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墨瞟了一眼门内的络熏,神色复杂,络熏匆匆避过眼神,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指尖长好不久的伤口,重新裂开,丝丝血迹点点地印染在褶皱指尖。
殇流景已经离开,络熏一直保持僵着背脊的同一个木然姿势坐在贵妃榻上,面容灰败,神情木然。
暗魅临走前的一眼,直直刺入络熏心中。那是极为嘲讽得意的一眼,甚至,带着点怜悯之色。竟然被一个连姬妾也算不上的泄欲工具嘲笑,络熏口中蓦然苦的连胆汁也想吐出来。
可惜,他不能。殇流景穷极了不知羞耻和残忍,命令他看着这一切,想看的,大略就是他痛苦难堪的神色,想告诉他,只要他殇流景愿意,他络熏是连一个泄欲的女人也不如。
早知如此,所以不愿再觉得悲愤屈辱,然而,除了无可压抑的悲愤屈辱,比以前更尖锐千万倍的痛彻心扉是为什么?痛到麻木痛到无力呼吸,可怜他一边痛着,一边还在想,很好很好,这本来就是殇流景的本色,这样,至少,好过沉沦迷失的绝望……
“皇上。”温和轻柔的的熟悉声音从身后响起。
络熏机械地扭动僵硬的脖子,回头。看到来人的一瞬,络熏麻木的脸上,泪水肆意横流,“云扬——”络熏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低哑地喊道,口中“哇”地一声泛黑的血大量冒出,一直僵着的身体像是被拆了线的木偶,轰然倒塌。
“皇上!”云扬抢身上前,将络熏扶住,眼里溢满疼惜。
“云扬——”络熏紧紧攀住云扬的衣角,叫着云扬的声音像在哭泣,绝望无助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络……熏……”云扬犹豫着叫出络熏的名字,揽他入怀,看着他半敞的衣服下吻痕咬伤密布,抱着络熏的手都有些颤抖。看他回头那一瞬眼里未退干净的死灰,云扬只得抱络熏更紧更紧。
“络熏……”那口郁积于胸的黑血,脏了云扬纯白的衣服,云扬拿着手巾擦着络熏唇边的黑血,眼眶有些泛红,声音里有着一丝颤抖。
“你怎么会来?”怎么会总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来?
“寒公公让我进来的。听说南宁王进京,今日要来面圣,我担心你有事。”云扬看着络熏的眼眸,忍不住轻轻在络熏的额前印下一记极浅的吻。
怜爱的吻,轻如蝶翼,仿佛怕亵渎,怕惊到络熏,柔软的唇,呵护的温度,一层层的温暖将络熏包裹。只是,这样肮脏的络熏,被人践踏作践的络熏,如何还配被他捧在手心?络熏麻木的心再次复苏,泛着酸涩,络熏只再次伴着哭腔叫着云扬的名字。
络熏将头靠在他胸前。因为殇流景,这几日,络熏几乎没有在意过云扬,那日,他一人为他们断后,听说,也是受了伤,在床上睡了几日。享受着云扬的疼爱,络熏虽然觉得“寒公公”这个称呼有些刺耳,但没有想到,寒水墨和云扬不曾见过,寒水墨又怎么会忽然要云扬来安慰他。
云扬,总是那么和煦如风,温柔包容,有他在,仿佛就有了依靠,被他抱着,便会放下所有的伤心难过静静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兰芝清香,慢慢平和沉醉。悬崖上的他如此,那夜火烧西蒙军营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云扬,永远是那个善良温柔的云扬,被他宠溺呵护,络熏沉在心里的那份心情慢慢地浮现,他喜欢这样的云扬。
也许,他是可以喜欢男人的,只不过,不是殇流景那种恶魔,而是他早就喜欢的云扬。
“他不该这么对你。”云扬手指疼惜地轻轻划过络熏被咬伤的肌肤,屈膝在络熏面前半跪,低下带着银色面具的脸,轻声道:“对不起!”
络熏眼眸闪了一下,抓住云扬的手改为抱,第一次主动拥抱,络熏放轻声音,垂下眼帘:“为何道歉?为何为他道歉?”云扬,是喜欢殇流景啊……
“景哥哥他……以前对喜欢的人很好,是我……把他变成这样。”云扬语气苦涩,“明知道他的性子,却以为他对你是特别的,没有告诉你,只含糊地说让你保重。”
络熏仔细想想,好像是看到有人趁殇流景睡着的时候亲吻了他的那一夜,云扬的确语气怪怪地说过保重。只是,这些,似乎已经不是重点。络熏觉得自己似乎很在意前一句话,殇流景,以前也是喜欢云扬的么?
他们才是相互喜欢的人,无论是殇流景还是云扬,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始终是局外人。
“对不起……”云扬捧着络熏有些呆滞的脸,修长的手指拭去络熏的泪,将络熏再次轻轻抱在怀里,云扬吻了吻络熏的头发,握住络熏的手,看着络熏流血的指尖,懊悔地道:“斩高振群头的那天,看着你在纷乱的人群中救人,看着你不愿将士滥杀无辜,我便欢喜有这样的善良纯真的你。看着你那夜拿着剑一边流泪一边无情地砍向西蒙军,我心痛的无以复加,也许是我自私,想要留住最初的你,我后悔没有时刻在你身边,所有的杀戮,让我承担,留下干净的你。”
“云扬……”络熏震住,无意识地抓住云扬,堵上他的唇,用自己红肿破皮的唇,狠狠地亲吻云扬。甚至,络熏不知要如何亲吻,只是急切地宣泄着自己的激动,胡乱地吮吸啃咬云扬。
他不知道,有人如此深切地珍惜着那个被折辱被唾弃被贬到一文不值的他,那个原本的他,那个自己也最想留住最不想放弃的他。当他被贱踏成尘埃的时候,有人视若珍宝,被全天下已高高在上的天子之名放弃的时候,只有他,理解疼惜……
云扬依旧环抱住络熏,任他亲吻索取。甚至,任他他将他压倒在塌上,胡乱摩挲。
当络熏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气喘吁吁的自己已经弄乱了云扬的衣服,手钻进了云扬的衣袍,云扬的面具,被他粗鲁和胡乱中掀掉,面前的是一张艳绝天下的脸,姣好的五官,美丽,又带着男子的硬朗,线条纤秀,但绝不柔弱,更惹人注目的是他的左眼角,有片蝴蝶型的印记,那是只美丽的紫色蝴蝶,精致逼真,让这张原本倾国倾城的脸更添几丝精灵般的空灵之气。
络熏呆呆地看着云扬的脸,云扬的唇,被他粗鲁地啃出血来,又红又肿,极其鲜艳,想到自己在这样绝美的人身上做了什么,络熏的脸,涨得通红,“吧嗒”一滴血落在云扬唇上。
云扬浅浅地扬唇,茶色的眼眸微微弯起,美人千古一笑,青山迎风醉倒,走石飞沙也为之心跳。
“络熏,怎么了?”云扬起身,顺手将趴在身上的络熏抱在怀里,伸手为络熏拭去鼻尖的血迹,络熏尴尬得想去撞墙。
“我……我……对不起……”络熏记起呼吸,慌忙道歉,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一直盯着云扬。
“没关系,我没有感觉的。”云扬轻笑了一下。
络熏却是一呆,对比自己心跳如雷的狼狈,云扬笑得云淡风轻四平八稳,就像刚刚被压着闷头闷脑地啃了一通的人不是他。
云扬摸摸络熏的头发,像对小孩子一般宠爱。
络熏眼眸飞快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犹豫地开口:“你……对我,没有感觉?”
云扬再次摸摸络熏的头,闭上眼秋水般的眸子,亲亲络熏的额,声音有些含糊暗沉:“我一直都没有感觉的。”
是了,他喜欢的是殇流景,又怎么会随便对别人有感觉?他的抚摸他的亲吻他的安慰,从来不带一丝情欲,他对他,就像孩子、弟弟吧……
“对了,南宁王要来,我想梳洗一下,我已经没事了。”络熏摇摇头,想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云扬肯这么待他,他是应该知足的。而且,络熏,是没有资格抛弃国事做个多愁善感的骚客的,呆坐了那么久,已经是不可饶恕。
“好,洗个澡,然后我帮你上点药。”云扬点头微笑,络熏不禁又是一呆,好美,好温柔……
“喂,回魂了!”云扬低低一笑,轻轻捏捏络熏的鼻子,宠溺地再揽进怀里抱抱。
络熏心里涩涩的,不敢轻易打碎这伴着刺痛的幸福,只是,“云扬,不要再喜欢殇流景了,他不会爱别人。”说着,络熏口中又是一阵发苦,好在,现在,只是有点心痛,有云扬这么待他,够了。
“傻瓜,我只是……”云扬淡淡地说,还想说什么,络熏忽然挣开他的怀抱,飞快地离开,似乎不想听到什么。
“其实,我才是不会爱人的人。”云扬缓缓落下轻拥的姿势,极轻地道,神情有着从未有过的落寞,“有睡眠症的人,除了嗜睡,感觉也会钝化,进入冬眠一般的状态,所以,拥抱亲吻,身体都是没有感觉的,所以,不会对别人的亲昵有反应。不知道怎么回应被人喜欢……”
第48章
傍晚时分,南宁王苍洵和湛郁公子到了。络熏带着大臣以及殇流景和云扬在皇宫的正门迎接。
不出络熏所料,如画一般的湛郁打横抱着病西子苍洵坦荡磊落一路走来,一干猥琐奉承或是交头接耳做出嫌恶表情的迎接的官员,相形见绌。
湛郁唇角一直噙着有礼谦和的微笑,苍洵勾着他的脖子微微闭着眼睛,病弱之姿展现无疑,许多人面上浮出轻蔑之色。而二人只不是对视,浅浅一笑。
不知为何,络熏一直觉得湛郁谦和的笑带着某种冷淡,因为从头至尾,似乎连一个极细的弧度变化也没有。直到走到络熏面前,看到脖子上紧紧裹着狐裘的络熏时,才笑容一滞,疏离的目光变得似乎有些不同。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湛郁俯身,朗声道,却是抱着苍洵,单膝跪在地上,于理不合,苍洵更是无礼,只仰着苍白的脸微微点点头。
“大胆,一介草民,见皇上不行三跪九叩之礼!”左相最先呵斥。
“他是南宁王妃!”苍洵弱弱的一句话却是惊人,立即群臣哗然,而苍洵的目光,却直直落到络熏身上,不,确切说是络熏身后的殇流景身上,刚刚,湛郁的目光,莫非也是看到殇流景而变的?
地上的湛郁,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离最近的络熏分明看见他半跪却高傲地不肯俯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苍洵说这句话的时候狠狠地抖了抖。
络熏冷冷扫了一眼哗然的群臣,严厉而沉静的目光让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放牛娃的大臣们立即闭嘴。
“南宁王妃平身!”络熏点头,率先向里面走去,身后的气氛骤降。大臣们细细碎碎的闲言碎语落入络熏耳中,络熏不予理会。
接风宴上,湛郁的眼里却似乎只有苍洵一个人,细心地挑去肉里面的肥肉,鱼刺,连粘在肉上的作料都一一清除,做得贤淑无比,络熏相信,若是鸡蛋里有骨头都被湛郁给挑了。所有敬的酒都一一替苍洵喝完,湛郁却是半点勉强也没有,目光始终淡淡的,似乎看着所有人,却又似乎谁都没看在眼里。
奇怪的湛郁公子,奇怪的南宁王,这两个人,真真算是最佳搭档了。
忽然苍洵从湛郁怀里站起来,端了一杯酒,慢慢走向歌舞刚落幕的大厅中间。湛郁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担心,被蓦然回头的苍洵看到,微弱地笑了笑,这一笑,淡淡的湛郁却微微皱了眉。
“本王想敬殇阁主一杯酒,如何?”苍洵朝着对面的殇流景举杯,“谢过阁主割爱相送,本王很满意,也很珍惜。”
“是吗?”殇流景淡淡看了湛郁一眼,举杯,饮下。
“王爷,您身子弱,还是不要饮酒的好。”湛郁走过来,拿下苍洵的酒杯,打横抱起苍洵,回到座位,继续喂他挑的一干二净的鱼。
“嗯,郁,真好。”苍洵一笑,病弱的身子骨看来柔美清丽,柔柔地勾住湛郁的脖子,对着湛郁的唇,压下。除了几个定性好的,其他大臣都惊得直抽气。
湛郁筷子上夹着的菜掉到桌上,被吻了良久,僵硬的手慢慢将筷子在桌子上放整齐,只轻轻抓住苍洵放肆的手,便没拒绝也没迎合。
络熏瞟了一眼殇流景,猜到定然是这家伙欠的风流债,只心下冷笑,殇流景这魔头早就知道明日要与旧情人比试,却想不到,今日堂堂王爷会在他面前上演这种刺激戏码吧?
倒是云扬,似乎也对这个湛郁有所不同,至始至终,云扬没有看一眼对面的湛郁和苍洵,仿佛在逃避什么,自然一句话都没有讲。
曲终人散,焚断几度暗香,金樽斜,琼酒殇,谁人独倚寒窗,寂寞如月月如霜。
许是劳顿过度,络熏有些头疼,却是怎的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知道温暖的被窝都凉了,络熏皮衣,推门而出。
也许可以去问问云扬,到底,湛郁和殇流景,有怎样一段往事。当然,他们有什么,络熏不想管,但是,似乎会关系到明日的比试,而这比试,几乎关系到以后络熏能不能继续做皇帝。若是兵马大元帅落到了湛郁手中,那无疑,苍洵不仅有了自己的兵力,京中兵力,甚至连四域将军都要听他调遣,虽不至于四域将军尽归南宁王所有,至少,不会握在络熏手中。
穿过御花园,走向云扬的居所,那里,里殇流景的寝宫也不远。
今夜有月,但是被云掩映的模糊,御花园树影朦胧,实在不适合夜行,但络熏没有半夜要人点灯的习惯,何况,去见云扬的事,不适合人尽皆知。
“唔……不要这样……”不知何处传来极轻的压抑呻吟。
“你敢偷偷去见他?你竟然背着我和他见面,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文化的声音微弱急促,但怒火极盛。
“洵,别在这里……回……回去……”呻吟声稍稍变大,似乎有些控制不住。
“你听到了,今天他承认是把你送给我的,他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只当做工具,物品!我才是爱你的人!”
“我欠他……还完……就好……”
络熏听着湛郁含着媚态的呻吟,竟想不到那样淡如水的男子会有这样一面,不由面红耳赤,匆匆离去。只不过,想不到,南宁王病成那样竟然还能……难道,他的病……一个想法飞快在脑中闪过。
云扬的楼上灯火还没有熄灭,看来也没睡,络熏有些高兴,若是睡了,络熏倒真不好意思打搅。
络熏还未走到楼下,便看见灯火掩映的窗上映出两个人影,中间,还横着一柄剑。
然后,剑影一动,剑插入左边那人的胸膛,他的脸上,带着面具。
络熏心凉,迅速悄悄上楼。那人的剑,连云扬都避不开,他一定是不是那人的对手,只能冒险一拼,偷袭求胜。
“放过他!”云扬的声音坚毅。
“不可能!他是我的,你最好离他远点,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殇流景的语气冰冷,剑尖处,云扬的血潺潺流出。
“景哥哥,对不起,那时候是我错了,但是,不关络熏的事,我也只是喜欢他,不要拿他报复我!不要将所有我喜欢的人统统从我身边弄走!求你!”云扬上前一步,剑刺的更深。
“拿他报复你?是说你天真还是愚蠢?你觉得你配吗?”殇流景的话依旧生硬,手上的剑却蓦地收回,失去支撑的力量,云扬一个趔趄,扑向殇流景,殇流景立即抱住云扬:“混蛋,找死啊。”
“景哥哥……”云扬似乎微笑了一下,“其实你真的舍不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