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晨凰似乎在笑,笑容必定很得意,可惜陈北雁看不见,陈北雁被他气昏了头,因为在这千钧一发万般关紧的时刻,他竟听到司晨凰说:“我废了你,我让你来勾搭。”
他身后的檀乔已经急得额头见汗,但碍于司晨凰,却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听得此言,面具下的脸抽搐不止,生生损伤了花容月貌。
就是这么小小一个缘由,令陈总捕头与杀掉赵伽的机会失之交臂。陈北雁被一招逼退,赵伽身后的影卫瞬间补上,同时挡在了赵伽的身前。
赵伽瞪着陈北雁,将手中一只杯子甩出,一声脆响,画舫外兵士顿时万箭齐发,冲的都是陈北雁及手下人。陈北雁见杀掉赵伽的良机已经没有,闪身就退到了严广萍身边,刀势如风,替他挡住了袭来的羽箭。
合着赵伽甩杯子的声音,画舫顶端的钱塘也是一声狂喊:“啊,起风了,牌飞了!”果然一副马吊牌随着箭风飞得漫天都是。
司晨凰瞥一眼赵伽,明知故问:“他们喊什么?”
檀乔:“风太大,我没听清。”
画舫外形势又一次骤变,四大使从画舫顶端一跃而下,流火宫二十四影卫和各大尊使贴身侍卫跟着倾巢而出,恰恰插入兵士和画舫内各路杀手之间,将大半的羽箭挡了出去。
画舫里一片混战,影卫在外面阻挡各路兵马,四大使挤进画舫来,帮着赵伽手下兵士追杀驱赶陈北雁手下人,刀枪纵横交错处,满场血肉横飞。
陈北雁死死护着严广萍,混战中与那个紫霄使者错身而过,他听到他轻声道:“还不快走,真的想送命吗?”
他用的是传音入密功夫,别人听不见。这不是错觉,陈总捕头顿时开窍,天水宫的众人看似竭力跟着吴王手下人马追杀自己,却又似乎无意识地将自己和那大批的兵马给隔挡开了,这本就是一场混战,人越多,形势越乱。乱中尚且有投机取巧的机会,若是乱过去,等兵士彻底围上来,也就彻底没有了走的机会。
陈北雁伸手架住了严广萍的胳膊,喝道:“风紧,撤!”势如猛虎杀奔画舫外,临去时,却回头看檀乔一眼,眼中满是愤懑和不甘,还带着几丝委屈,眼巴巴的委屈。
檀乔对他的眼光只能视而不见,看着他反身离去,一路冲杀出画舫,跃入水中,消失无踪。他手下的黑衣杀手纷纷跟着撤离,有的血溅当场,有的入水遁逃,四散而去。
四大使不等教主下令,跟着就追杀出去,个个身手矫捷形如鬼魅,只把赵伽看得咋舌不已:“贤弟,你还是藏私了啊!你送给我的影卫,哪里比得上你身边这些人?”
不过片刻功夫,这一切就归于风平浪静,有下人来拖走尸体,冲洗地下的鲜血,重开玳瑁,再设芙蓉,恢复这太平盛世歌舞升平。赵伽受了那一刀的惊吓,不肯善罢甘休:“传令下去,放闸网,全江上下搜捕,将这一干不知死活的东西赶尽杀绝!”
随着他的号令,闽江上游下游从前设置的闸网拉来,两岸全程戒备,一层层兵士甲胄鲜明,铺天盖地,将这方圆几里围成铜墙铁壁。
赵伽缓缓从椅中站起身来,气势狂横嚣张:“贤弟啊,今天全亏你在,不然愚兄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你也看到今日情景,并非我要蓄意如何,而是他们不肯给我活路。若是这些人逃脱,必定上折子说愚兄我抗旨不遵,刺杀朝廷大臣,有蓄意谋反之心。若是他们死在这里,我这罪名同样逃脱不掉,你说愚兄我该怎么办?”
司晨凰跟着起身:“朝堂之事在下不懂,不好妄言,殿下自行决定。”
赵伽看着他,笑得欢畅:“你啊你啊你,你这是……今晚吴王府,愚兄设宴请你,谢你这救命之恩。另有些事情,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你把你的那些得力属下都带上,我们不醉不归。”
这边话声未落,那边纷争再起,原来吴王属下将领带人沿江搜捕,搜到了司晨凰来时乘坐的那六条大船上。大船上有司晨凰的侍者留守,不肯被搜船,恰韩云汐也在附近,见官兵无礼蛮横,便吵闹起来。
澹台钨得令过去查看,不出片刻,韩云汐随着澹台钨过来,他跟着忙了这半天,却惹得一阵不愉快,脸色不太好看。他尚未开言,司晨凰却抢先道:“韩尊使,这是你的不对。殿下的人是例行搜查,为何你不让搜?”
韩云汐道:“禀报教主,我们的船上,教主独玉宫中侍者一直守护,若有人上去,他们焉能不知?”
司晨凰拧眉看韩云汐,他覆了面具,无人得知他什么神情。赵伽却明显地感到了他的不快,对着澹台钨一挥手:“你叫他们滚开,别处搜去。今日里若不是有贤弟在,本王这条命就交代在那陈北雁手中了,他的船你如何能搜得?”转首对司晨凰道:“贤弟且落座,莫要和这些奴才计较。”
司晨凰缓缓落座,依旧冷冷地盯着韩云汐。如今五月天气,闽中时气湿热,韩云汐着素白色丝质里衣,外罩深紫色的纱衫,十分宽大轻薄,这奔波剧斗一番,脸却依旧热得有些涨红。司晨凰对着他招招手:“来。”
韩云汐依言靠过去,司晨凰将手边一碗冰莲子羹递到他手中:“瞧你热的,别再出去乱跑。”他靠近了韩云汐,用的也是传音入密功夫,余人不闻其声:“这次给你面子,少再给我起什么幺蛾子!”
韩云汐顿一顿,不动声色地将冰莲子粥放到唇边轻啜,衣袖随着他的举动滑下去,露出玲珑白皙的手腕。
赵伽在一边看他二人,看出一种气韵流转的暧昧来,唇角便叼了微笑,不免多看韩云汐两眼。却忽然地,看到他左手手腕上那个九龙紫玉镯,顿时睁大了双眼。
韩云汐状似浑然不觉,只管把莲子羹一口口喝掉,赵伽收回目光,微笑问道:“贤弟,我看你这个下属功夫很好。你从前送来的那些个影卫,可是没有一个比得上。”
司晨凰道:“这是我教中四大使者排名第二的紫霄使者,并非影卫。”
赵伽道:“你今日也见了,你看愚兄这日子过的,天天在刀光剑影中摸滚打爬朝不保夕。你不管什么使者,这般武功高强的人物,你就不舍得送愚兄一个吗?”他不等司晨凰回答,转首询问韩云汐:“这位小兄弟,你可愿意跟着本王?我定不亏待了你。”
韩云汐愕然抬头,迟疑片刻,又侧头看看司晨凰,司晨凰微微低头,却并未看他。他心中一动,便对着赵伽展开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这个小人做不得主。但若能跟着吴王殿下,自然是好的,小人没什么不情愿。”
赵伽呵呵大笑:“贤弟啊,你看你的紫霄使者答应了,你就大方一些吧。你不拘去哪里再招一个来,填补空缺即可。”
司晨凰沉默不语。这一天,他眼前翻天覆地,他始终心平气和应对自如,可是这一刻,终于彻底暴怒,怒发几欲冲冠。这韩云汐疯了,今天真的疯了,一再触他逆鳞。作死的东西,几天不教训他,他就要上房揭瓦了!
偏偏他覆着面具,纵然大怒,旁人只觉得气氛不对,却也瞧不见他究竟怒到哪种程度。唯有身后的檀乔随他多年,知根知底,忙趋前几步,正要出言解释,司晨凰一摆手,制止了他:“吴王殿下若是瞧中别个,小弟我自当双手奉上,但他不行,他有病。”
赵伽诧异:“有病?看起来挺好的,有什么病?”
司晨凰道:“癔症。发起病来疯狗一样,里外不分,六亲不认。若是不小心惊扰殿下,岂非我之大罪?”
这下轮到韩云汐大怒,却只能咬着下唇隐忍不发,一张脸更加涨得绯红。檀乔拼命忍住笑,退开几步。
赵伽状甚失望:“是吗?难道没有医治之法?”
司晨凰道:“医治之法倒是有,不过得慢慢来。这样吧,若是他病好了,我就把他带过来交给殿下,如今且先跟着我吧。”
赵伽道:“那也只能如此。不过小兄弟,本王跟你很有眼缘,真的很喜欢你,你须要记得我这一番盛情,好好养病,莫要把本王给忘了。等病好的时候,早些来到本王的身边。”
韩云汐道:“殿下龙章凤姿,小人如何能忘,必定铭记在心。”
赵伽对他的喜欢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的宴席上,在一片花团锦簇轻歌曼舞中,单独赏赐韩云汐几大杯酒。钱塘本想替他,但在吴王府中,却不敢造次。韩云汐推脱不掉,抬眼看看司晨凰,想他替自己出言求情,司晨凰却把脸转向别处,看也不看他,他只得悉数饮尽。他酒量本不高,如今喝得又急,片刻后酒气上涌,天旋地转,觉得那赵伽的眼光只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意态不明。
好容易撑到酒宴结束,韩云汐被江画尘扶着,穿花拂柳,慢慢往回走。才进王府别院,身后一人忽然带着酒气和风声抢近,对江画尘喝道:“你们自己回去,把他交给我!”一把掐住韩云汐胳膊,扯了过去。
韩云汐手臂剧痛,尚未回神,腾云驾雾般飘身而起,一路越过重重亭台楼阁,飘出了了王府别院,飘出了闽都城,远处闽江江天一色,水声轰隆,他说:“你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司晨凰道:“干什么?你既然想死,那就让我干死你!”
第38章
韩云汐被摔在草地上,天旋地转。
此地为闽江上游,距离闽都已远,四下里静寂无人,唯有河水轰鸣,仿若白日里羯鼓之声并未散尽。绿叶白花的七里香生于岸边,葳蕤繁盛,暗香铺天盖地笼罩四野。韩云汐本来还有几分清醒,被这花香一熏,神智彻底迷糊。
他伏在草地上,心跳急剧,待那一阵眩晕过去,正想支撑着爬起,却被司晨凰扑上来抓住了头发,将脸按在地下,陷入那尚带着温热的青草之中,暖洋洋的草木气息扑鼻而来,然后开始上不来气,韩云汐挣扎着将脸扭到一侧:“你别……快放开我,憋死了……”
司晨凰也有七八分醉意,下手有点没轻没重:“憋死也不放你!反了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儿!你将那陈北雁藏在我的船里干什么?你这么用心救他,莫非你看上他不成?贱货,你见异思迁的本事可当真不小!”
韩云汐平日里怕他怕得要死,如今有酒壮胆,没了忌讳,一边挣扎一边辩驳:“我救他就是看上他了?我敬慕他为人不成?你今天不是也救了吴王?你也看上那赵伽了?”
司晨凰一脚踹在他腰上:“我让你犟嘴!我把你从郁孤城要出来,就是让你来气我的?你还敢跟我提赵伽,当着我的面你敢勾搭一圈,你以为他是真的看上你了?抬举你的不轻!他看上的是你手腕上的九龙紫玉镯!”
韩云汐被他踹得就地翻滚一下,一脸茫然,半晌才回神,举起自己左手看了看,九龙紫玉镯在手腕上静静地散发着幽光。他恍恍惚惚,控制不住自己的话语:“他看上了就给他……送我镯子的人已经死了,留着不过徒增伤悲,还不如送出去。只要他肯告诉我,卓家的人究竟死在何人之手,我就送给他,他要什么给什么……”
司晨凰脑中“嗡”地一声,再一次被他给气疯,忍不住连胜冷笑:“好啊,那不如我来告诉你,是不是我要什么你也肯给我什么?”
韩云汐抬眼看他,长长的凤眼微微挑着,眼珠裹在一层泪光里,水气潋滟,眼角有些发红,他点头,点得摇头晃脑不能自已:“我知道你要什么,我没醉,真的,我这会儿没醉,你别以为我喝醉了,我一点都不傻,我清醒着呢!”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扑过去,酒醉之中,身法依旧迅捷无比,扯住了司晨凰的衣襟下摆。司晨凰一袭玄色长袍,未曾束腰带,韩云汐抓了几下没扯下来,干脆直接撩起他的袍子来,接着去扯他长裤,三两把拽下来,把脸凑了过去,然后一口含住。
司晨凰骤不及防,被那温暖湿润包围着,挟裹着,舔舐着,挑逗着,虽有些磕磕绊绊的生涩,却又有些浑浑噩噩的天然,瞬间血脉贲张,踉跄着往后退一步,靠上一棵木兰花树,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韩云汐被他带的往前一扑,被迫松了口,茫然抬头:“怎么了?你嫌我做得不好?”
司晨凰说不出来话,唯余喘息之声,韩云汐小心翼翼地看他,试探着再次凑近,司晨凰扳住他的肩头,将他按得跪伏于地。两人的衣服纷纷飞出,散落于地。
他欺压上去,斗志昂扬蓄势待发,韩云汐把脸埋在双臂之间,后颈处一片冰凉坚硬,抵得他生疼,他低声嘟哝:“你顶着我了。”
司晨凰语气恶劣:“什么?你说这里?”用下身狠狠顶他一下,韩云汐一声低呼:“不,是你的面具。而且我也不喜欢从后面来,从来就不喜欢。”
司晨凰顿住,片刻后轻声道:“你不喜欢从后面来?你想让我去掉它?那你不许看我。”
韩云汐嗯一声,声音迟滞模糊:“你一定很丑,怕我看你。呵呵呵,天水教的教主一定很丑,所以总是戴着面具,从来没人见过他长的什么样子。是不是这样?”
司晨凰扯过一条汗巾子,将他双眼结结实实蒙了起来:“我不跟醉鬼计较,随你说去。”
两人都醉了,在这闽江畔,放开世事纷扰,放开江湖纷争,幕天席地,眠月枕风,做一场翻天覆地的欢爱。司晨凰秉着说到做到的原则,身体力行,鞠躬尽瘁。韩云汐眼前一片无边的黑暗,被他深深拥抱,一点点占有,一寸寸侵袭,一丝丝厮磨,一次次冲击,魂飞天外,欲死欲仙。
迷乱中,他却忽然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浙南那条不知名的江流边,风声水声落花声,回旋萦绕,漫天飞舞。这情景何其相似,便是人,似乎也并无分别。恍惚天穹中有声音传来,他听到爱人的喃喃细语:“你知不知道鱼身上哪个部位最好吃?”
“小狐狸精,鱼有鸡鸡没有?”
“鱼的鸡鸡好吃吗?你尝过没有?”
“小狐狸精,我成全你,让我干死你。”
这声音浑厚浩荡,似乎来自天地尽头六合八荒,把他彻底包围笼罩。韩云汐泪水横流,伸臂搂住他,触感熟悉温暖,他紧紧拥抱,抵死不分:“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是你回来了?你就干死我吧,我情愿就这样死去,这是世间最好的死法,让我去死吧!”
最终,韩云汐没有死,他又活过来了,这一场繁华梦,也终究有结束的时候。他依旧处于荒淫混沌的黑暗中,他身上被裹了一件衣服,并非赤身露体。只觉得浑身散了架般疼痛,头也开始隐隐作痛,原来是旧病复发,导致提前醒来。
这般怔忪片刻,不知自己是梦是醒,半晌后他摸索着解开眼睛上的汗巾子,去找自己的腰带,那上面系着碧玉烟斗和装阿芙蓉的荷包。他腰里横了一条手臂,因此行动有些不便,他想把手臂给搬开,不经意地瞥见身边的人,却突然心中大震。
司晨凰谨慎精明,便是意乱情迷之中,过后也记得自己再把面具给戴上。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还是忘了一件东西。
他颈中一根细链,拴着一枚玄玉指环,静静蜷伏在锁骨那里。
韩云汐脑袋中轰轰作响,有千百个小人儿在给他擂鼓助威,在驱使他颤颤抖抖伸出手去,慢慢捏住了那枚指环,自己戴了三年的东西,如何能不熟悉?这东西,难道不该随了谢京澜深埋在那漏斗洞之下吗?
司晨凰身上也裹了一件衣服,却散乱着,半掩半盖。韩云汐眼光掠过那修长精干的身躯,头一次正眼仔细看他,原来竟这般熟悉。他不可置信,却又不能不信,他哆嗦着,封了司晨凰的昏睡穴,替他把面具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