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籽看了看表说:“别怕,把地址跟我说,我这就过去。”挂了电话,叶籽找个拐弯的地方把车子调了头。从这里到市医院要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叶籽刚到,叶含便急忙迎上来,狠劲地握住了叶籽的手。叶籽在心里冷笑:小含,你如果知道爷爷曾那样对你,还会这样么?可口头上还是安慰着她说:“别担心,我这不是来了么。”叶芜离的远,赶到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老爷子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叶芜不再像平时一副大姐头大咧咧的样子了,她无助地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把头埋进胳膊里,那人再坏,也是她的父亲。
叶籽坐在她身边,不停地看着表,已经快两点了,他疲惫地拿手覆住了头。叶芜感觉到了侄子的异样,低声说道:“你要有什么事,先去办吧。你爷爷他……叶芜早知道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那句‘其实是你爷爷不好’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叶籽说:“我再等等吧。”
……
时间就在这样的无聊中一点一点挨过去,若不是发生了那场大火,夏继南会错觉地认为以后这样过下去了。那天下午五点钟夏继南仍然同往常一样倚在窗户边上静静等待着夕阳落山,那天的夕阳特别的红,像足了一只正在燃烧的火球。
“着火啦!着火啦!……”不知从哪里传来叫嚷声,打破了黄昏的静谧。
夏继南懒懒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着火,可能只是不小心碰到什么易燃物品吧。林森刚才正和小孩玩最原始的五子棋消磨时间,可能累了,竟然又爬到床上睡大觉。小孩也半趴在床上打着瞌睡,黑猫阿淙不知野到哪儿玩去了,现在连个影子也看不见。
那座日久失修的老楼房里冒出了一股股的黑烟,有人急着进去救火,有人急着往外逃,很轰烈的一个场面,有如人世中来来往往的喧闹。
就在夏继南正发呆的当口,原本安静的楼道里突然传来了老医生训斥黑猫阿淙的声音:“死畜牲……养了你这么多年也该好自为之了,起来……”随后便听到黑猫阿淙的略显惨烈的叫声,这是夏继南第一次听到它发出这种声音,不禁抬起脚步想去外面看看出了什么事。
“咳咳……”刚把门开了个门缝,夏继南便被呛的忍不住咳嗽起来,楼道里这时已飘散着一股股青烟,还有淡淡的烧焦味儿。这里卦闭性本来就好,加上他刚才在窗户那,根本就没感觉到异样。
楼道里黑猫阿淙正拉扯着老医生的裤角,爪子用力地挂在上面,眼睛里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忧伤的情绪。夏继南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被呛的咳了几声,老医生才看了他一眼,他一只手正拿着打火机,另一只手提着半塑料桶汽油。
“既然活着那么痛苦还不如都死了,我给你们解脱……”老医生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把手里的汽油往身边橡胶制品上面狂倒。
夏继南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他猛地蹿上去,就要夺老医生手里的东西,老医生目光呆愣愣地看他,好大会才说出话来:“拿他的骨灰威胁我,不就是放火么,全烧死你们……”
汽油在两个人的争抢里滚到地上,盖子本来就没盖严,这下汽油一股脑儿地全流出来了。老医生看着这副景象面部顿时有些疯狂,抖着手去按打火机,夏继南铆足手劲,一把给他打到墙上,随即‘嘭’的一声炸开了,黑猫阿淙被惊的大声叫着。
还在屋子里睡着的林森发现不对了,迷糊地睁开眼,没瞧见夏继南却闻到一股浓烈的汽油味,他迷里八登地跟着味道往外走,门打开时夏继南往后扭头,一看是林森,急忙迎上去抓住他的手:“快去叫秦乐淮!有人放火,得赶紧离开这儿!”
林森还没昧过弯来,愣了会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变态的老头子,看我不打死你的!”说着拎拳头往老医生身上扑去。
夏继南急忙拉住他:“快!”
就在这个当口,楼道里‘轰’的一声蹿起一个火球,夏继南潜意识地拉着林森往后退去。老医生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盯着他们:“小伙子,我还装着火柴棍儿呢。哈哈哈……你替我跟他说,可以拿枪威胁我,但不可以拿他的骨灰威胁我……他死了那么多年了,你们还不让他安生么,那好……都去死吧!!”
汹涌的火热挡住了他们的退路,夏继南忙不迭地跑进屋里去救小孩,林森一把拉住他:“你先走,我去救他!”还没等夏继南来得及反应,他早已经一头钻进了屋里。
楼道里全部浇上了汽油,一旦引燃便烧的一发不可收拾。夏继南就感觉那火苗正烧着他的眉,一个呼吸不顺畅给呛了一下,弓着腰咳嗽起来。火,全是火,身体就像被吞噬了一样,能感知到的全是滚烫的热度。
林森拉着受惊过度的小孩跑出来,正好看到夏继南这副痛苦的表情,急忙跑到他身边关心地搂住他的肩膀大声问道:“阿南!你怎么了?!”
脸已经被烤的通红了,夏继南忍住咳嗽喘着气说道:“快……快走!”
小孩也担心地扑到他身边大力抓住他的手:“哥!!……你没事吧?!!……”
夏继南猛推了小孩一把:“走啊!……”小孩躲过了正从屋顶掉下来的木头,夏继南忍住胳膊上传来的火烧火燎的疼,死命地拉住林森就往外跑。
他们在的这楼是个四层小楼,仿古的样式,楼顶还是用木头做的梁,本来就年岁已久,被这样浩大的火势一烤,都噼里啪啦地往下砸下来。
他们只能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往前走,夏继南的头发被火烧着了,散发着浓烈的焦糊味,林森伸手护着他,看着前面越发强烈的火势咬咬牙说:“阿南,我们要是死这里了……咳咳……也真他……妈的够冤的!”
夏继南缺氧了,感觉从鼻子里吸进去的全是一氧化碳,老大会才说出半句话来:“走!……别……说话……”
林森却露出了白牙笑:“他娘的!……如果……能活着出去……就结拜吧!咳咳……小兔崽子,你来不来?别……他妈一天一天的哥叫的那么好听……”这些话已经把林森的力气用光了,他再也说不出来半句话,只能半弓着身子大口的喘气。
里面除了小孩身体最弱,若不是夏继南正扶着他,他早就倒地上了。听到林森说这个,他只能拼命地点头,伸手去拉林森的手。
浓烟密布,前面的路被封死了,后面也是逐渐变大的火势,他们就站在中间,扶着墙拼命地往前走。
人在濒临危险的时候总会想起生命中最难忘怀的画面,在漫天火势中夏继南脑海里一直被那副画面占据着:陪他站在城市的制高点上,俯瞰远处的万家灯火,有凉风吹来,无限惬意……心底涌出了一滴泪,在大火中被迅速烤干,贴粘在心壁上,根深蒂固的心酸,不由自主。
109.绝路
楼顶上的主梁在此时突然断开了,燃着熊熊烈火的梁身猛烈地砸下来,夏继南被林森护在了里面,身体比林森稍稍靠前一些,主梁正好当头落下,夏继南躲避不急,袖子促不急防地被点着了,胳膊上被烫伤了一大块!
林森的脸被烤的通红,猛咳着问他:“没事吧?!”
夏继南狠狠地咬住下唇,胳膊上就根被割了块肉似的。地上已经没有可以放脚的地方了,他只能悬着脚尽量朝火势小的地方挪。
林森呸了一声,骂道:“萧青则你个孙子,不是说的好好的要来带老子走的么!去你奶奶的!……”
夏继南扶着墙艰难地喘着粗气,冷笑了一下低声说:“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眼看头顶上的梁又要掉下来,林森使劲把夏继南拉开,怒吼道:“你……咳……他妈的想什么呢!死不了!我们谁也死不了……咳咳……”浓烟呛进肺里,嗓子里就像被放了块烙铁似的。
火势越来越大,根本看不到楼道的尽头在哪,林森逮住夏继南的肩膀使劲摇:“还愣什么神啊……把衣服扒了,捆鞋上冲出去!”
林森说着就开始扒夏继南的衣服,烟早已把他的脸熏的黑乎乎的了,但那掩饰不住的焦急神情还是让夏继南振作了些。他回头看看紧跟在后成的小孩,他眼睛早被燎的哗哗地淌泪,一声不吱地开始扒衣服往脚上腿上捆。等做好一切,先前捆好的衣服已经被火烧着了。
……
快四点的时候手术还没做完,叶籽早就坐不住了,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来回走动。叶芜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利落地拉住叶籽的胳膊:“你有事就走吧,不用跟我见外。”
叶籽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快步往外走去。走了没几步,竟小跑起来,撞着了来往的护士,连歉也来不及道了。叶芜第一次见这样的叶籽,她拿修剪的极好看的手扶住额头,眼角眉稍全是三十岁女人遮盖不住的憔悴。
叶籽去停车场取车,没想到车子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怎么打都打不开。叶籽急的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跟萧青则打电话:“喂!
你在哪?过来市医院这边接我一下!……”还未等萧青则有反应,叶籽就挂上了电话。
十分钟之后叶籽才坐上了萧青则的车,萧青则笑着打趣他:“还没见你这样过呢……”
叶籽直盯盯地看着前方,冷冰冰地说道:“开车。”
萧青则无趣地扭过头继续认真地开车。一个多小时以后才到了东郊监狱的精神病看护所,萧青则下车,熟门熟路地往监狱的门卫室走去,叶籽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急不缓地跟在萧青则后面,可手心却不自禁地出了汗,潮乎乎的钟触感,你千万不能有事。
早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们,那人显然对萧青则很客气,一口一个‘二少’的叫,萧青则问:“都弄好了吗?我们来带人。”
那人点头哈腰说:“您尽管放心,里面着火了,进去的几个人还没出来,正好趁着着火人杂,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
萧青则没说话,叶籽却皱起了眉头:“着火了?”
“是啊,可能是他们故意放的火制造混乱,没事的……”
叶籽眼皮跳的厉害,在那里坐了一会心里还是安定不下来,他对旁边正抽着烟的萧青则说:“走,去看看。”
萧青则不耐烦地把烟掐灭:“他妈的真多事儿……”
他们被悄悄地带进去,顿时就闻到一股的烟味,没有消防车来救火,只是有几个穿制服的人拿着塑料水管往里面喷水,简直是杯水车薪。
叶籽站定朝失火的方向看去,脑袋中猛地冒出了个念头:那不正是夏继南他们呆的地方么!来不及去支会萧青则,叶籽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等萧青则反应过来,叶籽只剩了个背影给他。
萧青则紧跟上去,以前只听萧长烨说他被训练过,他这会亲眼看到才终于相信了。那分明就是个捕捉猎物的豹子,优雅里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性!
冲到楼门口,叶籽不由分说地便要冲进去,那些站在那里慢吞吞地救着火的警察打量了他几眼,随后又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根本没把这回事放心上。
叶籽飞快地奔进已经浓烟密布的楼里,被呛的猛咳了几声,还好楼梯不是木制的,不然早就被烧的面目全非了吧!叶籽左闪右避好不容易走到二楼,却听到从角落里传来的喃喃自语声,叶籽顺着声音望去,便看到那个头发被烧去一半的老医生。那老医生似乎也看见了他,朝他狠毒地笑:“你不是要拿他的骨灰威胁我吗……哈哈……我烧的连他的骨灰都让你找不着!哈哈哈……”
黑猫阿淙看到了叶籽,猛地扑上来抓他的裤角,老医生骂了一声:“吃里扒外的东西!……”
黑猫阿淙一边抓着叶籽的裤角,被烧的秃成一块块的猫头一边往上看。叶籽也跟着看过去,火势已经完全挡住了通往楼上的路,他的唇有点颤抖地道:“他……在上面?……”
黑猫阿淙闷着声音叫了一声,叶籽扭过头就要往上蹿,却被刚到这里的萧青则眼疾手快地抓住:“着死啊!一只畜牲的话你也能信么!……”
得知夏继南还在上面不知生死以后,他全身跟虚脱了一样,挣了几下也没挣脱开萧青则的束缚,只能愣愣地扭过脸看向他:“他还在上面……”
萧青则不禁加大了力道,说了十几年以来最爷们儿的一句话:“我跟你一起去!”那根木头还在上面,老子还没上过他呢,他怎么可以有事!
叶籽把萧青则的话理解成了:他还在上面,没有事,走,我陪你一起去救他。似乎得到了安慰,叶籽扒下外套蒙住头二话不说就冲进去了。
还没到三楼,脚上就全被烧着了,很疼。那疼痛让叶籽大声地喊出来:“阿南!!!……你在不在上面!”
夏继南他们三已经被熏的要晕过去了,他想回答他我在这,可是张开嘴却半个字也蹦不出来。楼道里本就封闭,烟全部堆积在了里面,根本看不清路。
叶籽扭过头冷冷地瞪了萧青则一眼:“你不是说这有你的人么。那让他们全部过来!”
萧青则知道叶籽此时已经红了眼,他忍着脾气没有暴发,应了一句:“就要到了!”
“那我先上去!”萧青则一个没抓稳,叶籽已经跑出去了四五步,钻进火海里。萧青则焦急地拔着电话,叶籽早就看不见了身影。
叶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的四楼,身上的皮肤不只是疼那么痛快了,似乎已经被烤到了麻木。
夏继南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想睁开眼睛,可是却怎么也睁不开。他觉得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里晃,想叫他,可是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叶籽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只能胡乱地叫着夏继南的名字。衣服已经烧着了,刘海也被烧的乱七八糟。他拿手呼噜了一把脸,想让自己提提精神,没想到在此时电话竟然响起来了。
清脆的铃声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叶籽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来按了接听键。
在同一时刻,由于铃声的刺激,夏继南也渐渐地清醒了一些。他呆呆地看着隔着火海站在那里的身影,还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夏继南刚想开口叫他,就听到从电话里传出来的话。
“叶籽,你可以不回来,但是遗嘱的事……我想你该心里有数,不是姑姑多话,现在叶家的情况你也明白,老爷子这一去,有多少产业会被莫名其妙地收走……”叶籽由于太紧张,竟然不小心按了免提键,这段话断断续续地传进夏继南耳朵里,耳膜翁翁地响,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叫出那个名字。
夏继南突然有一种孤注一掷的错觉。那个身影停在那里站了数秒,义无反顾地转身而去。大火遮住了他的背影,夏继南很奇怪,在这么大的火海里竟然还能流出眼泪来。
萧青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叶籽身上的衣服着了一多半,头发乱哄哄的搭在头上,脸上有被烧伤的痕迹,手脚更是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