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清冷的美人啊,转眼就天涯。
“月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不懂得……”……林羽凉仍笑的凄美绝伦,腹中的绞痛,身上的难堪统统顾不得了,只低下头,慢慢的问道。
陌凄月不愿见他一眼,倒是寒轩里的手下冲上来想把林羽凉拖下去,动作十分粗暴,林羽凉奋力挣扎,手腕被那几人用力一扭,竟是清脆一声,一阵剧痛袭过,再也使不上半点力道。
林羽凉就那么低着头散乱不堪的被拖离了陌凄月,他心里已是想到什么十分可怖的可能,但他却不愿意相信,只极力咬着自己发白的嘴唇,直到渗出丝丝血迹来。
陌凄月什么神情都凝固成一片灏瀚的冰雪,林羽凉眼见他侧脸漠然,心中好似什么一下子就破碎了,许久才无声的又落下两行泪,闭着眼睛战战兢兢的问:
“把我关起来的是你对不对?”
陌凄月冷冷应了一句是。
林羽凉只觉得整个世界就在那一瞬间便下起皑皑白雪,那个自己爱的那么深那么深,爱的快要连自己都不是的男子,此刻面容冷漠,只一字,却在自己心里落下万钧巨石,压的整个人喘不过气来。
林羽凉恍恍惚惚,脏乱的青衫上全是大片大片刚落下的泪痕,什么痛苦也顾不上了,只拼命摇头,脸庞上的神色凝成了绝望,尽力喊道: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我有哪里不对……”
我有哪里不对呢?
爱你爱到身不由己是错么?
爱你爱到被你抛弃还是想要来找你是错么?
爱到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在你身边就好是错么?
……
陌凄月终于肯转过身,天下无二的风华与绝美,看向自己的神色波澜不惊,比陌生人更加不如。
他看着林羽凉狼狈的样子,神态伤人。只定定的悠然道:“你知道么?我原本真的打算什么也不顾,就这般放你走。”
林羽凉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觉他面容寂寞如雪,心里更加酸楚,半句话也都噎住了,一时发不出声来。
陌凄月却当他终是心虚,心底冷冷的,复又开了口。
“其实……从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多半是正道的奸细。
一般少年,怎会在那荒野中逗留?”“更何况你说的那些来历,我都派人查过,哪里有你这样一个人?”
陌凄月素来冷淡,言语寡少,但他此刻却一反常态,愈说声音愈冷,一字一句似一根根锲子,直直的钉死在林羽凉心上。
“我那时就料到你定有所图,索性将你带在身边,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刚进寒轩就装做被人关在杂物间,做出那般可怜的模样,处处博同情,寒轩产业你想插手,就连专门用来传递信息的金翔也要喂食乞好,你这般用心良苦,真是不易。”
陌凄月最后闭起眼,声音冷到了一种可怖的地步:
“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想做出何事来,林羽凉,你真是未曾让我失望。”
“幸而自始至终,我都从未真把你放在心上,一切只为试探,否则,才是真的遂了你的心意罢。”
冷冷一甩袖,那如月华一般的人转身,空丢一地支离破碎的残月。
他身后,林羽凉双手捂腹,颓然倒在冰凉的地上。
没有人看见猩红的鲜血在少年的指缝一点点渗漏出来,将他肮脏不堪的衣摆浸透,没有人看见他空洞无望的眼神,整个世界生生痛成了灰。
他几近是要悲怆的笑的,他将陌凄月的话字字听的清楚,心里终是痛到无可再痛的地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好,都是他玩弄在掌心的一场笑话。错的终究还是我,将虚妄错当成了现实。我是卧底,我是叛徒……原来你竟从未信过我……
……
林羽凉整个人瘫到在地,问了最后一句,声音里竟带了浓浓死气。
“陌凄月,你……有没有爱过我?”
小腹已升腾不能忍耐的疼痛,一丝一缕如刀绞,曾经想跟他说的话呀,那些欣喜和快乐,已经散在午夜风声中,再也找不回来了。
宝宝,你且坚强些,我只听这一句,我啼血等他一回。
陌凄月静静的看着林羽凉,那神情让人心若死灰。许久,他声音在轮回里枯容了整个岁月。他说:“我不曾爱你。”
一句话,此生痴恋成了笑话。
林羽凉什么也没有讲,此后他什么也没听的见,什么也没看的见,腹部渐渐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一阵阵竟没有止境,他生生痛晕过去,最后的印象,是被人扔在寒轩山脚下不管不顾自生自灭。
第六十六章:何为情,泪落化冰霜
萧暮坐在客栈单间里的床边,手里攥块玉色温润醇厚的玄凤玉佩,如山水画韵的细致眉目里,淡淡担忧隐而不绝。
床上软榻,一个被被子掩的严实的身影,夺去了他全部的心神。
明明夏至,客栈上房里却点了袅袅暖香,萧暮只着丝薄单衣,却仍热的汗珠不停歇的流淌,丝缕长发寸寸打湿,整个人似从水里捞出一般。
而被厚厚棉被包裹住的少年却仍是一副惨白形容,额上冒出的汗滴全是冰冷的,呼吸微弱,细不可察。
萧暮心里见的难受,特意取来在文火上煮过片刻的热湿毛巾,小心轻柔的帮他将额上的汗一点点拭去。待将他打理的清爽了,才将手伸进被子中试了温度,转过身又点了几个生烟暖炉。
他在那少年身边一时不歇的守着,看那少年柔软的眉眼,淡淡颦着,纵使双眼紧闭,也是哀愁的,那种凝固起来的忧伤,让人心里生疼。
他三天前见到他的时候,震惊之极,而将他带回察看时更是心痛的淋漓尽致。那时他昏倒在冰冷的荆棘地里,脸色白的像是要死去一般,自己粗通医术,只上去把脉,就知晓了他身上寒气已浸入骨这一事实。而他脏乱不堪的衣物和面容,严重脱臼的手骨,每一处都让自己心生晦暗,几近连脉相都握不准了。
而最严重的却是
少年身下潺潺流出,连绵不断的血。
那血颜色实在是极艳丽,在少年身下蔚然盛开,看的自己触目惊心,口不能言。
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萧暮毕竟不是真正的医者,不识得这是何种状况,心里焦急,以为少年身下有什么伤口,情急之下也不复往日沉稳,道一声冒犯就掀开了林羽凉的衣摆准备查看。
他先是被林羽凉瘦的惊人肋骨分明的身体惊了一下,然后视线便及林羽凉隆起的腹部。
其实林羽凉已有孕五月,虽一直艰难无比以至并不如何明显,但无奈他实在是极其消瘦,与身体其他部位相比,隆起的腹部还是分外突兀,映入眼中让萧暮分外惊疑。
他在药医谷住过几日,素来为了自己的病症,奇谈怪论也着实见过不少,顿时就联想到一种传闻来。
传说药医谷存有让可男子承孕的药方,虽失落在外失传已久,但终究还是有这种可能性的。
想着萧暮又按上林羽凉的脉,原本正常的脉相竟随着他身下血液的流淌而慢慢转变为极凶的滑脉来,萧暮心神巨惊,但脉相呈现出的境况已容不得犹豫片刻,他立即给林羽凉喂下了一片一直随身携带的夏族圣药净火莲瓣,才压制住林羽凉身上蔓延开的寒气,堪堪护住胎儿。
林羽凉仍是昏迷不醒,萧暮留在客栈不敢假手他人,日日细心照料。林羽凉细致的眉眼日夜落在他眼中,竟是十分精致耐看,纵然萧暮温文清雅,也常常觉得内心一瞬间怦然心动起来。
林羽凉最初身体极脏,他就一盆盆水的打来,十指温柔,帮林羽凉隔着衣物一点点擦拭干净,林羽凉的内袍也是他用黑布蒙起眼后更换的,而林羽凉纠结相缠的发,更是他用手指一点点温柔的解开,打理成翩翩柔弱少年。
第二日,萧钦便一脸阴霾的来寻萧暮,萧暮却只是温和微笑,对着自己早熟聪颖的弟弟这般说道:
“若是他有什么事,我怎能安心回大夏?”
萧钦尚透着稚气的精致眉目满是倔强,神态一瞬间竟有几分桀骜不驯,像一只尚未长成的鹰。他看着自己额上全是汗水的哥哥,冷冷的开口:“都将军派人来说,愿迎我们回去,奉哥哥你为王。十日之内若我们不去边关的话,两国就将重新交战,到时人命草芥,又是几十万人马血流成河。”
萧暮眉眼却仍温和寂静,只是疲惫的揉了揉眉,神态里多是歉意。
“是我不对。但我想待他醒来,三日再后出发。”
萧钦看着自己哥哥的样子,不知怎么的眼眶一红,却倔强转过身走了出去。
萧暮幽幽一叹,回头走到林羽凉床边握紧他的幽凉的手,温柔的像春日阳光,绒绒的一片暖意。
林羽凉一直不得醒,恍惚中他总觉得自己身在冰窖之中,却有一人背对自己而立,冷冷的也不开口,只是那样站着。
那个背影十分之模糊,林羽凉虽然分辨不出,但只是看着,眼泪就不由自主的一滴滴坠落,化作了落在地上的冰霜。
在这不停歇的泪里,他渐渐想起了许多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那时候他尚年幼,父母双亡后,与奶奶相依为命,仅靠奶奶微薄的退休金过活,生活分外窘迫。
那大约是小学的事情吧。林羽凉心神分外恍惚,眼前朦胧如雾气一般的人影竟慢慢逝去,沧海桑田一般,涌现出存在与记忆里的古老场景来。
小学门口。
一堆男孩在笑话另一个小男孩。
那当真是荒草戚戚,路边狗尾巴草长的繁茂,那个背着洗的发白的布书包的小男孩,被其他男生故意推倒在草丛里,被他们用捡来的小石子胡乱的在脸上砸。
“林羽凉不要脸!林羽凉穿破衣服!林羽凉的奶奶捡破烂!”男孩子们一遍又一遍的喊,放肆尖利的笑,喊到每一个过路的人都听的清楚,还不肯离开,把他勉强算的上完好但洗的很整洁的外衣扒开,指着他打满补丁的衣服,喊的更加大声。
“林羽凉是叫花子!林羽凉是叫花子!”
那个被推到在地面目清秀文静的小男孩无数次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更加重重的推倒,直到再也站不起来为止。夕阳红的像血一样,那个小男孩身影如斯单薄,映着残阳,悲怆的像挽歌一样。
林羽凉就默默站在那个小男孩后面,看着待到人散了,他爬起来,将七零八落的书捡回到那个丑陋破旧的书包里,把被其他人扯坏的衣服竭尽全力的整理好,然后才在荒草丛里,抱着膝盖,那么那么寂寞的,哭了。
他只是不做声的掉眼泪,但林羽凉却知道他想的全部内容,他在想:
那件藏在里面的打满补丁的衣服,是奶奶捡来后花了整整三夜才缝好的。
因为奶奶眼睛不好,所以手上刺了好几个血洞。
那个孩子在荒草丛中默不作声的哭了好久,然后才拼命把眼泪都擦掉,慢慢走回家去。
林羽凉跟在他身后,泪眼阑珊。见到那个慈爱的老人把孩子抱在怀里,又掏出一个鸡蛋给孩子吃。
看着那个孩子假装一脸惊喜开心的样子。
看着那个老人在狭窄的平房升起炊烟,收拾晚上收摊时才买下的青菜与萝卜。
看着老人在煤油灯下补孩子的衣服,手指又多刺出几个血洞。
看着夜晚那个孩子闭着眼在被窝里泪流成河。
……
他看见了许多许多的事,直到某一天一道光射进这个灰暗的世界,一切烟消云散,如白驹过隙,眨眼不见。
他终于睁开眼。
那个清灼少年,握着自己的手,微笑的十分温柔。
五官清如山水画,眉如远山,眼若溪流。他离林羽凉非常的近,细致的拿了杯温水给林羽凉喂下,才温如脂玉的开口:
“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那个容色还是苍白的少年轻轻的说:“我哪里还有家?我早就回不去了。”
“可以的。”萧暮疼惜的抚上林羽凉的眉眼,想用手去暖他的苍白面容。“我带你回家。你想要回去的那个家。”
林羽凉听的愣住,只是不说话。
萧暮用一根翡翠簪子挽起的发十分简单好看,他清疏容颜似将将被一场大雨洗过,笑容十分清彻。
他握紧林羽凉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带你回你的那个朝代。你相信我。”
……
……
“我很想念我奶奶。她真的很好很好,那时候我们生活那么窘迫,学费她要靠去捡垃圾才能一点点凑齐。
有几次被同学看见了,天天都要嘲笑我。我那时候小,觉得丢脸,每次在学校附近看见她都装作不认识她。
可是回家她不但不生我的气,还抱着我,说是她不好,不能让我过上好日子。”林羽凉用手捂住眼睛一句句的讲,害怕自己掉下泪来。
“她那么大的年纪,却过不上半天好日子,为了我什么事都要去做……”
萧暮一直在少年旁边听着,大概听懂了一些,他拍拍林羽凉的背,无声的安慰他。
林羽凉声音闷闷的,叫人听了难受:
“我怎么可以留她一个过,我怎么可以留她一个过……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离开……只要想到再也没办法见到他,我就觉得生不如死……我宁愿死掉也不要和他永远不能见面呐……”
第六十七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个人心里痛楚,所以才会落泪。
可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痛到极致,是连眼泪也流不出来的。
林羽凉说着,一双清澈的眼直直的看向萧暮,眼里空落落的,不存一物。
“萧暮,你等我再过五个月。再过五个月,我便回家去,再也不回来了。”萧暮淡淡的抬眼,看着那少年神色凄楚,手缩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搭在腹上,心中了然。
他也不避讳什么,直接伸手想去触碰那少年藏在厚厚锦被的腹部,却看他神色仓皇,瑟瑟的往墙角缩了缩,望向自己的眼神也矜持了许多。
萧暮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向后退了几步,言语仍是素雅温和:
“别怕。我都知道了。让我替你看看他好不好。”
林羽凉整个人缓和了不少,用被子裹的极紧的身体靠在一面白墙上,纤长睫羽微垂,整个人数次张口欲言,又欲言又止。
萧暮走上去前将手试探着伸到被子里,见林羽凉只矜默着别过头去,缓缓将手按在他腹上。
他凸起的轮廓已十分分明,触上去有些温凉。萧暮毕竟不是专攻于此的医者,好歹难以分辨,但林羽凉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想必无什么大碍。
他心中想了几味补品,在桌上拿了笔墨宣纸,一一记载下来。
林羽凉在一旁远远的看,突然觉得心无旁骛的心安。
……
萧暮是想带他的走的。
只是他不愿。
纵使萧暮许他一片大漠玫瑰之海,也抵不得曾经的那一树桃花。
诗经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是真的放不下。
萧暮走的那一天,林羽凉穿着斗篷站在青石路上送他。
他说,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带你回家。
……
……
鉴于大家对于月月的怨念,特此插一个番外,写一切尘埃落定后小凉和月月的幸福生活……挽回月月的形象,跳着提前甜一把……
番外:
待重阳,就菊花。
“待到重阳时,还来就菊花。”
“待到重阳时,还来就菊花。”
“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