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继南开始还有些排斥,可是看到老医生比平时都要清亮许多的眼神,没有动。
真娘们的东西,当年他送给自己的时候他还死活不肯要。那时他们正赤、身裸、体的倚在床头上抽烟。快六十岁的人了,回忆起当时恩爱的情形,衰老的心脏还是跳乱了节拍。他忍不住自嘲地看着夏继南,更何况是你们正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得见的路,或是看不见的路,都不好走。
见他眼光依依不舍地盯着,夏继南略有些心虚地想摘下来:“你的吗?阿淙送我的,不好意思,我还以为……”
老医生打断他的话,拿开了枯枝似的手:“那畜牲可真不要脸。”
夏继南看看那只正垂着头的黑猫,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奇特感觉。
老医生没再说话,依旧从饭盒里慢吞吞地往外拿东西,临走时嘟囔了一句:“耐心等等,该来的总会来的。”
夏继南望着那略显蹒跚的背影,觉得有些凄凉。黑猫不知何时蹭到了它身边,显得赖巴巴的,丝毫没有平日里的精气神,夏继南抱起他使劲揉揉,也不管它听不听懂就对着它说道:“他不会生你的气的。”
黑猫蹭了蹭他的手掌:“喵呜……”
林森鄙视地朝它竖中指,小孩憋了憋嘴小声嘟囔:“真厉害……这也可以……”
林森一脚踢人家孩子的屁股上,一脸装逼样:“破小孩!”
小孩苦着脸,委屈巴交地看着夏继南:“哥……”
夏继南心里略有些明朗了,有朋友真好。可是临近冬天的早晨,还是很冷,夏继南拉了拉身上单薄的衣服,林森注意到他的动作靠过来,戳戳他的脸,调笑着说:“晚上跟哥睡啊,就不冷了。”
小孩慢腾腾地也跟着贴过来:“还有我……”
林森白眼:“你妹啊,毛都还没长全呐!”
在男人眼里很煽情也很做作的一幕,可是三个人却脸皮超厚的做了。夏继的手被压在最下面,上面是林森的,再上面是小孩,三只手紧紧贴在了一起。男人的感情向来含蓄,就连平日大大咧咧的林森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没有多余的语言,似乎每个人心中都重新记起了曾经对生活的渴盼与希冀。有兄弟伙伴,总比孤立无援好。夏继南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其实,爱情也不过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吧?
……
由于天气越来越冷,老医生怕他们着了凉,便把他们移到了另一处隐密的地方,房间里除了有张大床以外,剩下的空间摆满的都是人体骨架器材,甚至还有真正的人体骨骼。乍看上去骇人,可是接触久了却不觉得有什么了。它们是死的,不会害人,但活人就不一样了。各种各样的心机与手段,避之不及。
半个多月以后迎来这个城市的第一场雪,雪是傍晚开始下的,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夏继南抬起头看过去,冷冽的空气让鼻尖有点发红。他也在看第一场雪么?入夜的时候,雪已经积的很深了,拉开窗子,窗台上厚厚的一层,小孩调皮地抓了大把,搁手里捏雪球玩。林森坏心眼,团了一个塞到人家衣服里。
小孩可能玩的正入神呢,没来得及装凶,只是呆愣愣地用黑漆漆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说:“哥,你又欺负人。”
林森一下子不忍心了,呸了一声:“你一男孩子说话怎么这么娘,假娘们儿!”
小孩瞪眼,咬了咬嘴唇继续玩,不理他了。
林森犯贱,又去招夏继南,结果人家正感性地想情人呢,林森也一下子跟着感怀起来,脑海里却出现了萧青则的影子,他低下头笑骂了一声:“小傻逼,你还真阴魂不散啊。”
夏继抱着腿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枯枝上已经落满了,有点不堪重负,正悉悉簌籁地往下掉。黑猫不知何时从窗台跳进来,蹭到夏继南身边,两个小肉垫冻的红红的,黑色的毛皮被化了的雪弄的有点湿。小孩玩的欢了,竟然一把抱起了黑猫放在怀里:“阿淙,你爪子好凉诶……”他平时不太敢靠近黑猫的,因为觉得它凶,可是现在乐昏了头,忘了。
黑猫阿淙也很坏,把冻的红红的肉垫戳到了小孩脸上,小孩光笑,眼睛都要没了。
不知何时远处多了一个背影,弓着背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地走。夏继南定睛看去,那老医生却走的却越发的认真起来。夏继南突然想明白了,微微笑了一下:那个老人在做一件很浪漫的事,他正在带着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人世的恋人踏雪。这不是年轻人能明白的沉静安和,不过也实在让人觉得温暖。爱一个人,也不过是让他活在你的心里,随时同你共享美好的一切。
夏继南有点没出息地湿了眼眶,以为坚硬的外壳可以抵挡的一切,最后却输给了那颗柔软且敏感的心。而那颗心,此刻却突然澄澈起来,再放弃再堕落,终也躲不过心底深藏的热望,外面的世界还大,而短暂的迷失,或者也是寻找正确方向的最好路径。
背影渐远,身旁有兄弟相伴,而自己,还年轻。
107.一往情深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下了一整夜,当夏继南早晨再睁开眼时,外面已经白花花的一片。不同于晚上的寥寂,这时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多了几分透彻和冰莹。
林森睡的乱七八糟,一条长腿大咧咧地压在小孩的肚子上。小孩皱巴着眉头,嘴巴一动一动的,仔细看能看到口水的痕迹。黑猫窝在夏继南肚子旁边,闭着眼睛打呼噜。
夏继南怕惊醒他们,悄悄地爬起来,不由自主地往远处望去。远远的就能看到雪地上站着的人,那些都是有精神问题的病人,看他们做着怪异的动作,觉得有些荒诞。
不能到处走动,省得那老医生再戏弄他们开心,谁也不想再见到那些橡胶尸体。就在夏继南发呆的时候,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老医生慢慢地走进来,透过老花镜看了瞅了夏继南一眼,低声道:“小伙子,有人要见你,跟我来。”他今天穿的很滑稽,大大的白色羽绒服都快拖到脚底了,活像一具被白布裹着到处移动的尸体。
夏继南有些疑问,便问道:“谁?”
老医生面无表情,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你男人。”
夏继南只淡淡应了一句:“哦。”他开始下床,动作虽然不是太快,但是老医生依旧能看出其中的渴切。他看了看继续睡大觉的黑猫阿淙,嘟囔了句:年轻人,就是脸皮薄。
等夏继南收拾好,老医生已经快走到门口了,他匀着步子跟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幽长的走廊,快到尽头时老医生突然回头对他说:“闹什么别扭,有什么恨什么怨到床上解决,干一次就好了。男人之间不要这么娘娘们们的,我们这种人找个伴不容易。”
夏继南不吱声,老医生回头瞪他一眼,夏继南才‘哦’了一声。
穿过曲折幽长的走廊,眼前意料之外的一片开阔,地上是还未来得及打扫的厚厚积雪,埋着些许从树上落下来的灰败枯叶,阳光很凉,让人有种白日飞雪的错觉。
老医生把他带到这里,就朝另外的方向走去了。夏继南站在门口往前面看,不远处有一片小湖,周围摆放着人造的假山石椅,在冰雪的映照下,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清洁。
叶籽一袭黑色风衣,静静地坐在那里,安和的如同迟暮的老人。阳光从他的身上路过,折射出一片片的光影,他转过头对夏继南笑着招手:“发什么呆呢?”
夏继南才回过神来,他还未从自己臆想的世界中出来,只能一步一步机械地走过去。
叶籽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耐心地看着他,目光中的温柔和期待能把人活活淹死。而夏继南就是被淹的只剩下游魂的人,不由自主,心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对爱的渴望,一部分是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走到还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确定这一切是真实的以后,夏继南停住了脚步,脚下如有千斤般的重量,神经莫名地被一些潜藏的不安感拉扯。
叶籽微笑着起身,走到夏继南身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傻愣着做什么?嗯?”
夏继南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犯贱,这个人总让自己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是被伤的还不够么?
“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来找你么?”叶籽问道。知道他不回答,叶籽又接着说道:“昨天晚上,刚开始下雪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能陪你一起看就好了。可是……”叶籽笑起来,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
“来吧,去那边坐会儿。”叶籽拉着他坐到刚才的石椅上,夏继南别扭着不肯往前走,叶籽作势要去亲他,夏继南不得不亦步亦趋。
两个人并排坐下,湖面有风吹来,乱了头发。叶籽解开风衣的扣子,把夏继南的手拿过来贴肚子上暖着:“养伤都养肥了好几斤,可是你却瘦了。”叶籽抬手要捏夏继南的脸,夏继南往后缩了缩身子,叶籽却执意地捏到才肯罢休。
“你的性子,心里想什么都不说出来,那会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挺喜欢你那同学的吧,叫什么汉的……可我觉得他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手掌贴着对方温热的皮肤,叶籽呼出的白气只不过从夏继南的耳垂经过,可他却红了整个耳朵。“他走了。”夏继南闷闷地说道,不知是什么心思。
叶籽揉揉他的头发:“都会离开了,就算你再舍不得。”
“那你呢?”这话说出来夏继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不妥,抬起头却对上了叶籽深潭似的眼睛。
“谈过情,说过爱,接过吻,睡过觉,你说呢?”叶籽忍不住吻了吻他的下巴,被他的胡茬扎的有些疼,却很享受,本来自己爱上的就是一个男人。
夏继南眯眼,枯枝上有雪落下来,沾到脸上,有些凉。叶籽认真地帮他擦掉:“这些天闲着没事一直在想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从认识到现在,你猜最后得出了啥结论。”
夏继南问:“什么结论?”
叶籽有些自嘲地笑笑:“就跟俩傻二似的。”
“那傻二可以改名字了。”其实走过的路,根本经不起推敲,不然全是错误命题。
听到这话,叶籽开怀大笑,似乎冰雪的清朗,压制住了性格里的躁郁,难得的心平气和。叶籽紧紧拥住他,多余的语言无法诠释心中满溢的爱意,只有相对沉默。入目而来的雪地,有种让人留下脚印的冲动,那脚印有如对他的爱意,不瞒不欺。
良久叶籽才问夏继南:“在想什么呢?”
夏继南难得扬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在考虑是不是要再给那谁一次机会。”
于是那谁激动地抱住了夏继南,吧唧一口亲到脸上,散发出难得的青春气息。
“那你原谅我了?”叶籽赶忙问道。
夏继南摇头:“不原谅,但是我也有点离不开你,我得给自己次机会。”这些日子夏继南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是被外物逼到了死角,还是自己把自己逼到了死角?
“只是有一点吗?”叶籽把手伸到夏继南衣服里,搂紧他的腰,让他同自己贴的更近。
夏继南笑的一脸坦然:“很多点好了,有区别么?”
叶籽点头:“当然有!我天天都想你呢。”
我天天都想你呢,夏继南想:对方想自己肯定比自己想他要多的多。经过这么多事,让他的心坚强了很多,出路都是自己给自己的不是么?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只有尝过许多辛苦之后的自我宽慰。
叶籽趴到他耳边低声说:“再等几天,我就可以带你走了,相信我。”
夏继南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主动握住了对方的手。
叶籽是两个小时之后离开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夏继南心中只觉得释然,逃不开他的温柔,既而也爱上了他的阴郁,就这么简单。
……
沿着原路返回,当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林森正百里无聊赖地倚在那里发呆,黑猫阿淙一看是夏继南,热情地扑过去蹭他的裤角,夏继南似乎心情很好,竟把它抱了起来。
林森无赖地踢了小孩一脚:“去给哥倒杯水来。”一副我是皇帝的语气。
小孩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是默默地跑去给他倒水,他虽然讨厌,可是人还不坏。
林森几步走到夏继南身边问他:“做什么去了啊?”
“啊,没。”夏继南放下黑猫阿淙,小孩问他:“哥,你要不要喝水?”
“好的,谢谢。”林森凑上去咬耳朵:“喂……我说那小子不会真对你有意思吧?”
夏继南看他一眼:“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啊?”
林森无耻地笑:“我喜欢你,我很坦然嘛。哈哈。”
夏继南心里自言自语:木头啊,其实你早在心里跟姓萧的好上了吧,不然你怎么坦然的起来。不过也好,俩祸精,套牢彼此吧。
108.节外生枝
那场雪没几天就化了,天气也跟着越来越凉,早晨的时候,玻璃窗上能看到一片一片的冰花,一呼一吸之间全是氤氲的白气。
这些天夏继南心情不错,林森整天跟蚊子似的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唠叨:“阿南,你看我伤也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实行逃走的计划啊?”
夏继南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再等等看吧,万一被抓着,恐怕会更糟。”
“切……不就是想等着他来救你么……”林森自言自语地走到一边欺负小孩。小孩一开始还跟他斗斗嘴嘛的,后来见他这副欠抽的样儿,也懒得理他。
转机是从这两天开始到来的,这里有几个年老体弱的病人相继离世,连着好几天都是进进出出搬运尸体的车子。林森起了歪主意,吹着口哨倚在窗边老伸头往外瞧,边叫夏继南:“过来过来……”
夏继南不急不缓地走过去,瞄了两眼刚开出大门的那辆车。
“看到没?如果咱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到车里,肯定能行……”林森挑起嘴角,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很得意。
夏继南却跟听小孩讲笑话似的笑了笑:“万一被K住了,你对得起萧青则啊?”
林森差点要翻白眼了,伸手掐住夏继南的脖子表示不满:“这哪跟哪儿啊,我怎么了关他什么事啊……”
夏继南对着他了然一笑,似乎十成十的肯定他一定能和萧青则在一起。或者是自己太相信叶籽,相信他一定能带自己出去。
……
叶籽一早起来就在摆弄手机,按照他和萧青则的原计划,今天是救夏继南和林森的日子。早上的时候老爷子没事过来找他下棋,被叶籽以身体不舒服的借口推脱了。老爷子眼神如刀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过几就要出国了,东西收拾好没有?”
叶籽点点头说:“爷爷,你别担心了。前些时候不是身体不适么,要多休息才好。”老爷子听了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半晌的时候叶籽有点坐立不安了,萧青则打来电话,语气炸毛的狠:“那老东西真难搞!今天下午四五点钟,别忘记了!”
叶籽听完‘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他开始到处找买给夏继南的那款黑色的风衣,可不知为什么眼皮跳的那么厉害。
味同嚼蜡地吃过午饭,叶籽借口出去帮叶含买东西开车出门。老爷子说头晕,连中午饭也没吃。车子到了人民西路,那里正堵着车,叶籽一个着急,竟然追了尾。下车道了歉,为了不被对方纠缠,只好多赔了些钱。再上车的时候手机里正响着,叶籽一看,竟然有七八个未接电话!他急忙接起来,里面是叶含略带哭腔的声音:“哥……爷爷突发性心脏病住院了,你快点过来,要家属签字,说是手术有危险,我不敢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