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色仍是闲慵之极,透出旁人绝难窥见的亲昵来。
漫不经心的风情,是他舒展的眉眼,和俊朗面容上,惬意的,甚至是欢愉的神情与笑意。
秦焕然嘴角忍不住勾出温柔的弧度来,他伸手缓缓辗转过沈召南双唇。酒染水润,淡淡的嫣然光泽,让他想起了渡口边那些纷飞的花瓣。
于是他俯身轻轻吻过去,丝丝贴合,遍尝滋味。
那个人独有的清香味道,和陈酿的滋味,比想象中更美。
欲罢不能。
沈召南怔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慢慢的回应这个人。
这样的雨夜,确实适合十年思念蔓延。
秦焕然的笑容变得专注起来,格外干净纯粹,那秀丽眉目染了春意,愈发风流动人。如斯焕然风姿,一如少年时光。
那样的美。
他抬手挥去,内劲过处,桌上的烛火,忽然灭了。
春夜无声,一室温柔呢喃。
窗外花枝摇曳,树影婆娑。
那春雨落在月心湖中,发出愉悦的声音来,和着檐下被风吹动的风铎铁马之声,说不出的悦耳动人。
三杯两盏,淡酒醉旧梦。夜雨成诗,千里落花风。
吹不散,无尽销魂意。
一夜云雨且收。
“如今你已自扬州离开,新辞那丫头,你要接她回京么?”
幔帐尚未撩起,仍旧是昏昏的暧昧时光,秦焕然半撑起身子,一只手缠了沈召南一绺发丝,注视着他颈间的吻痕,慢吞吞地问道。
他语调也是散散的,漫不经心的味道,也不知心思飘到哪里去了。
天色尚早,不急着起身。
能与他多温存一会儿,都是足够让人贪恋的甘美愿望。秦焕然一念既起,自己不睡,也不想沈召南继续睡过去。
沈召南也不理会他的动作,换了个让自己舒服一点的姿势,微微蹙了眉。身体传来某种难以言喻的钝痛,他其实并不想动弹。
想到这里便有几分恼意,这人放浪起来,着实是叫人吃不消。百般手段使出来,真真是磨人得紧。
折腾。
本不想理他,好生睡觉方是正经,奈何这人知他甚深,轻易便能惹他认真起来,沈召南无可奈何地低叹一声。
真真是命里的克星,半点心思都瞒不住他。
“暂时还不行,目前京中局势难料,我不想把新辞带回来。况且,我送新辞去岳家庄,虽然是为了让她远离京中的是非,更是为了她的病。”
说到这里,沈召南的眼底掠过浓浓的忧色:“当年曹大夫叮嘱过,新辞这病,小时尚不觉得什么,不过是娇怯些,可是一旦她成年,便会危及性命。如今新辞也快及笄了,我只是希望那神医不负盛名,能保她一生平安才好。”
“算来也是经年未见了,那丫头如今身子可是还好?”
本只是随口的闲话,听得沈召南如此说,秦焕然不由也上起心来。
他只知沈召南向来便把新辞的病看得极重,前年出京时特意将新辞送到岳家庄,也是为着这个病。
不是言道那大夫医术极为高明么?
沈召南被他惹起心事,叹道:“致宁来信倒是没说什么,只道一切如常,偶有不适,亦是自小的毛病。只是我想那大夫盛名在外,既治了却无起色,总不能叫我放心。”
“无事便是好事。”秦焕然重又躺下,将人揽在怀中,温声道:“放宽心吧,天下名医何其之多,总不会一个有用的都没有,莫要自己吓唬自己。”
“嗯,我只是惦记罢了。等过些日子,我再接她回京,说起来新辞从未离开我这么久过,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呢……”
心中难免想念。
因是背对着,所以沈召南看不见秦焕然的神情。
那人轻轻皱了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分明是极在意沈新辞的性命。
不说自己也是从小看着新辞那丫头长大的,心疼那极惹人怜爱的孩子,就算是,为着那个秘密,他也不能淡然看待沈新辞的生死。
心中思量,秦焕然却不想沈召南如此烦恼,尤其是在这样温馨的早晨。
有心要岔开他的念头。
“腰还酸么?”
这心念一起,秦焕然便凑到沈召南的耳边,暧昧地轻笑出声。
“我帮你揉揉吧,说起来,也是因着头一回,以后慢慢就会习惯的。”
沈召南禁不住面上腾地烧起来,耳后薄薄的殷红浮起,他低喝道:“秦焕然!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胡说什么,口没遮拦的!”
是因为头一遭么,分明便是你太过孟浪……
然而那声音不复往日清朗,犹带情事过后的沙哑,这嗔怪便失了几分凌厉。听在秦焕然耳里,反倒是平添了几分风情,尤为叫人心痒。
脑中不期然地浮现出昨夜的旖旎风光来,那缱绻滋味分外缠绵。
秦焕然笑得更暧昧了,却聪明地不说什么,只拿捏了力道,不轻不重地给他揉着该揉的地方。
待沈召南重又困倦起来,秦焕然忽的轻轻咬住他的耳垂,低笑道:“左右大朝在后日,这两天你既无事,不妨在西园住下吧,就当是补偿我,如何?”
昨儿闹了大半夜,这会儿他实在乏了。那几个时辰的浅眠,根本不足以弥补他耗费的精力。
沈召南昏昏欲睡,听得耳边熟悉的温柔声音,意识有些游离,却是灵台清明,只懒懒地道:“我又欠着你什么呢?”
秦焕然不怀好意的亲吻流连在他锁骨至脖颈之间,一边含糊笑道:“怎的不欠,你一走,把我扔在京城一年多的日子,总要给点补偿吧。”
“焕然,别闹……”
沈召南无奈的叹息自唇间溢出,依稀带着些低低的甜美呻吟。他推了推秦焕然,试图阻止情人的偷袭,“我得回府,靖儿要是看不到我,会哭闹的。”
“儿子这么宝贝么。”
虽已知沈靖并非沈召南的亲生子,秦焕然仍不免有几分不甘。低头见他清澈双眼微微眯着,表情甚是慵懒,纤长眼睫轻轻颤动,秦焕然不由轻笑出声。
他重又俯身,再度压上这具温暖的身子,开始练习属于自己的甜美秘密。
“秦焕然……”
“别说话,我想听点别的……你的声音……”
“你……”
烟青色幔帐悠悠荡荡,遮住了春天的多情。
明道六年春,刘氏太后崩,帝甚哀之。
不日,淳熙帝亲政,召扬州知州沈召南回京,二度拜相。
崇政殿内檀香袅袅,座上的青年天子笑得温和,眼底的光幽幽静静,叫人琢磨不透九重帝心。
沈召南微微垂首,恭敬地递上了早已拟好的折子。
淳熙帝徐徐翻阅,眉目间无限天机。
“这些年卿家在扬州,真是辛苦了。”
沈召南恭声道:“本是为人臣子分内之事,圣上言重了。”
小小年纪,仍旧难掩九重帝心。
此子生来便是不凡。
年轻的淳熙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单手撑着下颏,微笑着点头道:“很好,新政一事,便交由卿家了,朕,信得过你。”
想起在扬州的日子,那些自京中递来的密旨,沈召南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
“臣,领旨。”
明道六年春,帝召还左相,同年,帝纳其章,始行新政,朝野俱动。
左相召南,素温谦,风仪棣棣。然其新政,曰“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非议颇多。
虽左相性谨,一时赋诗者如云,褒贬不一。
——《新宋史》
第二十章:太湖风波
“新政之事,你可有听到外间的传言?”
秦焕然悠悠抚过沈召南的锁骨,气定神闲地问道。
沈召南淡然一笑,握住他的手拿开一些,温声道:“听了不少,毁谤者有之,中肯的说法倒是也有不少,我心中有数,放心。”
“这就好,大约惹急了那帮小人,官家也不见得能够一直支持你。说起来新政确实大有裨益,只是若要施行,不免艰难。你又在那风间浪口,官家真是好计谋啊……”
秦焕然咕哝几句,似有些不满他的阻拦,干脆解了他的衣衫,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粉色吻痕。
不亦乐乎。
“我知道,尽力而为吧……嗯……你又发什么疯……”
沈召南侧过脸,轻轻蹙眉,推了推他:“秦焕然,我跟你说正经事,你能不能别一下又绕到这上面……”
这人真是顽童心性,没个定数。分明谈着政事好好的,一个不留意,又被他带到了这等暧昧的境地来。
秦焕然慧黠地笑道:“我这也是正经事。”
那手顺着腰线一路下滑,嘴上说着“正经”,动作之间,却极尽缠绵。
沈召南被他的深吻烧得神智迷离,抗拒不能,也只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就随他去了。
初识情欲,以二人的定力性情,虽不至于耽溺,偶有机会相聚,秦焕然定是半点不肯放过的。
情人之间,这种事儿,总不能较真。
实是相聚难得,温存之际,不想败了他的兴致。
于是宛转相就,细碎的呻吟压抑不住,额上密密的汗水染湿了青丝。幔帐隔出的狭小空间,无尽温情。
秦焕然无声地微笑起来,落在他身上的吻,愈发温柔了。
他喜欢看到情人,在自己面前露出的,这种无奈而纵容的神情。
是爱意。
待终于平复下来,沈召南轻轻喘了两声,方问道:“此次太湖之事,你要自己亲自去么?”
余韵犹在,秦焕然脸色微红,眉间情致懒散,亲了亲情人的眉眼,一边调笑道:“自然是亲自去的,这等大事,交予旁人,只怕是要损兵折将了。怎么,你担心我?还是舍不得我?”
沈召南白他一眼,也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兀自思量着正事。
今夏太湖一带遭了天灾,乱民四起。江浙一带,有江湖邪教永乐教,趁乱自立圣公,密谋起义,惊动了朝廷。
连月来数名官员遭暗害,秦焕然身为刑部尚书,自然不能不上心。江湖上亦有他派出的刑部暗卫潜伏,有密信传回,八月十五,太湖之畔,永乐教将会有祭祀,届时,很多重要人物都会在场。
而秦焕然,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机会。
“我记得,柏舟的家书中,似也提到过这永乐教……”
沈召南忽的想起这事,侧过头看着秦焕然,沉吟道:“柏舟在信中说起,永乐教在武林之中也曾兴风作浪,向来不为武林正道所容。似乎……太湖之事,南武林的盟主也得了消息……”
秦焕然似笑非笑地道:“那帮江湖人,确实有些本事。”
“你早就知道?”
沈召南凝神注视着他,思忖片刻,便道:“如此一来,江湖之人定然也不会错过这次太湖之机了。”
想必今年的中秋月圆之夜,不会如此平静安详了。
太湖的月,又要红了么……
秦焕然捻起他一绺青丝缠在指间,悠然笑道:“这个自然,我也正好就此机会,将永乐教之事解决。相信那些正道武林中人,是我绝佳的助力,既然涉及江湖,自然不用朝廷名义出面,才是上策。”
“不如待我回去,与柏舟说明此事,让他助你一臂之力。”
沈召南定定地看着秦焕然,眉心轻轻笼起。
秦焕然见他如此情态,知他心中担心自己,于是搂住他的肩,轻笑一声:“放心,我身手如何你还能不知么?此事不必告诉柏舟,我能应付得来。”
“你武艺虽好,毕竟不曾真正在江湖走动,我担心你不明白其中险恶之处。”沈召南叹道,“便是名门正派,其中也有诸多玄机的。柏舟毕竟是江湖中人,也许他能帮到你。”
想起自己年少时行走江湖遇到的争端,沈召南忽的生了几分倦意来。
世事从来晦涩,走到哪里,江湖或是庙堂,其实有些东西,还是一样的。
当初不能逃避的,今日仍旧需要面对。
莫名地想起了清霜来,心中一派宁静,倒是有些想念他昔日那些江湖上的朋友了。只是江湖,实在离他太远了。
心思几度飘远,最后还是回到了眼前人的身上。
沈召南微笑着注视秦焕然的脸,手指缓缓描摹那熟悉而清俊的线条,露出一个近乎于天真纯净的笑容来。
“想起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秦焕然握住他的手,悠悠问道,眼底有些兴味,更多的,却是满足与欢愉。
沈召南轻笑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遇见的那个男孩儿来。”
他抽出了手,捧起秦焕然的脸,难得有几分痴怔地道:“凤眼长睫啊……这种美几乎一手成就了当年我对清霜懵懂的心动……只是现在想想,我大概一直不能忘记的,是那个孩子给予我的,温暖纯粹的感觉吧……可以信赖,可以追寻,可以拥有,我喜欢这种陪伴。他给我的拨浪鼓还在新辞那里呢,新辞喜欢……”
秦焕然手指轻轻穿过他的发丝,低声笑起来:“敢在我面前说你对别人心动,我很不开心呢,你说该怎么办?”
清亮凤目里,蔓延而出的笑意,纠缠出尘埃里的花朵,美得炫目。
“那我向你赔罪如何……”
沈召南童心发作,捏了捏他俊秀之极的脸,戏谑道。
“自然是好的,我乐意之极呢。”
二人在床上嬉闹一阵,沈召南总算记起了正题,推了推秦焕然,追问道:“我向柏舟说一声,可好?”
秦焕然俯身亲吻他的眉心,低低笑道:“若你不嫌麻烦,说一声也无妨。你知道的,我可不舍得你担心……”
“秦焕然,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沈召南屈指弹了弹他的脑门儿,为这样暧昧的情话而微微赧然。
心中却是长叹一声。
若非新政初行,诸事繁杂,若非自己身陷宦海,难以抽身,他倒是真的很想,和这个人江湖并肩同行一段路途啊……
八月之际,秦焕然便离了京城,赶往太湖一带。沈召南还是去信,将此事与方柏舟透露了几句,嘱他暗中相助。
新政初行,阻力颇多,虽有官家支持,也难免头痛忙乱起来。沈召南一时分身乏术,虽然心中未必对秦焕然那么放心,也只能暂搁一旁。
碌碌间日月流过,转眼便到了九月。
“大人,今日收到了三小姐的家信,请您过目。”
沈召南甫回府,官家忠伯便迎了上来,将书信递与他。
沈召南接过,也不进厅,直接便坐到紫藤花架下的石桌旁读起信来。待看完信,沈召南眉心皱起,握着素笺怔怔地坐着。
沈忠不由担忧道:“大人,您怎么了?可是三小姐在信中有事?”
“忠伯,”沈召南转头望向沈忠,眼底幽光重重,一片暗色。
手指握紧了些,沈召南慢慢说道:“新河来信说,她现在到了岳家庄,新辞的身子不太好。新河还说,她想带新辞回京来,新辞很想念家里。”
沈新辞身体虚弱,这是阖府上下早知的事情。沈忠在沈家多年,与沈新辞的感情,也远远超过了一般的主仆。此时听得沈召南语气略带沉重,沈忠便急道:“那……还是把新辞小姐接回京吧,毕竟江南虽好,也及不上家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