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诚挚的眼神看着他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要求随便提,云潇门上下一定全力相助……呃,除了以身相许以外我都能答应你。”
板蓝根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为何四处看了看道:“我才不会让你以身相许,肯定不会……”
我咳了咳:“你误会了,我又没说是我……我的意思是你不要随便觊觎我们派的人,从各种方面上来说,我觉得你都有那种挺危险的倾向……”
他用“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着我,正无语间,我突地想到一件事,问他:“啊,你师父好像说过二师弟不可以随便用真气的……那他现在有事嘛?”
他用讶异的眼光看着我:“他没跟你说吗?”
我摇摇头,他果断地说道:“哦……那我也不会说的,我才不要当这种角色……”
这种角色是什么角色啊?我一急,咳嗽起来,带动了伤口,又止不住呻吟出声。旁边那小子身为大夫,居然也只是袖手旁观,连水都不给递,当真是气煞我也,你们能给我治伤,一定也收了不少医药费,服务态度就这么差嘛!
突然,房门被“咚”地打开了,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眨眼就来到床前,靠近我对着上下打量、左看右看。
我咳嗽的说不出话,只能脸红脖子粗地指着他,二师弟你不是到隔壁睡觉去了吗?怎么突然又……
他一边帮我顺气一边说:“动静太大睡不着。”说着抬头瞪了板蓝根一眼。
板蓝根毕竟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被二师弟那样看之后,尚能维持若无其事的样子,平淡地转过身去盯天花板。
我懒得理他,毕竟是受了不轻的伤,说了一会儿话我就觉得精神有些不济,说话发虚,眼皮都往下耷拉。只是既然人都来了,不问心里也放不下,我便对二师弟说:“你……你没事吧?”
他看我一眼,面色疲惫,神情平缓,正要说话时,我却发现另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那人也没敲门,就这么推门而入,带着晚风凉意走进屋来,二师弟替我掖了掖被子,我集中精神打量来人,才发现那是孙珀。
孙珀身为武艺高深,又声望颇高的前辈,平日里眼神中总是带着一丝高傲。他又在意形象,衣袍总是纤尘不染,胡子收拾得整齐利落。今天夜里是少有的透着一点狼狈,花白的胡子有些散乱,眼睛下面也有浓重的阴影,看来老了好几岁,当然气势仍旧不减。他凌厉地扫了我们三人一眼,而后跨到前面坐到我床边,凑近来看了看,开口道:“我听人说你醒了,所以来看一看。”
我忙说:“多谢前辈关心,前辈百忙之中……”
他举起一只手打断我的话,冷笑道:“也不忙,无非是些刑讯逼供罢了,就凭那些鼠辈能撑得住多久?该说的已经都问出来了。”
我点点头,想问点情况却没敢开口,又听他说:“我知道你刚醒来,身体虚弱,但是有些问题,我想着一定要赶快问清楚才行。”
我直觉到来者不妙,尤其面对这种气势发于外的高手,被逼得简直想钻到被子里避难,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被子是不能钻的,眼见板蓝根站在一边丝毫没有阻止他对伤患下手的意思,我咽了口吐沫,揣揣地说:“您……您想问什么?”
孙珀带着一丝怒气,指着二师弟说:“你只告诉我,他练得是不是《万法神功》!”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孙珀怎么会知道的,就看他吼道:“你别跟老夫装傻,当日我们遭人合伙袭击,他便是用的那套剑法……我能看不出来?那剑法我也曾见过,威力无穷,招数奇诡,一见就忘不了,你敢说那不是?!”
他中气十足,吼得我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还好板蓝根也是知道内情的人,不然我们非要杀人灭口不可。
我知道是那日二师弟当场爆发被他看见,事情恐怕瞒不住了。只是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便转向二师弟说:“师弟……你,你有什么说的?”
二师弟靠在墙边,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这场对话,对我答道:“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等大师兄醒了之后再说。”
原来孙珀已经逼问过他了啊,而且好像什么都没得到,难怪会气成这样……我瞅着孙珀如风箱一样剧烈起伏的胸口,了然。
我心里拿不准该不该向孙珀承认这件事,如果告诉他事实,他会相信么?还是也会认为我们拿到了《万法神功》全卷?虽然我认为他不是会对秘籍起心的人,但是又不敢确定,万一他真有什么企图怎么办?毕竟是其他门派的掌门,心里还有什么考量也说不定。
孙珀见我们都沉默,脸色愈加不耐,用鼻子哼了一声:“还想隐瞒什么?!”说着从怀里抽出来一本小册子,“这藏在屋里的东西,你敢说不是你们的?这是《万法神功》的其中一卷,我一看就明白了!说,你们怎么得到的?!”
……没想到这东西也能被他翻出来,瞒不下去了,再不承认他会将我们立毙当场的,我立刻决定坦白从宽。努力试着做出愧疚的眼神,酝酿出“全世界我最无辜”的感情,用楚楚可怜的眼神去看他。
结果只对视了一秒我就不行了,在他的眼神前,我自己那点小心眼都会被摧毁成灰的吧……无奈地转过脸,我张开嘴说:“这个故事吧,它很长很长……”
孙珀说:“快讲!”吓得我把后面的废话都吞肚子里了,说实话,这秘籍还牵扯到谢家那一摊子事,要说清楚势必就会扯到谢将陵死亡的事实,那之前我们编的谎话岂不是没有意义了。该怎么说才能绕开呢?
我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一边疯狂地开动脑筋找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结果二师弟在一边突然说道:“他累了,我来说。”
我如获大赦,孙珀也不耐烦地转向去看二师弟。
大概是受伤之后糊涂了,我完全忘记了二师弟有多么天怒人怨,就听他语气平板,声音流利地说道:“其实是我前一段时间一不小心摔下悬崖,大难不死,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这本秘籍。”
……
孙珀很有涵养,他脸色没变,真不愧是前辈,就是牙咬的有点紧。
我想打圆场:“我们不知道它是魔教的东西,那上面画了好多乱七八糟姿势奇怪的小人什么的,我还以为是春天的宫殿这方面的艺术绘画……”
孙珀猛地站起来:“够了!我要立刻押着你们回长阳去!到时候见了你们师叔,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我倒松了一口气,见了师叔,一切倒好办了……师叔能保护我们,而且辈分高,他耍赖也没人敢揭穿。孙珀看似生气,但心里应该还是向着我们的吧。
只是孙珀离去之前,却又斜睨着二师弟,语气似是悲悯,似是愤懑地说:“你可还记得,他说过你不能妄动真气?你却……我趁你昏迷的时候探过了,若十五日之内还没有找到办法的话,你一定会死。”
这么突如其来,他说的话像利剑一样刺进我心里。
耳边似乎听到板蓝根在低喃:“所以我不想当这种角色啊。”
第65章:回归
孙珀离去之后,板蓝根也默默离开了,临走前的表情让我想问他都开不了口。
我感觉自己手在发抖,也无暇去管,只是喉咙发哑地对二师弟说:“神医说会给我们配药……应该还来得及的……对、对吧?”
二他握住我的手,低声说:“是。”
我却觉得不能相信他,不是我说,好歹大家都认识十几年了,你又不擅长说谎……我能看不出来?
但是我又何必要说出来?现在无论讲什么,都只是徒增他的烦恼罢了。于是我勉强做出一个微笑,也反握住他的手说:“哈哈,一定没问题的。”心底打定主意,等明天一早我就跑去找神医,闭关也要把他揪出来问个清楚才行。
实在不行,也许就只能去找苏墨洵,虽然我不觉得他有什么理由同意,这世上似乎也没什么东西是他想要而需要我去和他交换的……但是,拿出来足够诚意,或者去找花苗苗还是白旭说情给他吹枕头风……
我心乱如麻,胸口上的伤还越来越痛,精神无法集中,二师弟似乎已经振作起来,只微有些黯然地对我说到:“你赶快休息吧。”
我点头,一切都要养足精神再说,现在想什么都毫无章法,对局势也没什么帮助。我被二师弟扶着躺上床,真怕自己握住的这只手以后就这么消失。
也许是受了伤之后格外脆弱,我觉得似乎真的要跟二师弟见一面少一面,不禁非常难过,抽了抽鼻子说:“你今天晚上还是别走了,就睡这儿陪着我吧了,我们师兄弟两个说说话。”
二师弟缓慢地扭过头,我几乎听到他脖子咔哒咔哒的转动声,他说:“……好。”
于是我挪了挪地方,二师弟略微犹豫了一下,吹熄了灯,衣服也没脱就躺了上来,我见他剑都没有解下来,问他:“你不难受么?”
二师弟回答:“难受。”但是没有其他动作。我想把被子给他盖,都被他按住拒绝了:“我身上凉,等一下。”
屋外风声咆哮,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令人感觉恍然如梦,不知今夕何夕。夜色似乎更深沉了,我们这么静静地并排躺了一会儿,我有些昏昏欲睡地合上眼,就感觉到他扯过被子钻了进来。
这个时候我又(或者是才)想到我们先前出了那档子事,似乎不宜有身体接触,只是话都说出来了,自然不能再赶他走。其实他躺的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就是会令人莫名紧张,似乎身上的热气也透了过来,烘得被子里暖呼呼的。明明心里发虚,却实在难过的无法睡着,我只得开口说:“二师弟……你、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么?”
他没吭声,我伤感地说:“这几年师兄对你关心不够……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
“你在江湖上名头这么大,派里的大家一直都很为你骄傲,小师弟也最崇拜你……”
“上次我回山上,迎面碰上赵飞平,他一和我照面就吓得站住动不了了。”二师弟无情地指出。
“呃,他内心深处,也许深到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还是很为你骄傲的,要不然他干嘛这么怕你。”我不自然地说。
二师弟突地伸手,缓慢地抚摸我的嘴唇,我正紧张得全身都绷紧了,他收回手说道:“不用担心。”声音似乎略有些笑意,“等我要死之前再跟我说这些话吧。”
我讪讪地闭上嘴,难得想温情一把……二师弟你……
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语气,冷淡严肃地说道:“你的嘴唇发白,要赶快……”他似乎想要给我输点内力,我阻止他说:“你不要,还怕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后来却伸手和我搂在一起,我昏昏欲睡,也没推开,觉得这样真的舒服多了,身上各处都熨帖无比,心中某块地方一动,低声对他说:“你这次好像又救我一回。”
二师弟说:“嗯。”
我想起他那时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只是看着都要伤心欲绝,好像是问他,又好像是问自己,喃喃道:“总是这样……值得么?”
看不到他的脸,音色却更清晰了:“不关你事。”
真是有二师弟风格的回答,我说:“怎么可能不关我事……”
我自己没感觉到,说出口才发现,声音中居然略带哽咽。
他说:“你哭了?”
“我没哭,我就是有点想哭而已。”我赶紧伸手摸摸脸,唔,还好只是眼角有点水汽。
过了一会儿,二师弟缓缓地说:“那,你现在相信我喜欢你了么?”
我想,我这辈子还没听过他语气这么温柔呢。
“嗯。”
而后,谁也没有再出声。
第二天,孙珀便急匆匆地带着剩余的人押着我们上路了,任凭我怎么说自己伤重不宜动身,他都硬起心肠不松口,令我又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孙珀似乎有些担心二师弟又会失去神智,便要求他解下武器。二师弟坚决不同意,也不要和我分开,态度强硬的令我佩服至极。神医谷内现在只有板蓝根知道二师弟的伤势,却因为谷里的规矩不能随我们离开。我很怕二师弟被关进囚车里运到长阳,那样对他实在太过折辱,于是最终那条“同心锁”又被拿了出来,将他的双手束缚住。为了让孙珀放心,我还忽悠说这是神医用特殊材料专门为二师弟制作的,可以舒缓他的神经,孙珀将信将疑,见我们还算老实,也就同意了。
临走之前板蓝根告诉我他师父出了神医谷去为我们寻药材,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趁人不注意塞给我一瓶药,还递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但是,抱歉,这个眼神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啊!那个药瓶我闻了闻,似乎只是普通的安神药啊!拿到之后心里更七上八下了啊!
那些人为我们准备了一辆马车,除了外面有很多人看管之外,其实条件还不错。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和二师弟两个拖着破破烂烂的身躯,向着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出发。
第66章:回忆
到了正午时分,一行人停下来做饭,我从车窗向外窥探,发现他们果然是训练有素,有几个人从背上卸下一口大锅,有的从身上摸出米袋下锅淘米,还有几个专门负责生火,过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把热气腾腾的米饭给我们送来了,这待遇还当真不错。
我虽然没什么胃口,闻见饭菜香气还是食指大动。这一路颠簸,尽管我一直躺平不动弹,仍旧因为受伤而觉得很不舒服,但是也只能咬牙忍着,现在总算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二师弟双手被缚,拿着碗的时候锁链丁零当啷地乱响,我看着更加难受:虽然二师弟表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但我知道这样做非常伤一个武人的自尊,那些正道年轻子弟,从前大都听说过二师弟的名头,现在大概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态度将信将疑中又带着点幸灾乐祸。好奇心重的人,好比刚才那个送饭小弟,看到他都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好像二师弟长了三只手似的。
被当成异类的滋味不好受,这个我也不是没体会过。
终于忍不住听那钢铁碰撞的声音,我放下碗,对二师弟说:“你这样多不方便,来我帮你吃。”
二师弟一愣,而后我笑眯眯地把链子握在手里抬起来,说道:“好了,你吃吧,这下没声音了。”
他不知道为何抽了抽嘴角。
吃完饭后大家继续开路,我歪着身子靠在车壁上假寐,渐渐觉得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嘴里也一片苦涩,只得闭着眼睛希望它自己平缓过去。我之前可从来没晕过车啊,该死的捅我一刀的小喽啰,愣是把我折腾成了现在这种弱不禁风的模样,见到他了我一定要把他绑到水车上一直转圈,直到他从此再也不能转弯为止,对了,那人叫啥来着,现在还健在否?
我想问,但又怕自己一张嘴就吐出来,这时有只手伸过来摸我脑门,还伴随二师弟的声音道:“你脸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