不负相思意,等我……万千心酸、羞恨着恼、怨嗔怪责俱烟消云散,只闻得这一句便不负蓝颐道心修持经年,得乔三眷顾倾心已是修得正果何用出世超脱……
目光转动,心爱之人的恩情爱护点滴汲取汇成暖流,丝丝沁心入怀百般回味,尤记得那日乔三识破蓝颐魔中身形,殷切道:多造杀孽于你无益,我不愿、不要你如此……窝心不已,甜由心发……蓝颐今生情意深种缠定乔三脱不开羁绊,这情丝牵绊的不止一人,还有乔三这痴情人,无论道中、魔中都护爱如一,不管慈悲、杀戮俱体贴宽慰……世上再无他人如此待蓝颐,世上再无他人是蓝颐所爱所念,世上再无他处蓝颐可去只除了那人的所在……
笑颜灿烂,光彩蔽面,纤指婉转,娇羞难言……抬头望去月色渐明,今日正是重聚的佳期,蓝颐展开袖翼娇颜微扬,向乔三所在乔府逸去。
33.投归处变故突生
乔府近在眼前,一声佛号阻了蓝颐去路:“施主,请留步。”
蓝颐恼气,随袖拂了魔障困那僧人在迷中,倒要看这阻人去路坏人好事的得道高僧是否参得破俗世苦孽。展开身形复往前去,不及进府府门大开,数十仆役手持火把第次而出,直照得夜空亮如白昼。乔府主子老夫人、二少爷、戚氏、乔三被人簇拥着行出府来在门前站定,与府前的蓝颐隔了丈许两相对峙。
如今时刻尚早,四野灯明,一路行来不乏人声,行到乔府近前反异常态静寂无音,蓝颐心中存疑更因急切相见一心团聚不曾多想,如今见府前仆役摆出如此架势不由怔住。
“施主,回头是岸。”再一声佛号近在耳边,蓝颐回首,恰看到适才的僧人站在近处,方才施展的魔障竟不曾困得他片刻。
“公子——”一声疾呼响自前方,蓝颐抬眼看去,茧蛾被人捆绑着押至近前,小小身形蜷成一团憔悴不堪。
“茧蛾……”蓝颐喃喃无语,眼前情形与蓝颐所思所想相距甚远,光怪陆离不异梦境一场。
“公子小心,他们要捉你……”茧蛾趁空呼喊,一语未完便被人捂住了嘴巴。
“你们休得无礼,茧蛾——”蓝颐观之心惊,不知这几日茧蛾受了怎样的折磨才得如此境地。
“梦蝶……”蓝颐惶急四顾,终见得乔三身影,却见他站在人后不言不动,只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仿若与眼前事无半点儿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