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科——转灵

第一章

早些时候下了点雨，虽然只是场用外套遮挡就足以隔绝的小雨，但屋檐下铺设的导水管还是将那些点点的雨水收集然后落下，在无人幽暗的后巷里成为唯一的滴答声。

看似无人的后巷角落里，却有一个半隐的轮廓，几乎无法察觉的浅浅呼吸声和水珠滴答声混合交错，感觉上危险欲伺机而动……但也只是感觉上而已。

余奕扬表情扭曲的捂着脸，脸颊虽然没有肿得像颗小馒头，不过他是痛在里头，小混混干架都先打脸，就在视角内挥来的拳头谁闪不过啊？

闪过是闪过了，可当他闪到第十次时还是不小心被打到擦边球，害他的牙齿就这样撞上他的颊边肉……也就是咬破了，刚刚还呸了两口血出来。

他缩在这里当然不是在躲仇家，事实上他刚刚可是大获全胜，一个人就撂倒了对方七个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余奕扬老是受到广大混混的喜爱，不管他是走过路过还是恰好经过，混混们不来跟他切磋一下就会浑身不舒服。

虽然他赢是赢了，但他是人也会累，万一那些混混跟群攻怪一样一直扑上来，在被打死前他应该会先累死。

所以余奕扬只好找一个没有人的休息一下，什么？他的身体若影若现？那是这后巷光线差好不好。

一边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没察觉的伤口，余奕扬一边埋怨地嘀咕在嘴里，他是不是跟台中不合啊？明明在自己家就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一到台中上大学就开始衰。

去便利商店买个饮料就被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金毛单挑，去逛个夜市莫名奇妙地被围殴，明明他在班上人缘就不错，在学校也没有人邀请他到厕所谈心过，偏偏他一出校门就会遇到一堆人要跟他切磋武艺……尤其是那些死白目高中生。

幸好余奕扬从小运动能力颇佳、反射神经也不错，第一年因为莫名奇妙导致防备不及所以比较惨了点，到第二年他就可以应付得很好了，等到第三年，台中他也熟了，而人总是会在困境中求生存，不小心他竟然比那些在地高中生还要熟悉各条小路小道，抄个捷径可以减路程兼躲人祸多好。

不过打归打，那些混混也没真的动刀动枪过，都是肉搏战来着的，要说是决斗找麻烦，看起来还比较像是竞技运动，有的被打到躺平脸上还掩兴奋，有的嘴巴骂喇喇，下次还是赤手空拳再来，从没有掏出什么传说中的扁钻小刀之类的东西。

余奕扬直觉他们不是什么坏人啦，可是还是给他带来不少困扰，现在都没有人要跟他一起逛夜市了，说太秏时间……

今天也是，他差一点就骗到……不是，差一点就以诚恳的表情说服那老板了，这个时候冲上来干嘛啊？干，白目死小孩！

算了，再试试看吧，余奕扬休息够了，拍拍屁股要爬起来走人，却看见前面有一扇门突然往外推了开来。

嗄……？刚刚那里有门吗？

余奕扬还没来得及研究那扇不知怎么没看见的门，就被从门里出来的人吸引住了视线。

那人穿着一身好像要隐入黑夜似的黑衣黑裤，不过这年头爱整身黑的人不少，这样穿也不是很稀奇，他手上拎着两袋垃圾，看起来是想将垃圾暂时放在屋后。

不论是穿着和行为都很正常，不过吸引余奕扬视线的却是他本人，总有一种人，就算是同性，也让人无法不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就算穿的只是件上面写了些英文字的简单T恤，也掩不住结实起伏的肌肉，纯黑色的发丝在灯光的照射不像有些人会折出褐色的光泽，完完全全的就是黑夜的颜色，眼睛虽然看上去是黑色的没错，但余奕扬就是觉得那双眼眸闪着诡异的金光，让他本能地警戒了起来。

对方乍见后巷有个人时有些讶异，但也不是非常吃惊，只是略为眯了下眼睛，然后就好奇地打量着他，连手上两袋都忘了先放下。

余奕扬有点紧张，虽然他被堵惯了，虽然对方其实什么也没做，但眼前这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余奕扬很难和之前一样轻松以对，他和以前那些只会蛮冲蛮撞的小孩不一样，即使不想承认，余奕扬甚至觉得他可能一拳就会撂倒他了。

很奇怪的，一般人如果发现有个人狼狈地缩在自家门后，要嘛不是赶紧再把门甩上，要嘛报警，再不然也有小说情节般遇到心肠可比天使的屋主，帮他上个药、请他喝杯牛奶之类的，怎么样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兴趣地上下打量他吧？

就算凭他的体格应该是不用怕被人怎么样，但会不会太泰然自若了点？余奕扬觉得他被鄙视了……

但就算余奕扬常打架，那也是被逼的，他又不是职业小混混，看人不爽就直接开扁……而且还不知道是谁扁谁，除了一脸囧囧有神，然后默默地拍拍裤子离开他还能怎么样？

「你要打工吗？」余奕扬才迈了二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问话，声音低沉佣懒。

余奕扬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二秒后他停下脚步，狐疑地转头看向那个已经把垃圾丢一边，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看着他的全身黑男子。

他的确是想要找打工，但是……他怎么会知道？难不成他脸上写得那么清楚？

而且普通人会雇一个躲在后巷看起来有点狼狈的工读生吗？太可疑了……人总是以貌取人的，这不能怪余奕扬，看着那男子一身佣懒眸底却闪着精光，他就觉得他那个打工要不是公关店要嘛就是做黑的……被不良少年喜爱不是他愿意，他还是比较希望找个像便利商店的打工就可以了，余奕扬不是很想要与众不同的打工体验。

「不用了……」余奕扬迟疑客气的回绝。

「我以为你需要？那些高中生搞砸了你所有面试了吧？」黑衣男子挑眉，一手比了比外面。

这条街虽然不算非常热闹，但两边几乎都是店家，而余奕扬这两天都在这里找打工，当然也被那些死小鬼堵了好几次，再后来有些店家明明有贴徵人启事，但一见到他就结巴地说他们暂时不需要人手……

或许这人也有看过他一边骂脏话一边和那些死小鬼缠斗的样子吧？

可是那就更不应该找他了吧？谁会想雇一个成天会惹麻烦的工读生？太可疑了。

「不，我……」

「放心，绝对是正当行业，还是你会害怕？」男子的声音平和，没有任何挑衅的意思，但他佣懒睥睨的神情、似笑非笑的模样，再度让余奕扬觉得被小看了。

从余奕扬莫名被不良少年找麻烦，却是选择正面迎战而不是回避，就知道他的个性其实不怎么温和。

「怕什么？」因为对方是陌生人，所以余奕扬没有直接跳起来，而是像一只竖起毛但却还没有拱起背出声恐吓的猫咪，立在原地回瞪他。

「进来吧。」男子轻笑，旋身踏入那扇幽暗的门内。

而再戳一下就保证炸毛的余奕扬也毫不犹豫地就跟了进去。

在外面时觉得那扇门幽暗得跟鬼屋一样，余奕扬虽然用着蓬毛的勇气跟上，但他难免在心中腹诽着，什么正当行业？现在搞不好连公关店都有执照了勒。但一走进去，却意外地发现里面其实温暖明亮，摆着许多组白色系的桌椅，看起来像是间咖啡厅似的。

「我这里开的是咖啡厅……」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男子摆手示意让他也坐。

但余奕扬的反应却是一脸见鬼，就只差没在脸上写最好是你再骗而已，说他是杀手还是卖军火的搞不好余奕扬都会信，咖啡厅？咖啡厅老板不是有气质的大叔、斯文眼镜青年、开朗朝气的女孩或是恬雅的女士在当的吗？这当中应该不包括看起来像男公关的男子吧？

刚刚在后巷，余奕扬只大略看得出他的身形和不用看就感觉得出来的气势，进来之后灯光明亮，余奕扬才真正看清楚他的相貌。

五官深刻得像是混血儿，麦色的皮肤带着神秘的气息，虽然全身都是黑色系，却不会让他看起来一片蒙胧，因为他的头发黑得发亮，半阖的眼眸颜色不深，却闪着令人心惊的光芒，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显得优雅而邪气。

这种人当男公关绝对是帝王级的，怎么可能会是咖啡厅老板？

「就算你觉得我看起来像男公关，我还是咖啡厅老板不会改变。」大概是余奕扬的表情太明显，对方一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余奕扬拖张椅子过来坐，眼神却四处游移，都被这么准确地揭穿了，再否认不是更尴尬？装傻是比较合适的选择……

「我叫玄夜，叫我玄就可以了。」玄似乎连眼睛都带着笑一样，但余奕扬却没有感觉比较放松，要他来形容的话，他那笑跟看到猎物露出獠牙的笑有什么不一样？

「呃……面试吗？我对咖啡一窍不通耶。」虽然刚刚用输人不输阵的气势跟上，但他心中的危机警笛一直响，非常相信自己直觉的余奕扬决定先打枪自己。

「没关系，那是我的工作。」玄不在意。

「我也不会煮菜……」有的咖啡厅会附些简餐什么的。

「那有别人负责。」玄又不是要请厨师。

「我笨手笨脚……」余奕扬灵敏的勒。

「我不在意，有志者事竟成。」有心最重要，玄很愿意培养人才的。

「我害羞怕生……」余奕扬扁眼，开始睁眼说瞎话。

「这个可以训练。」玄见招拆招。

「我懒散爱偷懒……」余奕扬眯眼。

「这种症状我治疗得相当有经验。」玄兵来将挡。

「……」干！

「哎，如果你会害怕，那我也不勉强你……」玄眼角带笑、装模作样的叹道，用的是刚刚才用过的老招。

「什么时候上工？！」余奕扬额冒青筋，不论老招新招，会吊上的就是好招。

「你课表列给我，我安排下。」玄笑眯眯的伸手。

「我不……」余奕扬本能的想拒绝，他干嘛要把自己的时间空档全交到别人手上，他只想随便应付一下然后找藉口离职。

「你需要打工吧？我们这里时薪二百喔。」玄准确地抓住弱点、抛出诱饵。

太、太可疑太可疑太可疑了，尽管余奕扬心中不断回响这三个字，一个咖啡厅时薪如此之高太不合理，但是、但是二百元啊……余奕扬严重动摇中。

下课钟声一打，原本安静的教室内逐渐传出热闹的声响，收拾物品的窸窣声、打闹的嘻笑声、呼朋引伴的么喝声此起彼落。

余奕扬一边犹豫地磨蹭着，一边又忍不住瞄着时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训练和试用什么的都没有，余奕扬一写出课表，玄就叫他明天可以来上工了，当然不甘不愿的余奕扬也不是没想过在课表上动手脚，比方说多写个几堂课之类的。

不过他实在不是说谎的料，才颤着笔尖打算胡写时，就觉得对面那人好像看穿他似的直盯着看，或许是他的错觉……但余奕扬就是觉得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像在嘲笑他一样。

最后余奕扬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出了精准的课表，然后玄也就飞快地安排好他的打工时间，事实上也没什么没安排的，他完全就是掐着他的下课时间下去排，像余奕扬今天课只到三点，他就排四点的班，反正算时薪的掐几点都嘛可以。

即使都排好了，事到临头余奕扬还是在犹豫挣扎，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太可疑，哪个咖啡厅的工读生时薪会给到二百？里面不会有什么暗盘吧？再加上那个一脸男公关样的老板，怎么看怎么可疑。

其实想想，不过是个打工嘛，更何况他又还没正式开始上班，如果找个合情合理的藉口……应该也不至于被说是草莓族吧？不如等下就打个电话……

「阿扬，要去吃东西吗？」另边的同学招呼着。

三点这时间很尴尬，不过他们都是活动量大的热情青年，又被教授用天音摧残了两节课，容易肚子饿也是没办法的，而且现在回去晚上也是要出来觅食，不如现在先吃一吃，更晚一点夜市也比较好逛。

「啊？我要打……」大概是他一直想着究竟要不要去打工这件事，余奕扬差点反射地说出来，幸好及时收口，不然又要跟大家解释打什么工啊，等等不干了大家又会再问一遍，省麻烦还是不要说好了。

「我等下和人有约，不跟了。」余奕扬挥手，虽然他想推辞，不过毕竟还没定案，还是得留点预备时间。

「那我们先走了，明天见。」同学们也很干脆，都是大学生了，各自有各自的交友圈，又不是连上厕所都得黏在一起的国中生。

慢腾腾地走出教室，余奕扬一边走一边想着等下要怎么讲比较好，在电话里讲就看不到玄那张看起来很嘲讽人的脸了，那他就不会轻易被他影响了吧？

他想想……就说他们系上过阵子有活动可能会很忙，恐怕没办法打工，做那么短的时间对人家多不好意思。

反覆揣摩了几次之后，余奕扬走到人比较少的角落，拿出手机跳到昨天才输入的号码，深吸了口气后就拨了出去。

「喂？」毕竟是昨天才认识的陌生人，接通后余奕扬小心翼翼地出声。

「你好……」同样带着慵气息的缓长语调从手机的那一头传了过来。

「那个我是……」

「小扬吗？」余奕扬才正想报上名来，对方就将他的话给接了下去。

「……对。」余奕扬中间大概停顿了两秒，那家伙从昨天帮他排好打工表之后，就开始喊他小扬了，同学会唤他阿扬，他老妈则是连名带姓叫他余奕扬，小扬还真没有人叫过。

最囧的是，余奕扬看着那张懒洋洋的脸唤他小扬时，他瞬间有一种自己是去公关店消费的恩客那种感觉。

「你下课了？」玄的声音再度响起。

「嗯，我是要说……」

「那你要先去吃点东西吗？晚点客人会比较多，还是你提早过来也可以，我这边也有附餐，不用钱喔。」玄再一次切断他的话。

「喔，欸？我……」听到一连串的交代，余奕扬先是本能地应声，然后才反应过来。

「那你路上小心，等会见。」玄叮嘱完后就果决地挂了电话。

「……」余奕扬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无言以对。

为什么即使是讲电话，他还是被对方牵着走？

余奕扬盯着招牌看了好一会，才确认这间就是他要去的咖啡厅。

没办法，昨天他是从后门进去的，就算出来是从大门离开没错，但是昨天都那么晚了，不要说视线不佳，晚上和白天的风景看起来也不太一样，而且他也才来过那么一次，不确定是正常的。

店名是对了，店面看起来也是走清爽明亮的风格，但余奕扬就是不太想进去……现在跑应该还来得及吧？

「怎么了？别不好意思，进来吧。」玄很适时地打开了大门，表现得就像是一个亲切的咖啡厅老板一样，偏偏搭上他那一身慵懒的气质和隐约闪着光芒的眼眸，看起来一整个不怀好意。

即使如此，被人当面抓住的余奕扬哪拉得下面子转头跑掉，那样跟逃跑有什么差别？而且露出背后好危险的样子……

虽然老是和混混们纠缠不清，但余奕扬终究也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冲动和没耐性是每个年轻人都有的特性，而面对粗鲁直率的小白高中生们时，余奕扬就更不加掩饰而已。

可事实上一般时候，他的反应还是非常正常的，尤其对上玄这种只有薄薄一层表皮温和有礼，虽然看得他的狡猾，偏偏表面上又挑不出错处来的世故成人，余奕扬真的不太会应付，但他又没有办法翻脸，感觉上好像先生气就输了啊。

玄也没有故意站在那里看他反应，而是像招呼自家不好意思的小孩一样，摆了摆手就转身返回，大门却敞开着等待他的迈进。

相对的双方只要有一边主动靠近，不管怎样的尴尬也会化解一半，更何况玄做起来这么自然彷佛本来就该如此，最重要的是，他这么转身一走，余奕扬就找不到机会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