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局棋 上——燕赵王孙

作者:燕赵王孙  录入:10-27

李慕笑笑:“我们,还是朋友吧,再不济,也是同学。说什么谢字。”

“是朋友,是朋友。”韩越之赶忙答道,心里的石头就算还没落地,也已经变小许多,韩越之感到轻松起来,于是换了个话题。

“明天出成绩,你预估了吗?”

“恩,大概算了算,上县一中,是足够了,你呢?”

韩越之叹气:“唉,高中不能和你同校了。我考得还行,大概能上一中吧。”

李慕语气也很放松:“能上一中,还只是还行,别谦虚了。”

韩越之笑了笑:“出了成绩,我给你打电话。”

“好。”李慕回答。

一时间,韩越之找不到话题了,李慕也再度沉默。

在做了六年无话不谈的朋友之后,两个人却到了只有有事情才能谈两句的地步,两个少年心中,说不难过是假的,纵然不在针锋相对或者冷漠以待,他们还是回不去从前,那时候两个人只要在一起玩便是高兴地,不像现在,只有尴尬的沉默。

韩越之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然后说:“不早了,要不回家吃饭吧,省的我妈又念我。”

李慕了然点头,跟着起身一起往公园门口走:“我也有点饿了。”

两个人在岔口分手,韩越之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李慕的背影,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

许久之后李慕回头,看着韩越之远远地身影,觉得自己的心,从韩越之按响家里电铃开始,就一直鼓动着,他回过头,默然往家走去。

第13章:初对局

第二天,韩越之大清早就打通了查分电话,里面机械女声读出了他的单科成绩,总分以及排名,他考到了全市第九十二名,也就是说,稳上一中。

一家人都很开心,韩妈妈韩爸爸轮流给亲戚报过喜讯,韩越之十点多才抢到电话,跑回自己房间,拨通了李慕家。

接电话的正是李慕,韩越之张口就问:“考上了吗?”

李慕听出是他,笑着说:“我考到第三百多,上一中都够了,县一中不在话下。”

韩越之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你呢?光问我的,自己却不说。”李慕回问,也是很关心的。

“我当然能考上啊,全市前一百,厉害吧我!”韩越之不免得意。

李慕拧着电话线,低声说:“你一直都很厉害。”

韩越之这个人,总是厚脸皮,但是唯一遇到李慕,就不知道怎么地,被他夸就很不好意思:“恩,还行吧。”

然后两个人就拿着话筒沉默了,韩越之听着听筒那边李慕轻微的呼吸声,突然觉得自己贴着话筒的脸有些烧起来,他胡乱说一句:“咱们都考上了就好,我还有事,再见。”就挂了电话。

他“咚咚”跑出房间,把电话还给韩爸爸,拿了杯凉水一口灌下,韩爸爸还在一旁取笑他是给女同学打电话,弄了个大红脸。

韩越之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跑回房间拿出本棋谱看了一会儿,这才静下心来。

七月的中旬有些闷热,韩越之多在家待了些日子,陪陪爷爷和父母,然后在七月底,又收拾好行李,回到道场。

尹若寒见他神色如常,想必已经不会太过为围棋上的坎而烦恼,主动问他考得怎样。

“咱俩要当校友了。”韩越之对于自己能考上一中早就有判断,因此也没有特别高兴,倒是和好朋友又慢慢恢复友谊,好叫他开心了一阵。

碰巧这日杨文晴出了成绩,考得不错,加上她有国家一级运动员的加分照顾,应该能上一个好一点的普通本科,所以几个人没了烦心事,开始专心下棋。

韩越之听了那天李慕的一番话,心中有了底,也不再那么恐惧对局,主动邀杨文晴下一盘。

他开始自己摆兵布阵,跟着感觉和学了一年的经验,一局下来,倒有一气呵成之感,那是一种心灵的喜悦,虽然没有赢,但是下得顺畅又痛快,终于把前一阵的不愉快跨了过去。

没过几日,希望杯的初赛第一轮对局表出来了,十八岁以下组有六十三名少年参加,组委会根据电脑随机抽选,一人轮空,剩下六十二名采用单败淘汰制。

韩越之看了看,自己的对手是个十岁的女孩子,叫孙恬,不知道棋力怎样。

从小到大,考什么都没有失败过的韩越之,第一次感到有些紧张,比赛只剩不到三天便要开始,他也不再和人对局,得了空闲,偶尔看看书,观摩高手对弈。他还看了李慕的排次,他的对手今年十五,和他们一样大。六十多个人,年纪从七岁到十七岁各个年龄层都有,韩越之不免要感叹一声奇怪的世界。

三天很快过去,韩越之捡了件干净的T恤和运动短裤,背着自己的书和笔记本,在尹若寒和杨文晴的陪同下一块来到棋院。

棋院外面的花园站了很多人,第一轮所有人都排在一天,虽然看上去人不少,但第一轮比完,就只有三十多人晋级,用不了几天,便能分出胜负,直接晋级决赛。成人组还没有开始,因此在场等待的,多半是少年棋手了。

一院子的小孩,虽然有的还要父母帮着整理衣服,但他们也许已经取得了业余高段。他们的人生或许才刚刚开始,却在围棋这个领域里,走在了大部分人的前头。

不多时,他们轮流进到赛场里面,棋院一楼有几个很大的对弈室,简单的木板桌子和一寸棋盘,他们的对局号码放在桌边,韩越之找到自己的,坐在一边等待对手。

由于人都是一起进来,因此场面有一瞬间混乱,不过待棋手纷纷找到自己的座位,对弈室里便慢慢安静下来,韩越之没有等太久,一个女孩子就默默坐在了他对面。

小姑娘长得很白净,整齐的娃娃头,见到韩越之好奇看着他,却不大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对方还是个小孩子,韩越之无所谓笑笑,小声道:“你好。”

孙恬没说话,只是扭头认真研究起对弈室里面的大时钟。

虽然是业余少年组比赛,但还是请了几位正式裁判监场,先后手是随着对局表一并抽选出来的,韩越之早就知道自己是后手,于是便安静等待,对手下的第一招棋。

很快,裁判长宣布,比赛开始。

孙恬白皙的手,伸进草编棋罐里,轻轻捏出一枚黑棋。

她拿棋的姿势分外好看,落子的时候,带着和她本人不相称的凶狠。

起手,落子,黑1右上小目。

韩越之不由挺直脊背,白2左上小目。

黑3右下小目,同黑1交错。

韩越之抿嘴一笑,大概看出布局,迅速出手左下小目。

孙恬轻轻捻着子,在黑1处小飞缔角!

两人以错小目平行局拉开序幕,黑重实地,虽然已经不再流行,却下法稳健,容易控制局面。

韩越之自己用过,心中当然有数,手里紧接应招,白6一间高挂!

孙恬抬起眼皮,瞅他一眼,目光里满是自信与不屑。

棋手落子间,黑白纵横交错,韩越之在自己左上挂角,左边小目对以中国流,稳稳控制住左半边角。

黑棋棋路活络,却踏实稳健,一步一着,占尽右之实地,却出手奇快,往往韩越之下手过后,马上应召,韩越之心下了然,必是一位业余段数小高手了。

好似转瞬间,便已交锋十几回,第58手下完,也许韩越之下了一个她并不熟悉的位置,孙恬稍稍有些迟疑,韩越之偷空抬眼看了表,才刚过十五分钟,他算了算,估计一个小时便能终局。

孙恬有些凝重,她第一次参加业余比赛,本以为自己水平已是上等,却不曾想第一个对手就应对如此迅速,且手段不低,她皱了眉,自己绝对不可能输给十五岁还没入段的废物。

棋局还在快速进展,黑子白子慢慢布满纵横的棋坪,韩越之相比之前,稳健许多,而且心中早就捏好整个布局,看似气定神闲,却脑子动得极快,努力寻找突破,想要一击打碎对手的防线,进而彻底摧毁整个堡垒。

果然,第113着,孙恬出手过快,没有看到被围打的白五字。

韩越之眼中兴奋难掩,迅速扑入一子断,孙恬被打个措手不及,只能被迫长考。

就此机会,韩越之脑中已经根据孙恬所有的应对补出后手,然后轻轻扭头,看了在他隔壁位置,背对自己下棋的李慕,眼中一瞬燃烧着最为激烈的火花,就算面对他的对手,他都没有那么充满斗志。

电光火石之间,韩越之好像能看到,将来终有一天,他在棋坪的这头,李慕坐在棋坪那头,戴着金丝眼镜,留着整齐的偏分,一本正经地同自己,完成叫人叹服的名局。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有能力,打败他,击溃他,让他终于承认自己。

孙恬思考良久,终于咬牙放弃五子,转而固守左边已经坐实的阵地。

韩越之回过神来,紧接捡去提子,在孙恬已经有些慌乱的对应下,韩越之接连补出攻击招数,连续在第117和119着冲断其上下联系,孙恬彻底丧失中央地形,左半也被分割凌乱,胜负已经见分晓。

韩越之一步深过一步,把孙恬死死逼迫在左边小角不得前进,孙恬大龙已经再无翻身,逆鳞全部被拔,想必很是难受。十手之后,孙恬终于支撑不下,愤怒投子认输。

终于赢了,韩越之松了口气,脸上表情回复正常,对孙恬说:“承让。”

孙恬狠狠瞪他一眼,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走了。

裁判过来看了结果,韩越之收拾好棋子,再转头看来,却发现李慕已经离开,棋坪上面干净如初,韩越之心中一叹,不知道他是赢是输,对弈室里已经走了少部分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快棋,韩越之轻手轻脚背起书包,退开门走到外面。

这日天气甚是宜人,十点多的日头,却并不炎热,反而有些微微轻风徐徐吹拂,倒是舒服。尹若寒和杨文晴在上午还有活动,这时正在棋院二楼陪希望杯的组织人员下指导棋,韩越之不方便上去打扰,便绕到棋院西面,那边背阴,更凉快些。

他刚一转过去,便看见了个熟人。

只见李慕同学正坐在爬满爬山虎的石亭里,一边看着手中的书,一边在桌上的棋盘上布局思考,样子极为认真。

白亭绿顶下,少年浅衣黑发,目光清澈,云子在纤长指尖流转,狠狠抓了韩越之的心。那样别致的景色,很多年后,韩越之同李慕谈起,还仍旧甚觉回味。

他低头平复自己有些鼓动的心,突然想到,虽然并不像以往老是玩在一处,两个人却总会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碰到,便像今日一般,他一出了棋院,就直直过来这里。

韩越之慢悠悠踱步过去,佯装不在意地坐在李慕对面的石凳上,突然拿起一枚黑子,点在李慕手里白棋的欲着点上。

李慕一呆,抬头看过去,却发现韩越之一双漆黑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登时有些不自在,连忙把棋子放回棋罐,用衣袖子蹭了蹭光洁的额头。

“见你这表情,像是赢了?”他问,尽力掩饰有些慌张的心。

韩越之得意一笑:“那当然了,我是谁啊,你也赢了吧?同喜啊。”

李慕仍旧谦虚:“侥幸而已,”然后随意问,“这个时间了,你不回去吗?”

“师兄师姐都在上面下指导棋呢,我等会儿他们,一起回去,”他看了看李慕手中的书,和那打算长待的架势,问:“你也不回去?外面还是有些热的。”

“我师父也在上面下指导棋,叫我比完等他。”

韩越之笑笑:“一样一样嘛,对了,你对手棋力如何?”

“大概有业余段五吧,挺厉害的,我下着有些吃力。”李慕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问:“你……你不知道你对手是谁吗?”

韩越之做出个厌恶表情:“不就是个傲慢的臭丫头嘛,得意什么,还不是输了。”

随着年龄见长,韩越之身上的沉稳与大气渐渐显露,他自从学棋之后,举手投足,都带着儒雅风范,夏锐翔曾和夫人言,这孩子,将来必是个人物。

但这种沉稳,不过是面对不相熟之人,面对家人,良师与益友,他更多显现的是无拘无束。唯有面对李慕,才总会显现出他这般优秀之人特有的傲慢与胸有成竹的漫不经心,潜意识里,他仍旧是他最好的朋友,面对他,就像直直面对自己的心,不用有任何伪装。

李慕低头笑笑,知道他一向自信,不过那次他低落之时来找自己商量,那还是李慕第一次见他那样,因此印象颇为深刻。不过,也就是他这样的自信,才使得李慕内心压抑起来,自己唯一的好友是你永远也努力追不上的,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时时压的李慕喘不过起来,他太优秀了,身上好像总是闪耀着光环,引得所有人都随着他而开心微笑,他是天生的领袖人物。

他其实很嫉妒他,又怎么可能不嫉妒呢,他李慕也是平凡的人,从小到大,做的任何事情,都比不上身边的好友,这样经年累月下来,他的嫉妒慢慢转变成一种深深地自卑,他内心已经开始承认,自己确实比不上他,他韩越之学什么都一定会比自己好。他优秀,聪明,成功与自信,而他,却平凡,普通,失败与自卑。这种感觉,随着年纪渐长而经年压抑李慕的心,他越来越小心翼翼,也离他越来越远。

因此,才导致韩越之想要触碰他唯一的优势围棋时,他自己都不能控制的,那种激烈,不想要他学的反抗心理,这是他唯一保有的优势,不能叫他完全超越自己。

不过后来,两人架也吵了,如果不是李慕自己没有回应,只怕都会打在一起。

那不说话的冷战期间,李慕自己想了许多,他人长大了,懂事了,渐渐内心稍稍有些放开,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别扭心理,其实和韩越之并不相干,他自己中了心魔,需要调整的只有他自己。

说嫉妒也好,自卑也好,其实说到底,还是他自身性格问题,他稍稍能明白自己的性格其实并不讨喜,自闭,自卑,遇到事情就会缩回壳子里,什么事情都会闷在心里,十几年来,只有韩越之一个朋友,却让他自己弄得连普通同学都做不成,不可谓不悲哀。

他努力告诫自己,韩越之是他的朋友,如果两人都能在围棋上走得深远,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人道以棋会友,他二人,已然是多年好友,以友谈棋,其实意境更为美,他又为何执着于那些名次与虚荣,友谊才是实打实的存在。

第14章:强手

复杂的心思,只不过在李慕心里打了个来回,便被压在心底。

他推了推眼镜,慢慢说:“你的对手孙恬,十岁,家住临市,四岁便能背下一本定式,目前业余五段,听说如果不是家里怕她太小出去比赛吃苦,她早就入段也说不定。”

韩越之被震到了,难怪那孩子这么高傲,不过,他细细回想,然后说:“我看她棋风清雅,棋感非常好,下棋速度真是要多快有多快,心中早就猜想她功底深刻,只不过她太过傲慢,心里对与围棋没有那种很深的敬意,中盘开始便有些坏着连连出现,到之后我抓住她几处错误,她便不耐烦了,心浮气躁几步便认输,而且我感觉她根本就是觉得自己不小心输给对方,而不是比对方差。”

李慕心中默然,孙恬学棋五年,棋感之好,在同龄孩子中却是罕见,她棋速很快,李慕曾经和她下过,如果不是棋力厚实,棋风稳健,也许会被她快速的行棋方式而牵着鼻子走。

“孙恬却是棋力甚好,不过终归小孩子心性,行棋不够成熟,你赢了她,并不能说明棋感比她好。”李慕就事论事,韩越之的棋感天生很好,但是同孙恬还有一些差距,他近这门行当时间太短,少许几年之后,也许能跻身顶级并无不能。

韩越之笑笑,并没有生气,李慕这人,其实是个死心眼,说话直,也就韩越之能和他相交这么多年,还险些在前一阵子被他闷葫芦一般的死鱼样子起得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但到底没有深仇大恨,转眼就又能坐在一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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