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路微微一笑:“多亏龚野哥指点,还有神剑在手。我不是纯血,跟我爹年轻时候比还差很远。”
祁融倒吸一口气:“差很远……纯血?我没见你们部族有女人啊。”
“有的,只是非常少,你分辨不出来而已。”对祁融的目瞪口呆报以一笑,祁路道,“我们部族原来有几百人,是承继雪山天神之力的唯一种族,拥有远胜于常人的臂力和速度。当年这片山脉除了圣山其它还未如此寒冷,先祖们灭光所有部落,占据了离圣山最近的这片土地。为了使血统纯正让神力不丢失,族民不准离开山脉,男子只能与部族的女子交合。于是到了每年春天的发情期,所有女子的屋门敞开,任一个个本族男子肆意享用她们的身体。”
祁融想象一下那场景,又联想到祁路成人的那年春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祁路继续道:“部族女人本来就少,生下的小孩却大多都死了,活下来的又几乎是男性。如此循环,女人不够用,部族便面临绝种。所以万般无奈下,族人只好容忍血统混杂,出去抢女人。但先祖传下的禁令已变成神旨,他们不敢离开圣山太远,只能抢山脚边的居民或过路人,渐渐山旁人闻风而逃,族人的数量也越来越少,现在只剩几十人。”
“那年遇上二十年不遇的寒流,山里动物死绝,之前抢来的女人也冻死好几个。族长——也就是我爹没办法,带族人跑过草地穿出树林,正好遇上了经过凌雁边界的送亲队伍。于是男人们杀了做食物,女人们抢回去……为来年春天做准备。”
祁路吸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冬天过去,刚抢回来女人死了一拨;春天来临,被男人们……的女人又死了一半。等到冬初寒季再临,生下孩子还有一口气在的女人,已经不到五根手指。娘就是其中一个,她因美貌被爹看中,避免了被众多男人糟蹋的命运。”
祁融听着也脸色苍白:“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女子?”
话一出口他便想通了。见识过祁路他怎会不知,野人族的发情跟兽类极其相似,是自己控制不住的自然本能。为了更多地产出后代,每个雄性都竭尽所能在更多雌性身上留下自己的种子,这让一般人类女子如何受得了?姐姐这样,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祁路见他恍然和痛惜的神色,便知道他已有了答案,也就避开不答。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龚野哥也非纯种,他娘亲是在那次寒流中死的,所以他对我娘有骨子里的亲切感,出逃的意识也那么强烈。”
看他流露出眷恋和惋惜的神色,祁融捏捏他的手,安慰道:“我算是明白怎么区分纯血和非纯血了,你们明显比他们好看多了。”
祁路扯扯嘴角笑出来。祁融看得心猿意马,凑过头对上他的唇,临到贴近又想起什么,不尴不尬地稍稍偏移,亲在了腮边。
祁路的唇角微微塌下,却什么也没说。
被晾在一边很久的老爹看到这情形,又想上去给祁融一拳,却被儿子扫过来的警告目光制止,不满地龇牙嘶叫一声。
祁融瑟缩了一下,奇怪道:“伯父眼见他族人死绝,怎么貌似一点也不难过?”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族长是用来当逃兵的么?”
老爹的第七感一点也不比祁路弱,立马感觉小子在说他坏话,越过祁路飞了颗小石子过去,把祁融打得鼻孔朝天。
祁路见状有样学样,把他爹也打得鼻孔朝天。
祁融躲在他身后暗笑,觉得自己当头一块乌青值了。
言归正传,祁路解释道:“他认出了我又不敢跟族人说,只好一个人躲在屋里闹肚子。至于族人……”祁路忽然联想起先凌皇临死前的模样,“大概他已经看开了吧。”
闹肚子自然是假,瞅见儿子望着自己的调侃表情,老爹委屈地啃起了稻草。
祁融听着这话百感交集,祁路跟离家出走那会儿相比完全判若两人,这大叔还能一眼认出是自己骨肉。可他身为亲舅舅竟一点感觉也没有,早些时候还把他当人性野兽驯养,而今真相大白,要他如何有地自容?
祁路感觉到他的自责,伸过手来握住他五指。祁融苦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祁路伤感地望着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祁融跟凌军睡在外头,听着石屋里传来大叔兽鸣般的说话声。凌国士兵经此一战已对两位将军非常顺服,但大多数人仍无法接受石屋里面是一对父子的事实。他们在饭后探索四周时发现了一堆被啃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应该是那些在边境遭袭的凌军。祁融看到后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却没作任何其它反应。他双目飘忽,魂魄似乎不在此处。凌兵以为他被祁小将军他爹嫌弃,所以才如此失神,在佩服祁将军勇气的同时,他们暗暗告诫自己以后绝对不可以歧视断袖!
全军退离石屋三丈之远休息了一夜。第二日顶着一双黑眼圈的祁融去溪边醒神时跟祁路打了个照面,两人均发现对方的状态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大叔倒是神采奕奕,在祁路身旁蹦跶得欢。
两人互视一笑,倒是客气得别扭。祁路眼巴巴盯着祁融,后者尴尬地一缩头,低下身捧水扑脸。祁路失望地收回视线。
“啪”一声,在祁路的惊呼中,大叔一巴掌扇向祁融后脑勺,把他劈头盖脸覆进溪水里。浅水之中鹅卵石上,一缕鲜血飘啊飘。
全军列队半晌才等来他们将军,小将军闷闷不乐的样子我见犹怜,让不少不食男色的士兵纷纷吞了口唾沫。随即他们被熟悉的眼刀剐得浑身一颤,看到大将军的脸又浑身一颤。这会儿祁融英俊全无,鼻青脸肿,明显一副刚被人胖揍的模样,谁下的毒手不言而喻,难为他仍硬挺着,还能把眼刀耍的那么犀利。
大叔的脸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他本来就黑乎乎不好看,所以远不如祁融那么明显。士兵们又纷纷咽了口唾沫,暗暗发誓即使惹祁融也不能招惹祁路。
大叔把一行人送到山谷口,祁路拉着他的手道:“爹,跟我一起回城吧。”
大叔摇摇头,呜呜嗷嗷说了半天。祁路无奈叹气,环住他给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然后拍拍他的臂膀,望着他雾蒙蒙的眼睛道:“我走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一旁祁融捏紧他的手,坚定附和:“您放心,无论如何我会护他一生。”
大叔狠狠盯着祁融双眸,这回祁融没有丝毫躲闪,坦坦荡荡直视回去。
两人胶着半晌,还是大叔先收回目光,他拍拍祁融肩膀,差点把他拍地上去,然后转过身摆了摆手,径自往祁路娘亲的墓地方向走去,边走边发出古怪的嘶鸣,正是祁路逃跑那天追随了他一路的祭奠哀歌。
“走吧。”祁路转身背对他爹,朝军队下达启程指令。
祁融忍不住问道:“你爹说了什么?”
“……”祁路仰头仿佛吟唱,“天神告诉我,他即将收回赐予人间的神力。我族他最骄傲的子民,我们接受召唤去天神身边侍奉。爹送走你们就去追大伙儿。儿子你注定不属于圣山,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
祁融默然。
这是野人族的世界,所谓的正常人无法理解和融入他们的信仰。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杀戮和赴死,无怨无悔。而来自这个民族的他的恋人,半推半就被自己扯入纷扰尘世,失去了圣山天神的庇护,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祁融扪心自诫:不管未来你我是何关系,我注定为我所犯下的一切担起责任。
第38章:雪狼绝杀
军队走入山谷不过两三里路,忽然闻到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臭味,有种说不出的腥臊,时有时无,却久久弥漫着不散去。
祁路突然警觉,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大喝一声“停止前行”,往四周迅速扫视一遍,立即下令原路返回。
众士兵不明所以,但仍旧执行他的命令。全体掉头在祁路的催促下疾步往回走,大军踏过土地的巨响回荡在山谷间,在这巨响中混杂着另一种声音,并且越来越清晰。
“嗷呜!!——”
那是此起彼伏的狼嚎。
回头望去,天地相接的地方腾起浓浓烟雾,正是狼群疾驰而来的迹象,看这阵势绝对不下千头。腥臊味顺风飘来,比方才浓烈数倍,令人直接联想到身后跟着一群怎样狰狞的猛兽。但杀人杀到手软的士兵们根本不屑把禽兽放在眼里,在他们心目中,野兽,那都是放在猎场上让人骑射的目标。
抱着这种态度的凌兵逃跑自然不快,他们碍于将军的威势才没有回身跟那群畜生来个正面搏杀。祁路垫在队伍末尾急切地催促着,却怎么也没法让大部队的脚步跟他一起急起来。
祁融也有些不解。他相信祁路的判断,但还是脱口问了句:“为何不杀?”
祁路跺脚道:“让我吓得停止哭泣的动物,你想拿大伙儿的生命来试试吗!”
祁融噎住了。他本末倒置地联想起小祁路哭得梨花带雨,又在看见狼时吓得小脸惨白的情景,还添油加醋地“呵呵”两声。
祁路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又气又笑,憋了半天却吐不出一句话,只好恨恨瞪他一眼,继续催促前方部队加快脚步。
凭这么拖沓的脚程,凌军被狼群追上只是眨眼之间的事。待大伙儿跃跃欲试地拔刀转身迎敌,却个个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这是一群怎样的狼啊,体型如小牛犊般,浑身银毛根根如刺,兽瞳鲜红似血,嘴里的大獠牙泛起尖锐的光泽。
这简直不是狼群,而似猛虎群了!谷顶悬崖之上也有不少影子在急速蹿动,似乎想包抄上来。凌兵再不疑祁路所说,个个争先恐后使出了逃命的力气。但他们不是野人族民,两脚如何赶上四脚?眼见狼群的距离极速缩短,而他们离谷口尚有数百步距离。
但出谷又能如何?士兵们绝望地想着,忽然发现狼群的追踪似乎慢了下来。
祁融深知祁路的用意。圣山雪狼与野人族相处多少个春秋,两族必然相遇甚多,彼此知道对方不好惹,不会轻易入侵领地。祁路把军队往野人族的居住地带,就是利用狼群的忌惮让它们知难而退。
但如今野人部落只是一具空壳,那些外貌凶残的禽兽能上当吗?
军队拼了命往谷外撤,狼群却在踟蹰。它们自然闻到了从谷口飘来的浓浓血腥味,昭示着这是死对头食肉部落的领地。
但是它们太饿了。罕见的寒流逼得野人族出山觅食,也没有留给狼群一点填肚子的东西,不远处飘来血的味道刺激得它们凶光毕露。眼皮底下的美食即将跑入别人口中,高崖上突然响起一声极为尖利的嚎叫,众狼骚动起来,不管不顾撒开步子往食物扑去。
就在狼群的前端快要触到军队末尾时,祁路突然转过身,甩出干疆剑大喝一声,笔直朝它们冲了过去。祁融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也立即拔剑紧随其后。两人的剑尖还未触及狼身,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身子被这股力道推得止住冲势,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胜似狼嚎的兽鸣落在他们跟前,挡住他们的竟是大叔。
他咆哮着抡起拳头向狼群猛砸过去,挥出的拳风把巨狼掀起半丈多高,颇有力拔山兮之势。狼群被他的气势怔得迟疑一阵,它们认出这个家伙正是野人族里最强悍的领头者,死在他手下的同伴不计其数。最前面的狼在他跟前一丈远处徘徊着,畏缩不敢上前。
山崖上传来一声悠长的鸣叫,头狼似乎发现他身后再没有其他追随者,便向狼群传达这个信息,巨狼们纷纷大起胆子把他团团围住。
“爹!”祁路急切唤着,想上前却不断被扑上来的巨狼制止。
大叔吼叫一声,意为让祁路他们快跑。但他们能跑到哪儿去呢?野人族里的状况早晚让这群恶兽发现,再往后退就是圣山,那里的温度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祁融大声对身后士兵喊道:“今天不是我们死就是这群畜生亡,大伙儿拼出条血路回家!”
士兵们现已相当明白自身的处境,背水一战只为求得一线生机,他们高声呐喊着向狼群倾泻而去。
人狼混战,山谷里顿时惨叫连绵,血肉飞溅。白色的长河与暗色人流交织在一处,缱绻缠绵出浓浓的血腥和苍凉。
大片凌兵不费巨狼吹灰之力便命丧爪牙之下,经过野人之役已损钝的刀剑很难切开雪狼厚实的皮毛,两军孰强孰弱立竿见影,凌兵们绝望而麻木地挥舞着兵器,仅以将军和野人族长的神力慰藉自己还有希望。
确实,也只有祁融祁路和大叔还在削减着狼群的战力,特别是大叔。他一个人跑到离大家十丈之外,深陷狼群以巨镰割草之势击杀不息。甚至连祁路都有些吃不消的时候,他爹的吼声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有渐响的趋势,这令祁路隐隐发觉不对劲。
这种不安逐渐浓郁,他挥开雪狼纵身跳到崖壁上,向他爹的方向匆匆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浑身冰凉。
他爹的胸膛正中插着一块削尖了的石头,血已把面前的虎皮染成鲜红。他双目无神,红泪满面,口溢鲜血,出拳的速度和力道快得连他都叹为观止。
祁路不由自主红了眼圈。这场景太过熟悉,他爹分明是自尽到一半,听到他的呼声赶来救助。
祁融大声呼喊着他,险险劈掉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的雪狼。祁路一眨不眨盯着那个方向,眼睁睁看着他爹咆哮冲天,与周围方圆三丈的巨狼一齐炸为了血沫。
眼角溅过一滴带有余温的血,缀在祁路苍白的脸上好像血泪一般。为求生存的野人族何罪之有?他不仅亲手终结了他的同类,还没让最后一位至亲血亲安息。
祁路的心刹那崩塌,与他五岁时看着娘亲松开握着他的手时一样。他仍然面无表情地望着,一动不动,眼角却滚出一滴泪水冲淡了至亲之血。干疆剑太重了,从手心滑落的一刻他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这般回归说不定是野人族最好的宿命。
起于圣山,终于圣兽。谁敢不承认他是野人族的一员?兜兜转转一圈,他还是回来了,因为他的根在这里。
他闭上眼,释然地勾起一抹淡淡微笑。
几乎能闻到来自狼口的腥臭味时,祁路的手突然被握住用力一扯。他收势不住扎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抬起头正对上祁融气得狰狞的脸。胸口猛地遭到一击,这感觉实在久违,祁路被打得向后倒去,险些吐出一口血,又立马被人重新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你这个……欠操的小畜生!”祁融的声线带着颤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
祁路怔忡一阵,怎么也挣脱不开。这样背对狼群的姿势甚是危险,祁融自己也不要命了,只顾搂紧祁路在他耳边喝道:“在我想到怎么弥补你之前,不许逃跑!”
他突然往前扑了一下,踉跄着勉强站稳。背部被狼爪扫到,连皮带肉被剐下一大条,疼得脸色惨白不似人样。
祁路一拳击爆狼头,心疼得也跟被剐了一样。看着祁融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终究下不了狠心,捡起干疆剑斩死向他和祁融扑过来的雪狼。
然而他们战力单薄终究不是狼群的对手,血流蜿蜒漫布山谷,几乎都是凌兵的,尸骨无存断肢遍地,是让人无法正视的绝望。祁融和祁路浑身上下布满伤口,竭力互相扶持到现在,放眼四周红和白交织一片,凌兵的身影在兽浪中起伏挣扎,已几乎殆尽。
“今日你我就要战死于此吗?”祁融喃喃。
祁路问:“你不喜欢我的故乡?”
祁融笑道:“只要你在,哪里我都喜欢。”
他们相互拥抱着,在苍茫血河之上热烈亲吻。
眼见狼口就要朝祁路当头罩下,祁融猛然一惊,搂住他的腰奋力一带,让雪狼扑了个空。祁路讶然发现祁融的双眸光芒四射,一股由衷的喜悦驱散绝望包裹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