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看我,眼神专注又安静。我的心想走过去,我的腿却走不动,云川哥看着我眼神太温柔,太包容。
泉叔跳出来汹涌群情。他低下眼睑不再看我,冷冷得说,“想杀我的话你们的准备一点也不充分。”
我一惊,我不知道他的武功高到什么程度,甚至不清楚真打起来他会不会受伤,云丫头在一边捉住我的手捉到我发痛。
一梦惊醒的时候我的心口还会痛。
我不想见到泉叔,云丫头帮我去挡他,没有挡住,撅着嘴在我房间里跺地板,如果不是泉叔,兰的行踪不会被知道的那么清楚,我不会被冤枉出卖了兰,我也不会知道兰以前做了什么事。我还可以什么都不顾的亲他,抱他。
每次都这样,当我以为自己摸到月亮的时候就会有人跳出来告诉我那不过是我看到的假象。
“小穆你在怨泉叔。”
泉叔坐在我房间的椅子上,脸上的表情比什么时候都正常。
云丫头听了走过来拍桌子,“不是你在江湖里散播那些假消息怎么会弄成这样?!我和云川哥还在青州高高兴兴得玩,小穆哥还在和赵大哥一起!”
“小穆不能和叶月楼一起!”
“为什么不能?!即使他杀了段大叔我还是喜欢他!”
“因为他杀了你爹!”
“你说什么?”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我爹,他长什么的是圆的是方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兰看起来就十八十九的样子,就是说最多他还是个婴儿他就把我爹杀了?开什么玩笑?!
“老张就是你亲爹!他不叫张绍他叫穆剑琴!他不过是不想给你招来杀身之祸才一直当你是徒弟的养着,总算把你健健康康的养大成人,不过他还是没看到你成家娶妻。你怎么可以喜欢杀你爹的仇人。”
老头儿就是我爹?那个时常严肃但也会被我捉弄得大笑的老头就是我爹?
“这个笑话不好笑泉叔,就算你不想我和兰一起也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你知道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你爹当年在江湖是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剑客,说来有点话长,毕竟他少年成名,多少有点恃才傲物,到了娶亲年纪的时候家里要他成家,他觉得只有负上天下第一的美女才能和他登对,和他傲剑江湖。所以他潜了进皇宫去瞧那个被喻为天下第一美女的公主旖萝。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断了腿,带了个长的还挺漂亮的姑娘隐去了云寨,那个人就是你娘,不过你娘生下你就死了。”
“老头儿不是上山摔下来死的吗?云川哥他也是这样说的。”我没有亲自看到他下葬,东西是云川哥负责的,他亲口跟我说老头儿砍柴时不小心从山上掉下来,摔到头骨断了气。虽然他并不是很老,但他走路时总会晃悠真从山上掉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我骗了你。”云川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师傅死的时候说不要告诉你。他被一剑从左胸穿过,我上山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
所以才下葬得那么匆忙,甚至等不及我回来就火葬了?“所以说一切都不是因为你伤心过度不忍再看做的?只是为了瞒着我?”
他撇过脸不看我,不说话就是默认,我从头凉到脚,“告诉我,兰为什么要杀我爹,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不对吗?”
“大概是想从你爹那里得到什么东西,你爹一向对一些事守口如瓶,我也不清楚。”泉叔坐在那拉我的手,脸上是哀戚的表情,“但是小穆,你应该知道你不可以喜欢他,更不能和他在一起!你明白泉叔的苦心吗?”
我动了几下挣开了他的手,相信我的脸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我不是小孩子,你们都总是自以为是的瞒这瞒那,你是,兰是,甚至云川哥都是!如果真想瞒着我就瞒一辈子,而不是突然跳出来告诉我什么是真相!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一静!”
把他们全赶了出去,拴上门。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什么是能,什么是不能,我是人,不是木偶,有些感情不是能有就有,想没就没了的,如果这是真相我宁愿我从来都只看到假像。
七月的夏天热风一阵一阵,我冷的手脚麻木。
23.故土云寨
牵上马走的时候我没有回头,在巫城的痛苦与快乐就像昨夜醒来的一粒粘了蜜糖的麻药,甜到心里,却渐渐的麻木了我那些我曾经抱过的很美的梦想。
有些事我放弃去究因,因为结果已经够痛。
我没有回段家庄,而是去了云寨,那里还是原本的样子,泉叔还没有回来,黄大妈见到我就在院子里对我裂嘴笑,白白的牙齿闪闪的。
“小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云川呢?”
黄大妈把手上喂鸡的米在衣服上蹭干净,过来抱了抱我,“云川哥忙,我想你了就回来了嘛。”
她捏了捏我的脸,道,“嘴就是甜!又长高了,以前就觉得你这小孩长得跟张大哥像,现在像你师傅一样俊了!”
我笑着道,“黄大妈你别又给介绍媳妇!”
黄大妈嗔道,“我都给你介绍了好几百年了,你这小崽子哪次不逃得比兔子还快!”
我嘿嘿的走过去,看她给我杀鸡做饭,“小穆啊,你这次在这呆几天?别来去匆匆的也来看看我们这些老邻居啊。”
“那我就留一段时间怎样怎样?我要天天吃你做的葱花鸡!”
“好好!”
“去拜拜张大哥吧,等下回来就有得吃了!这都出去一年多了。”
小山丘上的一座小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旁边种了一些小黄花,地才刚浇过不久。我跪下来叩了三下就走了,逝者安息,活着的人毕竟不能没有责任的陪着死去,黄大妈才是活得真正的坦荡。
村里有几个小鬼头在竹林里一跳一跳的,小孩子比较健忘,一年多的离别和我也不熟悉了,磨磨蹭蹭的走过来叫我帮他们拿竹上挂着的风筝,不是很高,不过对于小孩子,高度也颇吓人,我用轻功飞上去帮他们拿,赢了一阵欢呼声。
以前帮我拿的老头儿和泉叔他们,现在我也可以跳上去帮比我小的小孩子拿,实在让人觉得有点感怀。
我蹭了黄大妈整整一个月的葱花鸡,走的时候黄大妈没有形象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蹭到我身上,说要多来探望她,走了还塞给我两样东西,一把破剑和一本破烂的书,说是老头儿放她那放了十多年了,她没在意就一直搁着,现在就给我了,简单来说就是遗物。
我牵走那匹被黄大妈养肥了的马,悠悠的走出云寨,山里人好风景好当然黄大妈的葱花鸡也好,这让我心情放松了很多,原本打算去忭梁见见云川哥,不过一想还是调转了马头先去了无伤城,这城离云寨很近,在那下脚过一晚会方便很多,来的时候也没有好好看看。
就在我这小小的一念之差,世界上又少死了个人。
24.无伤城
在距无伤城城门不远的小山沟里,因为走的慢眼睛又四处瞄,瞧见了被一些小树藤遮住的一团白东西,原本这不引起人的注意的,引起我注意的是上面有一块翡翠色的玉佩,看起来还很值钱。刚才出来的时候把大部分钱都给了黄大妈,现在可是穷的很,把它当了大概值不少钱。
拴了马猫着腰去捡,差点被吓了一大跳,那团白东西居然是个人,而且还有气,上下翻了下,那人胸前划了一道口子,并不特别深,看样子是摔下去的时候被树之类的尖利东西给划伤了,简单得给他上了点药包了下准备走人,免得被人认为我抢劫被捉去见官府。
拖着马走了几步,认命得又转回去拉人,他死哪不好,偏偏死在我附近,还让我看见了,把这么一个大活人扔在那里我还真做不出来。
在收到很多奇奇怪怪的目光后,我终于在城里找到一个写着药字的铺,这小便宜没捡着,还得花钱给他请大夫,怎么想都是一个赔本的生意。
撩开那张灰色的帘子,刚想问有没有大夫就见到一个熟人,那张酷似老鼠精的小猥琐脸。
老二的小眯眯眼亮灿灿的,连忙站起来迎过来,一口一个恩人啊穆哥啊叫得我快要飞升,“你怎么在这?不是又赌输了逃债吧?”
“穆哥我怎么还敢赌!你给我赚了那么多我那天就带着我女人离开了巫城……”
我打住他准备涛涛不绝的发言,“我这有个病人,大夫呢?”
“我就是大夫!人在哪给我瞧瞧。”
“你?”
“穆哥你还是先给我瞧瞧病人吧。”
我出去扶人,想了想还是觉得要提醒一下他,“你不会医治的话我可以找别家的,别给我医死了。”
小样的似乎不满意我质疑他的医术,把人扶在塌子里就开始扒衣服看伤口把脉,还真有模有样。
我坐一边瞧着,有个女人在内屋子出来给我倒了茶水,茶不是什么好茶,泡得倒很有手艺,细眉圆眼,是几个月前我认为的那个不够精致的女人。她穿了朴素服装倒有点贤惠的样子了,我没有忽略她那个已经有点儿隆起来的小腹。
“没什么事情,就摔伤了,醒了过几天就好了。”
老二坐在他女人给他弄来的椅子,问我,“穆哥你怎么认识钟二?”
“刚在城门口捡的,你认识他?”
原来钟二的全名叫钟天皓,因为从小性格软弱,其他家少爷经常取笑他叫他钟二,是这无伤城一个比较有钱的富人儿子,不过父亲好赌母亲早死,几天前输光了家财便把儿子卖去做小倌,这估计是又逃出来了。
“你怎么做起郎中来了?看来还要做爹了。”
老二那张脸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实在是怪异,他说,“女人和银子都有了我还图个啥,就把赌戒了来这小城过日子来了呗,其实我和我女人认识很久了,她也是家里败了才去抛身,我本来也会点歧黄之术就弄了个小店,也过得不错,不过这还是得谢谢穆哥你啊,没你哪有我们和我们的小娃!”
我笑着吃他便宜,道,“真感谢我就让我来当你儿子的干爹,我可是喜欢小孩子得紧。”
老二哧哧笑着答应了,从今以后我多了个干儿子或者干女儿。
我在老二家里住了几天,老二要看店,他媳妇有时候也要去出城弄点干草药,他家没下人负责照顾那个钟二的任务就只有我亲力亲为了,那个钟二长得很秀气,眼睛没我的大也不小,嘴唇也薄薄的,挺有少爷模样,也不对,他曾经也就是个少爷,我给他喂药端饭的,一开始还有点怕不和我说话,后来可能看出了不是小倌馆也放松了下来和我说几句话。
他伤不重好得快,趁他睡了我出去老二在出诊就他媳妇看店,药店里大都是普通药材没什么好看的我就盯着那女人的肚子看,里面那个出来了是要叫我干爹的,这个认知让我有点柔软的感觉。
女人的声音软的有点嗲,大概是留下的职业病,她感谢我的时候告诉我他叫小香,她不内向,和我聊着也自然,有回我不经意问她,“老二把你拿来卖过你还愿意替他生小娃?”
小香笑得很恬淡甚至有点不合年纪的沧桑,“他当初也是想我过得好才去赌的。”
“你不介意?”
她摇了摇头,“我介意,但是我和他一起很快乐。即使他有一千种缺点,但是他爱我,这就够了。”
25.归途
我要走的时候钟天皓也不肯留下只有带着他,反正他无家可归我也不能把他留在老二这阻碍人家的小幸福。
他当过少爷,但也不是个娇气的人,刚开始我骑马他走路他也没有怨言,后来我就和他一起步行了。到了下一个小镇的时候我找了间客栈把那匹肥马卖了,其实我不缺钱,段大叔早在私下就认了我做他干儿子,只要有段家的钱庄,钱我也是可以任拿的,不过我不想这么做。
“我说钟天皓你打算跟着我?”
“你叫我天皓就好,我跟着你我不会跟你添麻烦的。”
“喔,不过不是这个问题,我是说你不能就这么一直跟着我吧?你没有自己要干的事情?”
“没有。”
我暗地里翻了白眼,但也不好意思拼命赶他,钟天皓虽然二十二岁了,但他脸小骨架也纤细,这让我有种欺负弱小的恶劣感觉,而且实际上他笑起来微微露出牙齿的时候也会让他看起来更加年轻感觉和我差不多大。
下午我们坐在客栈喝茶的时候他递给我一袋银子,我疑惑的望他,他身上有钱没钱我一早就知道,不要告诉我你去偷去抢了。他像看出我的疑惑,道“我把那玉佩当了,反正都是没用的东西。”
“没用你还到哪都带着?”
他扬起嘴角,低头道,“现在我找到比这更重要的东西,它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他这么说我也就随他去了,反正银子我还给他拿好,他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江湖最多八卦的地方就是客栈,我们坐下不过半盏茶,消息是要多少是多少,有多劲爆就多劲爆,比如华山掌门是少林哪和尚的私生子,峨眉山的小尼姑喜欢到山下的泉里洗澡故意给男人看等等,当然这些之所以称为小道消息是因为它们都不官方,十有八九是编出来让那些小老百姓乐乐自己讨个嘴瘾。十足十的酸葡萄心理的反应。
客栈里坐了个说书的,他白胡子一吹,说起个把月前的天仙门,比如穆子涯如何把那隐岄宫的宫主引出去鸟不长毛的悬崖壁为替段老庄主报仇,比如司徒庄主和夏大侠的至交怎么豪情万丈的准备砍魔头伸张正义,比如那宫主是怎么样长了翅膀用绝世轻功飞到对面崖跑了。
我喝了口水苦笑,什么我把人引出去,明明是他把我带去,我还是自愿屁颠屁颠跟着去的,满嘴胡言乱语。
“这人真胡说八道。”
我一惊,我没有告诉他我叫穆子涯,他只知道我叫小穆,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胡说八道?”
他道,“如果那个月宫主真那么相信穆子涯那他一开始就可以趁他不备把他杀了,就算他打不过他引人到那里的时候都已经过来这边了有必要问他有做没做么,而且他不是说了么,那个穆子涯叫他兰,真那么仇恨就应该骂他,修养再好也会叫他全名而不是叫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还有呢?”
“那个月宫主不是也没有表现什么慌张愤怒之类的?被人骗了多少有点愤怒吧,杀几个人再跑看来也不是问题。”
“你倒是听得仔细。那结论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说的那么错漏百出连个情节也没想好,他们听不出来只不过是仅仅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罢了。”
“你平时喜欢读书写故事?”
“你怎么知道?”
我又翻了个白眼,原来不是聪明,又一个职业病。我突然想吓吓他,“如果我说我就是穆子涯你怎么看?”
“他不会跑这些小客栈来听自己的小八卦吧?”
我嘿嘿干笑了几声上了房间,事实上我就是喜欢跑到小客栈听自己小八卦的人,不过我不怪他,世界无奇不有,就算我真奇怪也没有什么,就像现在没人想得到天下第一剑就是那腿瘸着,上山砍柴也有点晃摇的老头儿一样。
我坐在床边打开那幅兰图,抚上那画上逼真的人,他在一片兰花中回头,穿着月白色的衣服,披散着长长的黑发,眼睛黑得像要把人吸住,只要他在,所有的人就会像司徒庄主画的一样变得模糊,像所有的光都粘去了他身上一般。
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想撕坏它很多遍,但每次只要纸开了小小的一个口子我便撕不下去,甚至把它扔在客栈转头就走,但回来疯狂的找的人还是我自己,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