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食其力,无人照料。白日什么都亲力亲为,自然劳累不堪。
第六十九章:雨打芭蕉,萧萧如诉
而夜晚则经常抽筋盗汗,难已安眠。
经常睡着睡着,小腿便经挛起来,那种仿佛整条经脉逆转的剧痛,让林羽凉要狠狠咬紧棉被,才能撑下去。
他身子底还是虚的,一晚上折腾上数回,待得醒来床铺上全被冷汗浸湿,又要白天拿去清洗晾晒。
想来想去都是苦和难熬,林羽凉不声不响的熬过,眼泪都倒流回心里。
天色清灰,这日傍晚竟是忽然下起一场清明的大雨来。
雨打芭蕉,萧萧如诉。
窗外远有人歌,歌声飘渺,意境辽阔广远,只寥寥重复的数句,却在这烟雨中诗化。
“归去来兮,缘何不念兮。”
陌凄月端坐在窗前,夏花被雨水冲刷散出幽幽冷香,他敛起眉眼,神色一瞬间清寒起来。
“念他么?”
那人端了樽在铜炉中煮开的梨花酒,难得的换了件蓝衣,就这么自雨帘中慢慢走过来。
雨滴落在他手中酒樽里溅起阵阵涟漪,他却不已为意,身上戾气被这雨消磨了不少,竟有几分由魔变仙的意味。
他和陌凄月素来如此。都是这世上风华绝代锋芒毕露的人物,一个似魔一个如仙,几番轮回,命运纠结在一起,也不知最终谁是谁的劫数,谁又能助谁最终渡劫。
安阳昀又走近几步,轻笑间竟十分豪迈:“呵。你便不惦着他?”
陌凄月隔着一扇雕花木阑窗看他,人影艟艟,声音便也变得重重叠叠起来。
“我只驱他出寒轩,就已是仁至义尽,什么情意也不再欠得了。我既不欠他,他亦不欠我,何曾来惦记?”
“我总觉得你待他甚多不同。”
窗外雨势骤急,声势浩然,屋檐下一道水帘。安阳昀站在大雨里,眉眼里带着墨色,叫陌凄月动容。
“你若是不曾动心。直截了当的取了他性命不是更好?何苦将他放入地牢,谁也探望不得?”
陌凄月默不作声,只转身出了屋子将浑身湿透的安阳昀迎进来,又拿了他手中的冷冥梨花酒,在窗外倒尽,续上了滚开的热茶。
他做的不疾不徐,升腾起的雾气下神色却是冷的,安阳昀将他手中的茶取下,轻酌一口。
“你骗过所有人,骗过他,未必骗的你自己。”
“这一月你的剑,比不得从前的寒。”
陌凄月蓦然而立,终于眼神里有了璃璃光芒,轻声问道:
“你见过我清晨练剑?”
“我只恢复三成功力。你若不是心有所耽,怎会无法察觉我在?”安阳昀眼中烁烁光芒,伸手掌心缓缓升腾起玄灰雾气来。
陌凄月仍不声不语。
这些日子,他总是想起林羽凉,想起他最早时候的微笑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清澈的像是澄静天空一般的笑容。
想起他对着自己默不作声的流泪让自己不愿也不敢去看的泪容。
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对他说过的话,想起自己曾经真的愿意陪他一辈子。
想起许多。
最后不敢见他一眼,叮嘱属下好好待他,送他下山。
可是那些留在大厅里暗红的血迹,红的分外刺眼。自己发现的迟,并不知他何处伤到,心中隐约担忧不安。
这些……
陌凄月闭上双眸,再睁开冰寒双眸,数丈外一张雕花木桌应声破裂。
……
街道人潮涌动,各色叫卖不觉于耳,提着担子买卖各色吃食的,首饰饰品的,人来人往,显得十分热闹。
林羽凉格格不入地披着宽大的将身体掩了大半的斗笠,缓缓扶着腰在街上行走。
他虽身形奇特,但他将自己护的严实,只露的一张脸又显得分外清秀嫣然,纵是有人留心到他也只会当他是寻常孕妇,不会想到别处去。
林羽凉其实并不愿这般,他原本打算在那座小院子里将宝宝生下来,可是他身体一天比一天重,他却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只能偷偷去医馆查一些医书,为宝宝出生做上一些准备。
青石街道上,蓝底金边招牌古朴端庄。
林羽凉抬头去看,愣了半晌,也没有认出来繁琐的字型是何含义,在门口张望片刻,迟疑走进门去。
里面颇为空荡,一位老者坐在桌子前,双目微阖,似是在闭目养神。
林羽凉也不愿上前,看到角落里的架子上摆放了几本医书,便走过去察看。
坐着翻了几本,林羽凉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心中沮丧,却忽然听得那个老者在低低唤自己。
“这位公子……”
林羽凉心里猛的一惊,连忙回头去看,只见得那个须发毕白的老者此刻已睁开了眼看着自己,眼神宽厚睿智,竟显出无穷的智慧来。
“咳咳,老朽不才,帮少爷打理此间店铺,得少爷传授,医术也有几分,不知公子可愿让老朽把上一脉?”
林羽凉心中一惊,低头去看自己在斗笠下腹部也突兀隆起的腹部,神色不免犹豫。
那老者神色十分宽厚祥和,手中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线穿的书籍,诚恳对着林羽凉说道:
“老朽这般大年纪,跟在公子身边,什么样的事情也是见过的。我观公子面相似有重疾,身形又这般……只怕难得长寿……医者仁心,老朽也只是尽尽心力,算不得甚么数。”
“只是难以长寿么?”林羽凉终于开口,声音虽然轻却透着一股悲凉。
“若是好好调养……”那老者沉吟片刻却是难以继续说下去,见林羽凉面无表情的递过手来,自然而然的便按上了脉。
大凶!
这种种症状……怕不是用了蕴子丹?自己初还只是怀疑,现下可有八分确定……
这由毒引起寒症,竟已恶化到这种地步?入了骨髓缠绵。
不休的寒气,已自己的医术也拔除不了,怕是只有少爷才有法子……这个少年身体虚的厉害,虚不受补,大半法子都起不了作用……
若是想安产,只怕比登天还难。
一边想着,老者一边将那册书籍迅速翻动,半盏茶工夫之后,才舒出一口浊气,转身取了一个布袋,递给林羽凉。
林羽凉接过,小心翻动了一下,竟发现这小小的布袋做的分外精细,分为两层,分放了几十粒不同的药物。
“上边是最好的安胎药,下边是维持人精力气神的药物。你谨慎些用,熬过产子那一劫应无问题。”
林羽凉默默记住,没问缘由不曾推辞的接下,再三道谢后,慢慢的走出了这间有些冷清的药店。
他其实心中良多担忧,只难以对人表露。
好想回家……好想回家……
奶奶一定等着我,她会烙煎饼给我吃,她还会买两个鸡蛋煮鸡蛋羹给我喝,她会抱着我,告诉我没事的,甚么都过去了。
我可以继续上学,像以前那样拿奖学金考大学,然后好好工作供奶奶过好日子。
这是从小的心愿哪。
其实……
我比谁都清楚,已经回不去了。
……
玉阳公子瞄着前方,手中南珠手链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墨绿色的长衣用料上乘,手中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开了又闭,整个人渐渐变的不耐烦起来。
“你说你手下的人刚刚见到那个J人独自一人?怎么可能?陌凄月护他护的紧,哪里有可能让他独自一人?”
章晏仁眯起双眼如同一只预备攻击的毒蛇一般,在身边男子身上不轻不重的摸了一把道:
“他早就与陌凄月闹反,陌凄月将他赶下山来了。我原本还不知晓他去了何处,但他此刻自己闯到你面前,自然要抓来让你泄气。”
听的第一句玉阳公子的眼睛就是一亮,再听到后面显是十分高兴,他心里恨林羽凉入骨,恨不得抽其筋扒其骨,将他打入地狱永不得超生才算得最好,听得这人很快便能任自己处置,心里已开始一点点计较起来。
“他进了那家店,我们的人不好动手,且在等等。”章晏仁将玉阳公子揽入怀里,嘴角一丝诡异的淡淡笑意。
“直接上有何不可?要让他跑掉……”
“怎么会?我的手下,还不至于跟丢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
街道动手要是被人看见,终究麻烦。待到无人处岂不省心省力?”
又在那人俊美娇艳的面容上亲了一口,章晏仁显得十分阴冷。
“玉阳,你且放宽一万个心。”
第七十章:手足俱废,此生为废
林羽凉渐渐便觉不对。越过几天街道始终跟在身后的男子,面目陌生,却让人心头弥漫开一种惊恐的不安来。
林羽凉走进酒楼,赌坊,人山人海中,身后男子却跟的极紧,怎么也甩拖不开。
甚么人要一直跟着我……
他怎么也想不透,却总奇异的预感,可能将要发生令自己猝不及防的事情,只能努力忽略腹中已经开始踢打自己的宝宝,竭力走的更疾一些。走了一段,却愕然发现身后又多了几人,竟是怎么也甩不掉的了。
心头淡淡焦急,眼见路边一间成衣店,林羽凉疾步走进去,随手拿了件衣服便走进了换衣间。
这家店铺颇大,就连试衣场所也分为一个个单独隔间,和他在以前现代所见商店颇为相似。
林羽凉走近一间小室,看了看四周寂静,密闭无人,慢慢将披在身上起遮掩作用的宽大斗笠拿下,将衣服轻轻掀起,神色竟透出一丝犹豫不决来。
他手中抓了一团刚刚在外边拿进来的白布,此刻抖散,被他用牙一下下咬成长条状,放了腹上缠了一圈,却始终下定不了决心拉紧。
可是……
想起刚刚身后一闪而过身影……他记忆超于常人,只一眼便想起此人是那个甚么公子的下人……自己逃跑后还曾追自己的……
被这种人发现……能有什么好下场……
林羽凉再聪慧灵动也无计可施,他如今只求能好好诞下腹中麟儿,莫要让他跟着自己被人发现遭了夭折厄运……
若真要是那玉阳公子……林羽凉心中戚戚然,悲伤的抚上腹部,宝宝却忽然有力的踢了他几下,叫林羽凉一下子心酸起来。
“宝宝乖……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是为了保护宝宝才这样……宝宝乖哦……”
一边轻轻的抚着,林羽凉咬紧牙关缓缓拉紧栓在腹间的白色布条,腹间翻江倒海般的剧痛,他情不自禁的单膝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却还努力憋着一口气继续将布条拉紧。
腹部勒过深深的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平下去,林羽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僵硬着将结打成繁复的死结,才挣扎几下,缓缓的站起身来。
六个月的身子,想要完全隐藏该是多么困难。不怪宝宝发脾气。
虽然还有些微的隆起,但在宽大的衣物掩盖下已经十分不明显,林羽凉歇息片刻,皱着眉揉着腹摇摇晃晃想要走出去,却突然嗅到一股异香,整个人颓然无力的倒了下去。
……
囚室里。
“你说……我是用皮鞭还是用针?”玉阳公子腻在章晏仁怀中,笑容艳比秋菊。
“诶呀,这样也太便宜他不过,不如……先划了他脸去……让他的脸一点点溃烂掉……再也勾引不了他人去……”
……
他一句一句的说,章晏仁用手指敲击着被鲜血染成红黑色的墙面,嘴角一丝讥讽的笑。
“别太过,他对我还有用。”
用这样一个弃子试探陌凄月再好不过。若是有用,自然意外之喜。若没有,也不会有甚么损伤。而在此之前,他瞟了眼身边容貌妍丽笑容却阴毒的玉阳公子一眼,淡淡道:
“你想如何便动手吧。”
玉阳公子脸上阴郁狠毒到了极至,显得分外狰狞,他毫不犹豫的冲上前,重重扇了那个瘫在地上昏迷的少年两个耳光,将他嘴角都扇的带出血来。
火光……在幽暗里闪烁的火光……
少年苍白如金纸的面容,映在火光下,颓然如丧。
玉阳公子狠决的在少年脸上又扇了几回,直到鲜血溢满他嘴角,从他白晰的脖颈流淌进衣襟里,染的衣领血污一片,才满意的收了手,对着身边手下戾声道:
“去取针来。取细些的。”
手下应声而去,他又走到那个少年身边,狠狠的揪起他长及后背的发,将他整个人揪起来,在他耳边阴冷的道:
“我知道你是清醒的。但愿你可以好好享受……”
少年垂下的长长睫羽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再无动静。
……
林羽凉以为自己可以熬的过去。玉阳公子的狞笑声在他醒来时他便已经听在耳中,重重酷刑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纵然即将千仞加身,也决不屈服半点。
林羽凉是倔强的,就算痛到极至,也不对他人示弱。
只要熬下去……宝宝还未亲眼看到这个世界,我要熬下去……
在心里想了千万遍的话,所有坚强,在被银针深深扎进指甲缝里时,都溃烂的不成样子。
少年咬紧苍白干裂的嘴唇,身体拼命绷紧,不想发出任何声响,哪怕十指连心,疼痛叫人撕心裂肺。
玉阳公子微微一笑,显得十分欣悦,他又将银针向指甲里推近了几寸,看着少年终于疲惫的睁开眼看着自己,脸上笑意更浓,伸手一一抚过少年脸上多的骇人的汗水,动作阴柔衿持,只是小指锋利指甲不经意划过他苍白透明的面容,划出一道轻轻的血痕来。
“痛么?……”他看着低着头仍在不断冒着冷汗的林羽凉,笑容冷到了眼底。“可是……你这么痛……我还觉得不够。”
“我想着,要让你永生永世都痛才算得上好……所以……”
玉阳公子缓缓的将十根银针从倒在冰凉地上的少年血肉模糊的指尖里起出,听着他从咬的渗出血的牙龈里低低的呻吟,笑容里多了一份偏执的狰狞,淡淡的将银针上面的血迹在自己华贵的衣摆处拭净,才又复按在他手腕上。
他的脸庞上哪里还有一点俊美的影子?只看着林羽凉的那对眸子,就疯狂的叫人心惊。
“这样做……你该是痛苦的吧?”银针被贯注了真气,瞬间扎进了林羽凉的手腕里,玉阳公子一点点的移动着银针,看着少年隐忍的神情,轻柔的道:
“我找到了呢。”
他手轻轻一挑,艳丽面容若三秋之菊,显得极为兴奋。
林羽凉死死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呻吟出声,那声音已经不似他自己的了,压抑而痛苦,如锦帛撕裂一般,连绵不休。
他不知自己左手手筋已被玉阳公子以重手法彻底挑断,他只知疼痛天翻地覆,一瞬间整个人便似死了一回。
玉阳公子仍是一副偏执模样,如法炮制的又断了他另一只手以及两只脚的脚筋,才看着在地上辗转的人满意展颜,微笑的在他耳旁道:
“林羽凉,你看,我断了你手筋脚筋,你再也不能行走了,只能一点点在地上爬,你是不是很难过?你只能像狗一样活了……你难过不难过……?”火光映着他狰狞面容,一瞬间可怖如噩梦。
林羽凉痛的几近神智不清,原本瘫在地上的身体在听了玉阳公子的话后竭力仓皇的想要爬起,却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整个身体找不到一丝气力。除了刻骨铭心的剧痛外便是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