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围攻中没有持箭的,京中早已宵禁戒备,这种无法折叠的长弓绝难混入京城,如何会出现在这里!瞄着守在小院要处,对他们全然无视的塞北汉子,权衡再三,暂且放下质询的打算,先顾眼前。
确定了耀辉没事,萧泓松了一口气,放轻了力道,却没有放开的意思,让再三暗示的言耀辉好生烦恼。
自萧泓进了来,山长执事一众人等都已起了身来,合言三少还有所谓的师徒名分,而萧泓显赫的身份就不是他们能怠慢的了。
不予这些在言语上为难耀辉的酸儒作伪道,小红扫视着院外自幼起就追随他的家将,一抹冷意泛上萧泓的心际,未来得及深思,他攥紧的手臂又一动,萧泓回首,触得耀辉暗示的眼神,低声道:“怎么了?”
现在不是避嫌的时候,更不是生恼的时机,言耀辉道:“我正在与恩师商议心中有些疑问,莫要阻碍。”
“疑问?”萧泓肃然,言氏父子心思敏捷,思虑之广,素来异于旁人,须得细细听来。
以山长为瞻首,一众书生们也怕遗漏了一丁点儿,皆也竖起了耳朵,谨言慎行得旁听着。
尽可能不去在意由得萧泓手掌传出的热气,言耀辉继续和山长的话题,道:“世间命案动机,洗冤录所记载莫过于情杀,仇杀,为钱财所杀,耀辉自知阻碍了若许人的前程,歹人欲求言三的性命来解恨,算得是情理之中,只是言三不解的是,在现时现今的京师中,若是还有谁比得言三更阻碍他人的前程,……”话到此处,挑起眼帘,言耀辉上下再看了小红一遍,轻轻摇摇头道:“在言三看来,怎么也轮不到您萧将军才是。”
此话绝无贬低萧泓之意,而是事实如此。从塞北回京之后,萧泓的处境非常微妙,在言氏父子看来,萧泓整个就是个吃白饭的,一件正事都没干,却揽得功成名就,声誉高涨到了超脱,实在可恶!
言耀辉的话音刚落,将耳朵竖得尖尖,在外监察司暗探听的面色煞白,旋即都冲了出去,院落本就极小,很快,本就并不宽敞的厅堂内外,站了若许位不同服饰的铮铮男子,看着言三的眼眸,均显得凌厉。凝视耀辉的萧泓思绪飞旋,脸色也是肃穆异常。
看萧泓和他们的反应,显然,言耀辉知道了,他所顾忌的疑虑是正确的。布满青苔的深幽小巷内究竟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况,他不需晓得,他只知道,和小六的婚宴中那场看似闹剧,实则把握住颠覆朝野的大格局相比,这场布局,言耀辉怎么也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和意义。
虽说身不居高位,越俎太甚,易被天妒之,但眼下,已然关系到言家生死,容不得他置身事外,不去殚精竭虑了。
正顺着耀辉所想去思虑的萧泓抬头,对上耀辉扫视过的不善的目光,心底里咯噔一下,不好,耀辉还在为他不放手恼着呢。
不能揍萧泓,也不好拉扯,言耀辉挑着眼角余光瞄着萧泓道:“退一步来讲,就算得阻杀萧将军会有大好处,这些避过京卫戍,禁卫营,监察司,和遍布各处的差役,在如此窄巷中,聚集伏击萧将军,居然还没成功!运数还真背。”
此不乏讥诮的言语,若是由旁人说起,在适才陡发激战中,亲眼见得若许同僚丧失性命的他们定会愤愤不平,但是,由将京城政局借势运化得风生水起的言三少道出,莫不当如浸寒冰,冷到了心骨。
在言三少进京之前,看似繁荣昌隆的京城暗底下为了争嫡,已然是波涛汹涌了,在雷霆之后,京中明确加大了警禁,严控各入京城门的京卫戍,监控市井的各部衙役,日夜整装巡查的禁卫营,暗底下还有监察司,本该固若金汤的京城中,不但刑部发生了鸠杀血案,居然还隐匿了数十名亡命之徒,原本以为救下了萧将军,绞匿了凶徒,正庆幸,不但脱了失察的罪名,还立下功劳,这份窃喜,在听了言三的话之后,彻底浇灭。
在京城中任职,官职越小,越是带着八分谨慎,明眼的都知道,让言三少遮挡若许人的荣华的,是帝王心术,至于萧将军……有朝一日会不会权倾天下,得需要十年二十年再看了,现时现今,比得言三少更阻碍他人的锦绣前程的是哪个……
答案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却无人敢说出。
第九十九章
各有猜疑,均不敢说出。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出头的魄力,特别是在京城这个并不能以理、法就可以束缚的地界,何况,今日京城,远非昔日,处处玄机,稍有不慎,荣辱不过一线间。但系太大,就算拥有遇紧急状况可以逾权的监察司属员,也不敢肆意,再多猜疑也要等到有实际证据才能摆上台面,此刻,口供就成了关键,现在,就要看监察司手段了。
神色不定的众人,默契得将视线加注在严家三少身上,俨然将其当作了风向标。
至少,在他们而言,从言三少进京起,行事滴水不漏,还不曾吃过亏过。
面对瞩目着他的众多目光,严耀辉词穷。置身乱局,他只是顺其自然,想到了能想到的疑惑,要是再往深处琢磨,那可就为难他了。光说不动才是严家的家学,小门小户和士族大户的见识到底还存在差别,严耀辉只得转移视线,只得看向萧泓,寻求帮助了。
不是谁都能出头的,却又回不了头,至此,人人怀着些诡随之态,一众视线汇聚在了言三少身上,俨然将言三少、萧将军当作了风向标。
小小破落的厅堂中,对上若许死死盯住他的目光,一度不得已冒头的严耀辉默然了。
看似将京戍政务玩弄鼓掌之间的严氏,只不过是善于借势就势罢了,况且,明眼人都知道,严氏在京顺风顺水,只不过是帝王心术,并不是他严氏有多精明。
光说不做,要做,也是由别人去做,方才是严家的家训。主动去应承务,抱歉,严家的家学中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不能应承,却又实在回避不了。被一应视线锁定的严耀辉只得转目看向萧泓。在他身侧,萧泓的脸色有严耀辉没有见过的冷肃。
围着简陋厅堂站满的众人扫视满脸森寒的萧泓,皆也凛然起来。
萧大公子一向是冷面人,;本性心思慎密,性情肃冷,也就是今年起,才有点变化,当然,那些变化,仅仅只对言三少而言。如今,被血腥洗礼,萧大公子终于在言三少面前,露出本来面目了。
相比一众专心猜测,萧泓的心思则早已经转到了别处。
萧泓的脸色很冷,心情更是森寒,他在愤怒。今日,对着他一心一意结为连理的严耀辉挥刀的,居然是他的亲随,这如何让他不愤怒!若他不能保佑耀辉,他又有慎密资格当作天下人面迎娶耀辉!这件事是他不能容忍的,他自己有意守卫边疆,佑我王朝,却绝对没有意愿将自己一生守望的人置身在危境,此刻,萧泓对完全属于自己力量,有着从未有过的渴望。
扫了脸色深沉,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的萧泓一眼,严耀辉微微皱起眉,萧泓握着他的手劲陡然增大,捏得他的胳膊都痛了。
眼角余光扫到了耀辉皱起的眉,萧泓暂且收敛了心思,抬头看向四周,对上眼面前监察司,京城禁卫等看过来的视线,再对上严耀辉的颜色,萧泓微微扬起眉,轻轻一掀衣角,露出腰间别着的兵部辖属的腰牌,严耀辉默然了。
前些日才调转到兵部的萧泓即将独领一军,绝不得干涉京城一应事宜,这是内外有制的铁律。此刻,就算处在其中,他改坐做的,绝非运筹帷幄,而只能是谨言慎行。
等,再多猜测,也要得到初步口供才行。
很快,第一份刑讯笔录呈送了进来。笔录证实,这次看似规模庞大,惨烈的刺杀萧泓的巷战,就像是言三少所猜测的那样,只是偶然,绝非刻意。
据供词所述,这个巷子一向冷清僻静,今日起却一反常态,前后陆续聚集来了好几拨人马,高强暗影处,若许身影隐约可见,使得本来心存疑虑的藏匿者们愈加惊疑,当看到还有人陆续从墙头冒出脑袋,以为形势急转直下,被窥探识破,惊慌之余,乱了阵脚,既然逃不了,索性拼个鱼死网破,也就是造成今日巷战的前因后果。
相互传看这份供词,陋室内好一阵静默。
这是个误会,彻底是个误会。严耀辉来这里,确实事出有因。而萧泓来这里,却是临时起意,至于陆续汇集过来的监察司和特地来传话的兵部下辖书吏,纯粹是为看热闹,溜达过来的。那所谓的高强暗影处隐约可见的身影,十之八九是专程保护言三少的江氏侍卫,之后翻墙头的,应该是想登高望远,瞧个热闹的监察司内下属。
“后一拨是咱们监察司的人。”送供词的汉子低声加了一句。就算只是意外,这个揭发大逆的首功,监察司捞定了!
深像的响动,陆续吸引来在周边巡视的同僚们的支援,很快,巷外厮杀声渐渐消隐了下去。
塞北江氏的人手占据着这个破败院落的制高点,冷眼看着深幽巷道发生的一切,他们只保护言三少,别的,他们会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
院门外,经历一场短兵相接惨烈巷战的江湖汉子们忍着疼痛,正在默默得相互包扎伤口,时不时看向门内,可惜,从他们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杂物堆彻的小小天井一角。
今日,巷内突袭发生得太突然,本来等着萧将军的他们也是猝不及防,要不是他们在身上都暗藏着护身短刃,不然,定莫名折损在这一朝。
回首看着血染的巷道,心里震撼非常,原本,他们对江湖人惹出塞北犯边一事,莫名成为叛国罪人,失去了在江湖立足的“理”和“侠”,而受天下人质疑一事,很是冤屈,自认为是落入官家的圈套,现在可就说不出话来了,亲身参与的巷战,那些挥刀砍杀过来的无不是门派不一的野路子,想到这里,他们脸色愈加苍白,刑律有定,匕首,剑矛,钱等均属凶器,普通民众持有上述凶器,持凶器斗殴罪名远比普通民器斗殴要大,后者最重杖一百,前者却流三千里。斗殴已经是重罪,如今,又参与刺杀朝廷命官,如此一来,朝廷对江湖的清洗,无疑会更加剧烈。
相视一眼,一起挺起了腰板,原本就走不了,现在更是不能走,站在这里,就是表明立场,他们的立场。
第一百章
屋内,寂静无声,屋外,惨嚎声。既然这些歹人暗藏在偏僻幽深小院中,就一定有目的,这个目的,是在场所有人最想知道的。
为尽快得到有价值的供词,监察司不惜代价,下了剔骨扒皮的狠手,就算悍不畏死的死士,在官家积累了千年的刑讯手段下,也由不得不招供。之后陆续传来的供词不断佐证了第一份供词,深巷的杀伐确实不是蓄谋,也不是监察司之前最担心的声东击西。
陆续传来的供词,监察司并没有独专,而是与京戍衙门等等共享,实在是因为巷战太激烈,响动太大,共享这些口供,也算是风险分担了。
扫了一眼厅内一角被惨嚎声唬得面色青白的书生们,在场的武职大人们也很无奈,倒不是他们想吓唬这些书生,实在是次院过于狭小,既寻找不到理由拘拿,却又放不得,还好,书生们都知道眼下处境,紧缩一角,个个乖巧屏息待着。此时此刻,实在没有心思去理睬这些旁枝末叶的他们也就当作未见了。
很快,最新的供词陆续传了过来,据口供所说,在去年年底,那个院落曾经聚集过不少外地人,待了足足一个月,并没有什么任务,白得了上千两银子,悄悄遣散了,此次再次聚集,也一个月有余。
“一个月有余……。”听了这句,在场的个个心中算计前后时段,按照这个时间来算,是在言三少进京之前,这些人就已经来过京城,有意思。
其中最要紧的就是有个消息,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的领头人见了一个访客之后,带了几个亲信携带了好些包裹严实的东西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却没有一个知晓。
“半个时辰之前出去了一批?!这些人能去哪里!问不出来?!”
被质问的监察司属员很冷静,“分开所得的口供都一样,这些人都是卖命那钱的亡命之徒,并不知实际、运作,不过,那些人带着的东西包裹很严实,是他们以前没有见过的,看上去非常谨慎。”
在场的无不锁眉,此事本应该尽快封锁,只是动静太大,封锁围观只能在就近的几个街道,眼下,是不是已经被有心人传递出去,已然毫无把握,所以,供词显得尤为重要。
一边,刑讯继续;另外一边,封锁了藏匿匪徒的院落的人员也完成了初步彻查,很快,监察司暗叹送来了一件不比寻常的东西,那是一件木器,不,应该是件木隼。
那是个在床脚下发现的半个巴掌宽木隼,木隼外面一圈还包裹着指宽铁皮。引起搜查人员注意的就是这块指宽的包铁,那包裹木隼的铁皮光滑圆润,虽然只是小小一块,还是能看出来是块百炼钢。
民间,为了家私箱笼用得长久,在边角采用包铁包铜,但一般来说,都是以包铜刻画为主,绝少用得了百炼钢,百炼钢费料费工时,工钱也高,且不如包铜刻花来得华丽精美,在色彩上,大户人家嫌寒酸,小户人家也不至于舍本求末,所以,这块百炼钢包铁就显得尤为别扭,加上寻遍整个小院,勘查的人也没有发现相同材料的家私木器,这才了送过来。
很快,这玩意儿就在屋内传了一遍,越看越是疑惑,倒也并不是看出什么东西来,而是觉得这木隼木料紧密,入手沉重,包铁为百炼精钢,铆隼厚实细密,这块东西一定是个什么器物的构建,但又实在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箱笼柜上所用铆隼。这玩意儿在送进了之前,就已经向那些被刑讯撬开嘴边的人询问过一朝,均是连连称不知晓,只说发现这块木隼的那个厢房,正是今晨携带什么出去的那几个住处,究竟是什么,他们实在不知晓。
山上等书生们悄悄探头看,目前,他们能安然脱身已经成了未知数,还是乖巧些,紧紧靠着言三少,才是保身要诀。
接了到手,萧泓看着良久,也无从确定究竟是什么,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齐齐视线扫向言三少。
再次被瞩目的严耀辉对自己时刻被人关注有些无奈,只得道:“可不可以传话给塞北那些人看一看,说不定有所发现。”
在场的自然无人反对。将木隼传了出去,很快,在江氏侍卫手里转了一圈又传了回来,他们也均不认得。
正掩不住失望之时,忽然有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可否让我看一看?”
对了在这破落内室中,还有一个人隐身在屋内。
靠着门扉的书生们连忙缩身,将传递过来的木隼隔着门帘传到了内室,会儿,就听到屋内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三少,只怕有大麻烦了,尽快把这里禁封起来,不要逃脱一个。”
严耀辉无语,他一个员外郎有什么资格查封别人这里有京卫戍,监察司,京兆衙门还有兵部,哪里是他说得了话的地方。况且,动静偌大,想必也查封不住。
“那是什么!”听屋内人话音,似乎看出了什么,而且还很严重。
“弩的构件。”屋内人将木隼传了出来。
弩的构件?
弩?在场的无不皱眉,弩的朝廷明令禁止的凶器,在中原不多见,倒是处于林木浓密的南蛮常有,在江湖上,到底少了光明正大,除了女子作为防身之用,男子顾忌名声,很少有,弩的工艺复杂,制作细巧,这个部件虽然不大,却及其厚实,若当真是弩的构件,就不免大了些。
“是守城弩。”屋内人声音深沉而清寒。
听了这句,简陋的厅堂内一片倒吸凉气的抽气声。盯着这个包铁木隼,个个眼睛发绿,这是守城弩构件?!
京中居民有军中的强弩构件?!百般心思旋转在心头,严耀辉一凝,就算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能从“守城弩”三个字中能知道事态严重性,萧泓眼眸也迅速得收缩,扬声道:“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