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脚步,他深吸几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手指按压额头。
巫晋会怎样与他解释呢?说这三月之中,发现了领兵奇才?还是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苏青正自苦笑着,便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踩踏声。他身体一震,不知该不该回过头。
腰部猛的被人圈住,身后落入一处温暖的怀抱之中,右肩也随即一沉,灼热的呼吸便若有若无的拂过耳畔。
身后那人见苏青全身僵硬着,轻叹了一声:“阿青……”
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可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却总令苏青有种心底泛软的感觉,但今日又多了些酸涩,令苏青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跑来这里干嘛?想要散步我陪你。”巫晋蹭了蹭苏青面颊说道。
见苏青低头不语,巫晋将怀中身体转过来,面对着面又将人满怀抱住说:“身体这么凉,随我回去吧?”
“你不想……”苏青将拳捏的更紧,“说些别的么?”
“……”巫晋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我很想念你,我想要你,你还想听什么呢?”
苏青心中怒喊着他要巫晋的解释,可终究没问出来。
平日巫晋做了让他觉得不开心,不舒服的事都会跑来努力解释,那时候其实并不需要解释,他也可以谅解对方,只是他被巫晋哄的惯了,喜欢看巫晋紧张的样子,喜欢被巫晋撒娇一般哄着罢了。
可今日他真的需要对方一个解释时,对方却什么都不说。沉默也算是一种更好的解释吧……
苏青被推倒在巫晋铺在地上的披风上,久未承欢的身体被进入的时候有些痛,对方似是察觉到苏青的隐忍,食指中指反复按压他眉间的‘川’字,轻柔的吻去他眼角痛出来的咸涩液体。
黑幕上繁星满布,便如多年前巫晋邀他去看灯市那晚,他还记得巫晋帮他将灯挂在了一个很好的位置对他说:‘你就在那里’。
如今他依旧在那里,可巫晋却变得遥不可及。
巫晋见他并不专心,原本怜惜温柔至极的动作慢慢的变的暴躁,他将苏青抱在怀中,狠狠的穿刺对方。
不像平日那样见苏青分神会抓回对方的心思,让对方后悔在那种时候想别的事。今日他却是一语不发,就像是也有厚重的心事堆在心口一样,只想用这种方式将人彻底占有。
身下人胸口依旧有些漫布着纵横的鞭伤,因年头久远而完全结在平滑的皮肉之中,月光之下,显得尤为狰狞。巫晋却对那些伤痕爱不释手,常年握剑的粗糙指腹按压着滑过,将淡粉色的疤痕染成了明艳的红色。
“阿青,阿青……”
直到月亮压入树丛之中,巫晋疯狂的动作才终于停下来,两人身体都被对方的浓稠染上靡乱之色,不发一语的并肩平躺平复呼吸。
回去时巫晋想要抱着过度劳累而腿软的苏青回去,对方却摇摇头,执意要走回去,巫晋倒也破天荒的由着苏青,而不是强势的抱着人跑回去。
既然巫晋什么都不想对他说,苏青便也不强迫对方,一如以往的与巫晋同进同出,相信即便对方不对他说,也总会有给他明白的那一日。
那十五万兵权被收走之后,苏青在朝中的势力大不如以往。有心人猜测是否这苏青终于被君王厌倦,想也是,这种姿色的老男人哪里比得上年轻貌美的女人。
然而猜测了一阵却不见巫晋充实后宫,偌大之地依旧只有苏青一人,君王看苏青的眼神更比从前还要狂热。
未过多久,原巫京城禁军统领突然官复原职重返朝中。
禁军的兵权也被迫交出,这下苏青手中的权利已完全被架空,头顶的官衔也名存实亡,朝中随便一名官员都可以轻易搬倒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可在这种时候,却再没人站出来反对苏青。众人早已折服于他领兵的能力,况且此人虽然平日不苟言笑可对巫国百姓却很好,又对巫晋忠心耿耿,也算是难得的人才。对于苏青的失势,倒都是惋惜多余庆幸。
在一片平静之中,巫晋突然一旨圣诏,着严思成带兵二十五万去打齐国。那几乎是除了留守在西方抵御西域入侵的军队以外,巫国的七成兵力了。
而这所谓的打,自然不可能是从前小打小闹的侵占几座城那么简单,众人心照不宣,这年轻的君王是要开始吞并了。
下了朝,苏青急急忙忙的赶上巫晋,一把将对方拉转过身质问道:“你要做什么?你疯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你要吞并齐国,会有多少人死,多少人流离失所!”
若是他人胆敢如此对待巫晋,恐怕早已人头不保,但巫晋身旁侍卫却对苏青的动作毫不动容,仿佛就算此人拿刀架在巫王颈上,他们也不会眨眼一下。
终于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巫晋神色复杂的看着苏青,说:“你不同意我的决定么?我不止要吞并齐国,寰国也要纳入囊中,还有那些杂乱的小国,我都会……”
‘啪!’
他话未说完,脸便被苏青一耳光打歪至一边。
苏青声音都有些颤抖,手也抖的厉害,他指着巫晋说:“你、你说什么?你要……”他只觉得眼前发花,景物转的厉害,就要不稳时,胳膊被巫晋架住。
苏青狠狠甩开巫晋,胸口起伏不定的说:“你知不知道为了实现你的野心……”
巫晋淡漠的声音此时插了进来:“要死多少人是么?死多少人与我何干?况且你不是曾说过,你那位先帝便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你也传承他的遗志了不是么?你难道不应该最了解我作此决定的用心么?”
苏青摇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巫晋,眼瞪得很大。
巫晋继续道:“统一了北方诸国,北方之内便不会再有战乱。为了长久计,暂时的死伤在所难免……你的心,怎么会这么软。”
“统一北方,然后呢?西域呢?南蛮之地呢?”
苏青问完,便看到巫晋眼神一闪,他倒退两步:“巫晋,为了长久,你要制造多少杀戮,那是灾难。”
“难道这不是你想看到的么?为了长久。战争是为了不再有战争,最后一次,然后天下太平。”巫晋拉着苏青,见对方眼中尽是失望之色,他顿时焦躁起来。
“别说了……”苏青试着抽回手臂,“三国鼎足,互促发展。你要融合为一,难比登天。吞并之后才是长久的战役……我所说的不再有战争,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希望此时此刻活着的人,能够继续活下去!而不是为了什么不着边际的将来而去赴死!巫晋……,别执迷不悟,收回圣旨,好吗?”说道最后,几乎是祈求的语气。
巫晋牢牢抓着他手臂,眼中已布满血丝,他说:“执迷不悟的是你!我是为了谁才抢来这个皇位!又是为了谁才要吞并天下!”他五指收拢,狠狠捏着苏青胳膊,眼中渐渐浮现疯狂之色,继续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妥协,才要收回你所有的权利,这件事我志在必得!《天兵行要》我已彻底参悟,那不愧是遗宝,有此书指点行军布阵,别说是以少敌多,即便以无剩有也并非不可!阿青,你这次也要站在我这边,我将属于你的都还给你,二十五万人算什么,禁军又算什么,将来百万人都将由你统辖!”
苏青眼眶泛红,讷讷道:“原来是这样……”竟然是他亲手将巫晋推至此地。
当他知道这天子剑的真正威力时,他便知道《天兵行要》能助人得到天下的传说绝非虚言。他历尽艰辛将此书捧至巫晋面前,只因他相信巫晋可以善用此物,可没想到从前视权利如无物的巫晋,也会折在区区一本纸书之上,更不可避免的起了杀伐天下之心。
那不是什么宝物,就像当时人人争抢天子剑时的血雨腥风,能令坏人堕入魔道,能令好人趋之若鹜,那都是邪物。
苏青抬头看巫晋,那人热切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知道只要他答应巫晋,那么他会再度大权在握,他会与巫晋一同抢夺着天下,喝臣民之血啖百姓之肉,坐在天下顶端脚踩无数尸体接受着人民的供养。
若巫晋夺得天下之后,权利之心还能够像今日这般尚未膨胀到极点,兴许还真的能够分他半壁江山。
苏青仰头笑了,澄澈的笑声传遍半个皇宫。
巫晋却没因对方展颜而欣喜,反而眯起眼,紧蹙着眉。果然,对方笑够了,对他说出了令他最难以忍受的话。
“巫晋,我不能答应你。你的承诺我不要,我要的,你已经没有了。”
苏青清楚的看见对方眼神渐渐布满阴霾,全身都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怒气。
苏青垂下眼,淡声说道:“巫晋,你当年曾说过,若巫王不许你我在一起,便与我回到那个小山村,过恣意的日子,你早已背弃了当初,我也没有必要再留下来。想必那时候助你攻得巫国便已踏错,不能一错再错了。你要江山我阻止不了,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到那么多人为了你的权利之心相残相杀,所以我还是……”
“你还是什么?”巫晋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冷冷的令苏青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苏青抬起头,便见对方没有一丝表情,既没怒也没恼,令人完全看不清心思,口中那个‘走’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你又想抛开我么?”巫晋这时反倒松开苏青。
苏青退了两步,拉开与对方的距离。这样的巫晋是他从未见过的,与他那时而温柔时而顽皮的巫晋截然不同,像个完全的陌生人一般。
“你真的不想与我共同打下江山?”巫晋又问了他一次。
苏青缓慢却坚定的摇头。
“所以你想走?”
苏青微微动了动,可那动作却分明是在点头。
巫晋突然转过身,淡淡叫了声:“灵侍理侍。”
一男一女同时分别答道:“在。”
“带他去宫殿歇下吧,他一定累了。”
苏青脸色瞬间退去血色,嘴唇也颤抖起来,见巫晋径直离开,便要追上去问个明白,然而那一男一女却不给他机会,挡在他面前,只在他该走的那个方向留出空隙:“苏大人,这是巫王的交代,您还是先回去吧。”
苏青浑浑噩噩的回了宫殿,只觉得一切都乱了,巫晋被唾手可得的天下诱惑了,明日严思成便奉旨出军,这天下即将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苏青还不知道,这只是开始。
在那之后,灵侍拿走了他的剑,而每当他要踏出皇宫时,便会有数人阻拦。
苏青觉得可笑,自己竟被圈禁了么?他那日首次冲进皇宫被无数兵器架在颈上时相信巫晋并不会圈禁他,可今时今日,身边没有任何威胁时,他却不再相信了。
半年后。
苏青听说严思成攻打到齐国国都,将皇城水泄不通的围住,逼的齐国国主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苏青只是掀开眼皮看了灵侍一眼,不做他言。
巫晋进来时,神色比前阵子好了不少。
自从他被巫晋圈禁后,自然再未入过朝,巫晋拿来国事与他分享,他也全然不看。那人一度旧疾复发,瘦得不成人形,放在以前,这样的巫晋会宁肯几个月不见苏青,不愿苏青跟着着急。可此次病发他却依旧天天围着苏青转,私下里仍旧撒娇装可怜,却再也激不起苏青的怜悯之心。
巫晋说身上的病是蛊,是弓今良下在他身上的,妄图等他彻底成为蛊人后操控他。
这个满手鲜血的男人,他已不想再怜悯。可是看那人日渐消瘦下去,到底心疼难忍,从完全不理不看,到渐渐的开始催促那个拒绝服药的人喝药。
后来听说巫晋招来一个老的快死了的祭司,做了什么法式,除了蛊,才终于渐渐好转。
亲昵过后,巫晋捏着苏青又受了半圈的脸颊问他:“阿青,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苏青翻身不语,只闻身后男人轻叹一声,随后凑到他身边,手臂搭在他腰间慢慢收紧。
寰国自从知道齐国被灭后,一直担惊受怕,本就属三国最弱的国家,如今齐国这屏障也被灭,还来不及抵抗,便已连失数城,更有两城不战而退,巫军简直如入无人之地。
苏青听到最后带兵抵挡的寰将是温志洲时,才显出动容之色。
这个人一直对他不错,若也如齐国那些人同样下场,他心有不忍。可让他开口求巫晋放温志洲一条生路,他又开不了口,这种事他知道,反抗的将领必然要被处死的,他自己能够在巫晋剑下生还,只是难得一遇的奇迹罢了。
那两日巫晋见苏青心事重重,更少的理睬他,隐隐猜到了缘由,便抱着苏青说:“阿青别担心了,事已成定局。”怀中身体一颤,巫晋便叹口气说:“你当我杀红眼了是吗?我不是一定要他们死不可,如果无人抵抗,我本可以兵不血刃,我没有西域那样屠城的残虐想法。”
苏青这才回过神,缓缓转过头,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那……温志洲,你怎么处置他了?”
巫晋见苏青理他,眼中立刻光亮起来,用手磨蹭着那人被他悉心照料的有了些肉的光滑柔腻的脸颊说:“放了。”
“放了?”苏青惊讶,怎么可能?
“他本是该死的,他的抵抗死了不少人。从前合作时没看出他是那么刚烈的人,”他看向苏青,“倒是跟你很像的,他心中一定在想,若阿青在,一定会做出同样决定吧……”
苏青侧过头不去看他,“之后呢?”
“然后思成抓到他便要斩首,但寰国的皇帝寰烨竟主动放弃所有抵抗,换他一人。”
苏青抬起头,从巫晋眼中寻求答案,便听巫晋又道:“他可以为一个人,放弃江山,我可以为你夺走他的江山。阿青,我爱你。”他说着便低下头,覆住苏青微凉的唇瓣,慢慢碾压捂暖。
又过了八个月,正是初春时节。
农历一月初四这日,新年刚过,巫京城内再度举行了登基大典,登位之人依旧是巫晋,只是此时已不再是巫国国君,而是作为三国合一的东地之王。
巫晋称王这日,史官都觉得笔墨匮乏,那个一年篡夺皇位,两年征得天下的王自有一番君临天下的气势,一步步的走到王位时摄人的气魄令在场人无不五体投地虔心膜拜。
巫齐寰三国数百年来征战不断滚滚硝烟就这样被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男人轻易抚平驱散,谁能不跪伏与他呢?
甩开蟠龙黄袍,巫晋端坐王位之上,双眼直视前方,面无表情的听着司仪大臣歌颂功绩。
然而大臣说的越多,他却越觉得心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身体被一点点掏空。
一个时辰过去,巫晋脸上显出不耐,眉也微微蹙起。
大臣有眼色的挑着最为重点的快速说过,又过一刻才歌颂完毕。
其后的仪式,巫晋记不清是如何忍耐下来的,一心只想快些回到苏青寝殿,告诉那人,三国之内,不再战争,他已经做到了。
可当他匆匆赶回寝宫时,那里却如他此时的心一般,空了,只剩下被风吹拂起的纱帘和脑中那人曾经宠溺望他的笑容。
派出去的人找回灵理二人和先前巫晋派出暗中保护苏青的六人以及他今日特意加派的四人。
这十二人的武功他是知道的,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可被人拖回来的这十二人竟都重伤在地。
他亲自去查探伤口,发现都是剑伤所致。
命人将灵侍弄醒,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知道苏青不知何时在塌底藏了一把剑,原本十二人也有信心能够制住苏青,或者起码牵制到巫晋回来,没想那人突然将剑换到左手,几人眼前只见银白色的剑光晃过,便都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