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拽住了打算進行暴力鎮壓的沙朗,解釋說:“他怕您有危險,口不擇言了。當初炎哥幾乎發動了半個組織的人來尋找一個男人,半年后才不了了之,難道嫂子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沙朗開恩地放下抬起的腳,“嗯。現在炎哥要帶走他,我能感覺到。這是為什么我告訴你們這事,以后無論發生什么事,好有個心理準備。”
“把錢北送走吧!老大,讓他走吧!”兔牙趴在地上抓住了沙朗的褲腿,哀哀地乞求,“他離開不就沒事了嗎?炎哥也不會找上你了……”
沙朗搖搖頭,握緊了拳頭。
比起癱在地上的軟體動物,胖子明顯凝重得多,“炎哥的狠厲組內無人不知,和他作對肯定沒有好結果,老大只有逃走一條生路了。”
拍拍胖子的肩膀,沙朗贊許地點頭,“幫我和黃哥以及其他小弟們解釋下,就說……我帶著北北去外國海邊度假去了,沒準幾個月回來。叫他們別擔心。”
許久,沉默的兔牙兀自站起,耷拉著腦袋認命般地說:“嫂子身子不便,老大您心思粗,總有考慮不到的方面,我來安排您需要的東西吧。”
沙朗爽朗一笑,一拳不輕不重地敲到他的胸前,“好兄弟。我會一直記著你的。”
這么一說不要緊,兔牙抖著排骨小身板,掙扎了半秒鐘終于止不住淚水的閘門,又嚎開了。
沙朗獨自一人行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濕寒的感覺涼涼地深入骨髓,衣衫單薄的他打了個寒戰,搓了搓發紅的鼻頭。該死,兔牙那個小子怎么那么多眼淚,活像林妹妹轉世,都成了水做的人了,還有胖子那是什么眼神?盯著自己宛如盯著遺像,不死也被這幫蠢貨哭喪咒死了!
停住腳步,他閉目仰頭,眼眶底下徘徊的淚珠又轉了回去,在眼皮子底下冷冷滑動。不許哭!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有舍才有得,錢北還在家等你呢……
鼻翼驀地一涼,什么小小的顆粒癢癢地著陸,融化的前一刻更多的羽毛撲面而來——沙朗睜開眼,滿目白茫茫的天際,白茫茫的雪點從天而降,柔軟地初擁大地,不一會兒地面染上了一層白霜。
冬季的第一場雪,今年的最后一場雪。
隱隱地傳來“下雪了”的輕呼聲,遠處紅衣女孩踩著厚重的雪地靴嬉戲笑鬧,商店櫥窗里各式各樣的圣誕裝飾品開始鮮活得刺眼,掛滿累贅的綠色圣誕樹,可笑的大型襪子,串串鈴鐺叮叮當當地奏響破碎的歌謠。
沙朗站在櫥窗外,而后一步步退進大雪紛飛中,打開褲兜里保存多時的盒子,一枚樸素的銀戒閃過流螢般的光澤,花體的英文字隱隱約約,乍一看像極了交錯的淚痕。
S&Q。錢北原本姓齊,當初誤打誤撞的居然碰對了。
玻璃映出自己的影子,頭發已經被雪染白,滑稽的小丑一般。
“喂?”他的聲線清冷,盡管字里行間浸透了溫柔,卻極少把親昵顯露在外。
“北北……下雪了。”
“嗯。我看到了,很漂亮。”
沙朗在電話那頭聽到了呼呼的風聲,正如他現在耳邊拂過的風雪。他惶然地站直,眼睛看著雪白的大街,卻看不清道路的盡頭。試著保持平靜,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北北你在哪兒?”
“公園,我來這里看雪。”
“大冷的天,還顧你的身體不?現在快四點鐘,我半個小時后到,小心感冒。”
“太早了,我想自己多呆一會兒。六點怎么樣?”
“嗯。……我有很重要的東西送你。等我。”
方才雪里溜達了一個多鐘頭,好死不死地卻撞到公園旁邊,沙朗知道自己無路可走,他腦袋被凍得麻痹木然而神經兮兮,脫口而出的謊言后,隱藏著多少丑陋的窺探和壯大的不安?
隨著嘟嘟聲沙朗放下手機,右手緊攥戒指的手心留下了幾道鮮紅的淤痕。指揮僵冷的雙腿踏雪而行,走向五十米外的公園大門。
雪下得正盛,公園里宛若冰封雪覆的仙境,游人稀少,尤其是后山部分,僅有零星的椅子,融白的新雪尚未被踩踏,泛著瑩瑩的晶亮。
沙朗在光禿禿的樹間一步步地挪動著,不時有沉甸甸的積雪砸到面前,撲通一聲粉碎開裂。他只是逛逛而已,期望著能在某個僻靜的角落看到心思念想的人,證明他沒有說謊,沒有背叛自己。
如果找不到怎么辦?
他也許會等著他過來,等到天幕落盡,等到明月初上。
他想回來,無論走多遠,總是會回來的。
沙朗抬手呵出熱氣暖暖手,不僅鼻子凍紅了臉頰緋紅一片,連手指都成了僵硬的胡蘿卜,雪片直落更增添了徹骨的寒意。他的腿幾乎邁不動了,卻仍舊執著地抬腳,落腳,身后留下長長的腳印,雪滲進鞋里化成了冰水,濕透鞋襪。
北北,你在哪兒呢?
靠在一棵大樹的樹干旁,沙朗脫力地下滑,抑制住了一聲隱隱的啜泣,四下無人,他孩子似的抱住膝蓋埋著頭,感覺眼前越來越模糊,然后開始下雨夾雪。
真沒出息……沙朗暗自唾棄了一下,擦干眼角,重新站起來,摸到褲兜的時候,他突然身子一震:盒子還在,戒指卻不知掉到什么地方了。
地上全是積雪,銀戒小的可憐,找起來無異于大海撈針。無奈地跺跺腳,沙朗蹲在地上摸索找尋。
一個男人的身影從小路上掠過,身著黑色風衣的他在雪地中尤其引人注目。沙朗下意識地縮到大樹后面,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注視著那遠去的挺拔身影。在那人轉過后山消失在視線之內后,沙朗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四周無人,雪色依舊。沙朗揉揉眼睛,呆茫地看著花壇后面、常青樹之下,坐在輪椅上的他。
風聲吹來了陌生男人的破碎話語:宇羅……我以為……你還愛么……
錢北仰首,嘴唇開合,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他的臉溫潤如玉,眼中宛如化開了晶瑩的寒冰,燦然的痕跡劃破了肅然的側臉。
他們之間似乎說了什么,也仿佛什么都沒有說。最后只看到錢北伸出手,隨即,兩個人擁抱的身影合為一體。
沙朗轉過頭。
這是一場夢嗎?雪停了,風也消失無蹤,只有冰凍般的僵硬還在,他低下頭掐著大腿,夢沒醒來,大腿的直覺倒是慢慢回來了,哧——他吸了一口氣,很痛。
不幸中的萬幸,錢北沒有跟那個男人走。因為今天不到二十號的期限,所以他情愿多陪自己幾天么……或者,他想用剩下的日子做個了結?
不可否認的是,自打從R市回來后,老婆大人對自己好的冒泡,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加之從未使用過暴力,溫柔賢淑到了相當的境界。而且,他在床上也變得很主動……
如果撇開顧慮擔憂不談的話,這一個月可以說是沙朗幸福到頂的時光。
不知是誰說過,幸福到了頂端,就是不幸的開始。
繞了一大圈,順著主路,一步步接近了待在原地的人。錢北畏冷,穿的厚重,團在輪椅上像是大號的SD娃娃,一張雪白的臉露在駝色的圍巾外,發如檀木,嘴唇嫣紅。
沙朗二話沒說,站定在他面前,彎腰嗅著他的發絲,清爽的涼意彌漫開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做覺得它們沾染了那個男人淡然的煙草味道。
“提早了半小時。好冰啊,你又去哪里瘋了?”錢北摸摸他的臉頰,像是大冰塊似的。
沙朗閉上眼睛輕輕地說:“對不起,我把禮物丟了,在大街上找了很長時間,也沒找到。”
“沒關系。”錢北親親小孩的唇角,安慰地說,“沒關系的。你就夠了。”
沙朗睜開酸澀的眼睛,咬緊下唇,眼底掩去了強烈的嫉妒和恨意,只剩下蒼茫的冰霜。
“我愛你,北北。”
“……”
頸間激痛,錢北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身體前傾,軟軟地滑進沙朗懷里。
后者扶抱著他的身子,撥通電話,“計劃提前……嗯,今晚就走……”
轉過頭,撫摸著男人的后頸,沙朗把他的衣服裹緊,然后推著輪椅步出了公園后門。
ps
夕顏葬翹翹
韶光暫借寂寞里搖曳
一為別幾回魂夢自此與君絕
東風了卻花開終須謝
情幾疊隨君亂去不堪撿
窗花剪落地情字一片片
如血 蜿蜒出肆意與決絕
啼夜月子規腸斷情切切
執子之手與子長相偕
韶光長往寂寞里流淌
怎相忘你的臉龐眼底的蒼茫
明月朗朗君子自端方
不能忘朝夕銘刻在心上
燈花傷落地成灰一行行
歸處青山莽莽云霧徜徉
影成雙可惜兩地各盡觴
獨將此身此心俱埋葬
第二十二章:綁架
滿目的黑暗,狹小的空間微微顛簸,濃重的汽油味漫入鼻腔,有種窒息的錯覺。后頸的鈍痛猶在,隱隱約約的刺激敲打著纖細的神經,頭疼伴著耳鳴。錢北費力地挪動身子,手肘碰到了頂蓋發出砰的一聲,箍住兩手的繩子十分牢固,布條壓住了舌頭,只能發出低不可聞的嗚嗚聲,來不及吞咽的口水沾濕了勒住嘴巴的布巾。
就算他從未接受過如此待遇,也知道如今的處境和被綁架后請進汽車后備箱的倒霉人票無異。
盡管當初錢北以一種無比落魄和殘缺的狀態出現在沙朗面前,但毫無疑問的,這段關系中他才是處于上位的那一個。明明坐在輪椅上比高個子的沙朗矮了一大截,后者卻寧愿蹲坐或者跪下來,小狗一樣趴在他的下方,睜著明亮的烏瞳自以為是地揣測老婆大人的心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又怕被人搶走了唯一的寶貝。
歉疚不忍的狂潮沖上心頭,男人在憋悶的區域縮起身子,不愿考慮將來,不敢想象自己對沙朗造成的打擊和傷害。
沙朗把車停在路旁,耀眼的積雪映亮了幾座低矮破舊的樓房,破舊的路燈一閃一閃的晃眼,讓人有一腳把它踹翻的沖動。吐掉嘴里的香煙,一腳踏過碾滅了殘余的微小火星,許久不抽煙,竟然有點不習慣這種殘留在唇齒間苦澀低劣的味道。
逃命似的,偷偷摸摸帶著錢北從鎮子出來,順著地區公路繞過相鄰的城鎮,迂回地向更南邊的地方趕。炎容組的勢力主要積聚在北方,越向南越薄弱,雖然古話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沙朗也做不出把老婆往人家嘴邊送的蠢事。
打開后備箱,里面的人顫抖了一下,迷蒙著狹長的眼睛抬頭望著他,似乎還沒有調好雙眼的焦距。沙朗避開了他的視線,把綁得無法動彈的人撈進懷里,用大衣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半張面頰。錢北只是看著他,沒有質問沒有反抗,安靜得猶如初生的沉睡嬰兒。
不知道為什么,沙朗寧愿他鬧上一通,麻煩,但是起碼讓人安心。他就怕老婆胳膊肘往外拐,陽奉陰違地耍花招,好從自己身邊逃出去,和糾纏多年的情人相會。
不是沙朗疑心重,他只是……輸不起。
鎖車,走向了陰暗的小樓,里面連一點燈光皆無。沙朗站在樓中一戶前抬手敲門,不一會兒,一個滿臉橫肉、手臂上帶著刺青的年輕人打開了僅能容納半身的縫隙,從中遞出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而后神秘兮兮地掩上門。
地下室的入口很隱秘。沙朗一手攬住個大活人,仗著超常的臂力和矯捷的身體,好不容易才穿過小口順著梯子踩到地面上。地下室的通風不大好,彌漫著一股怪味,剛剛鋪好的被褥還泛著潮氣,沙朗皺眉,展開一床被子鋪到床面上,而后才放下臂彎里的人。
反身打了一盆熱水,一言不發地解開錢北嘴里和手上的束縛,擼起袖子查看繩子留下的勒痕。雖然隔著一后層毛衣和外套,還是勒紅了一片,顯得受過虐待的白皙肌膚愈發楚楚可憐。
外套,毛衣,線衣,一層層地撥開他的外殼,就像是剝去蚌堅硬的偽裝一樣,不堪一擊的柔韌里肉坦露著珠玉如華。沾滿熱水的毛巾擦過瑩白的身體,淡粉色的色澤從里向外透出來,他忍不住憐惜,不帶絲毫欲望地憐惜著懷里貌似柔順的幼鹿。
擦身完畢后錢北勉強喝了幾口水,他一直默然,沙朗也不知從何說起,索性跟著沉默,摩挲著對方略微變色的發根,里面夾雜的銀色讓他有些無所適從,甚至微微愧疚。誰都是自私的,人生不過幾十載,等到風頭過了,他們可以安頓在南部沿海的地方,到了那個時候錢北應該就能安安分分地陪自己過一輩子。
比起奢侈的愛情,親情、同情、習慣,更能把人和人羈絆在一起。
從簡陋的洗手間端過夜壺,沙朗問道:“要解手嗎?別下來了。”
錢北抿緊了嘴,壓下羞恥難堪的神色,干啞著嗓子答:“我自己去。”
地下室里自然沒有輪椅,他也不能摔下床爬著去。頹喪地低下頭,眼角半瞥著殘缺的大腿,撐起赤裸身體的手臂微微抖動,抓緊床單的手指攥緊。他突然覺得某種東西被活活剖開,隱藏的丑陋和羞恥無所遁形,大大地敞開。
沙朗總在有意地順從著心上人執拗別扭的性子,順著順著就習慣了。必須狠下心來,沙朗心里說,這一路上,對待錢北不能再心軟。心軟到了一定程度,說不定他就傻乎乎地放錢北追求幸福去了。
下定決心,沙朗不由分說地抬起錢北的腰讓他坐在自己岔開的腿上,在他的耳邊輕輕哄到:“乖哦,分開腿。”
為了保持平衡,錢北抓住環住腰部的手臂,任他將夜壺端起,盡力擺脫緊張羞恥的心思,下體微抖,淅淅瀝瀝的液體流瀉下來,聲音回蕩在狹小的地下室。
好不容易弄完,幫縮成蝦米的人蓋好被子,沙朗從容地脫得一絲不掛,進入洗手間用涼水草草沖洗了十幾分鐘,而后濕淋淋地闖進被窩里,手臂一橫把錢北整個包進懷里,呵著氣哆嗦個沒完:“冷死了,給我暖暖。”
錢北也被凍得一顫,手掌撫著寬厚的肩膀,突兀地說:“為什么……這么做?”
沙朗被這話一激,忘了哆嗦,直勾勾地看著錢北的鼻梁。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掩的清秀側臉,床邊的微弱燈光甚至模糊了眼角些微的歲月痕跡,完美地無暇。
“你看到了?今天下午。”錢北咽下一口唾沫,依舊低著腦袋。
在沙朗眼里,這種小姿態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而不是紅杏出墻的妻子。他只覺得一場大雪把他的心都凍住了,至今沒有化開,血液里都是刺人的冰碴子,咯吱咯吱地響。
“我都知道了。”
沙朗手貼在了錢北心臟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說,“你是我的。無論你是錢北也好齊宇羅也罷,無論冒出多少個和你有糾葛的混賬,無論你一直以來投入了多少真心,我都不能放手。”
錢北的臉沉了下來,語氣也夾雜了凌厲,“沙朗,這是我和炎夏非的事,你不該攪進來。”
“是啊,你們本來就是戀人,我不該插進去當第三者……錢北,你本不該給我希望的,可是你既然給了就不能收回,我這一生一世纏定你了,你休想從我身邊逃出去!說的這么正經,其實你和他都約好了吧,迫不及待地要重修舊好,只把我一人蒙在鼓里耍的團團轉!除了威逼利誘,他還有什么本事沒使出來,老子大不了照單全收,就是不放人……”沙朗失控地鉗住對方的肩膀,力氣大得驚人,錢北無措地注視上方橫眉立目的男人,感覺卡住肩部的十指似乎透過血肉穿進了脆硬的骨頭里,瞬時疼得慘白了臉。
那個眨著孩子般單純眼眸的小混混和記憶中滿眼冰冷狠絕的青年重合,化作眼前死死壓住自己、眼眸如火的戀人。糾纏了多年的噩夢,如今活生生地成為現實,宛如齜著森森利牙,吐出腥臭血液的妖物,質問他,噬咬他,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