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成是个有能力统治天下的人,他很清楚意尼教不能动。所以,我想萧天瑞在江南的作为是自作主张,没有得到萧天成的允许。我任由他胡来,同时已经派人将萧天瑞在江南的行为报给了他的政敌,半个月内,萧天成必定会做出反应。”
说话的同时,一笔收峰,字已经写成。
张淼上前,将他写成的字幅取走,端详道:“左使有心事?”
“我自然是有心事。萧天瑞的事情不能解决,怎能没有心事。”
张淼摇摇头。
“左使的心事无关天下,只是风月。这幅字已经露出了左使的内心,左使正在踌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爱一个人,或是接纳一个人。”
“我的字泄露了那么多的感情?”
苏允明玩味道。
张淼于是谦卑地笑着:“只是在下的父亲曾经是测字先生,虽说测字看人前程纯属无稽,但是从写的字中猜出一个人的心思,倒是有几分精准。”
“那你觉得,我在写字的时候,心中念的人,是不是值得我去爱?”
张淼低头,再次端详字幅,叹了口气。
“一场孽缘。是不是值得左使去爱,左使心中早有了决定,左使只是不知道要如何的接受那人,以及应该如何将自己的感情表达。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虽然始终认为左使和那人的身份不合适,却也不想说什么阻拦的话,只希望左使不要再徘徊,感情这东西,错过了今天未必能有明天的补救了。”
苏允明沉吟不语。
张淼也知道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外人提出建议,但是最终决定还是当事人。于是,他又看了眼苏允明,转身要书房。
走到书房外,张淼却看见有个仆人匆忙地赶来。
“张先生,外面来了个疯子。”
“疯子?”
张淼皱了皱眉,苏州人都知道这里是意尼教的地方,怎么还会有疯子不知死活的来呢?
“带我去看看。”
门口确实站着个人,低头站在门前,看身形正是壮年,衣衫精致,身形摇摇晃晃,看样子怕已经等了一晚上了。
“阁下何人,为何在苏府前滞留闹事?”
来人抬起头,他年纪约莫四十,眉目风霜,眼中满是血丝。
“在下乃睿王爷贴身侍卫姜偌,有要事求见你家主人!劳烦管事通报一声。”
“五王爷的侍卫?”
张淼听错了,姜偌的脸色顿时难看。
“在下乃是睿王爷萧宇的侍卫,张管事对我家主子有不满,也不该说出这等言语!”
张淼知道是自己错了,无奈地赔笑道:“在下耳背,望姜侍卫海涵。”
“海涵就不必了,只希望管事为我通报你家主人,就说萧宇萧公子遇上了大大的难处,若是他还顾念旧情,就随我同去。若是他执意斩断恩怨,也请给我一件信物,我好拿去给我家主子,哄他个死而无憾。”
姜偌冷漠地说着,张淼看他神情严肃,知道这人不是说谎,联想到左使今早练字的踌躇徘徊,于是转身命人速速通报左使,又下阶请姜偌入内稍坐片刻。
“不必了,主子还在受苦,做奴才的食不下咽坐立不安。”
姜偌冰冷地说着,张淼又再三延请,姜偌依旧冷着脸,丝毫不能动摇。
张淼知道这种人的心念是不能轻易移动的,于是随他去了。
这时候,通报左使的人也回来了,张淼见他面有难色,招到身边,低身耳语。
“怎么啦?难道是左使——”
“左使说萧公子诡计多端,他是不会再上他的当了。说是萧公子想见他就直接来宅子里,没人会阻拦的。何必再摆什么诡计,惹人担忧。”
可惜这仆人的声音虽小,却还是教姜偌听见了。
姜偌顿时怒发冲冠。
“你家主人怎么这样说话!我家公子虽性情顽劣,多有傲慢,但对你家主人即使是有过欺骗,却一片诚心。欺骗确实是我家主子不对,但是你家主人的行为就没有错误吗?若不是你家主人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家主子那么高贵的身份,哪还需要想出诡计求你家主人表白心迹。为了你家主人,我主子已经丧尽尊严,连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都看不下去了。还有,这一次来求尊主人,是我家主子真陷入危难中,我苦于救他无法,前来求救的!”
“姜侍卫息怒。主人会怀疑您的来意,实在是前车之鉴太多,无法再相信这一次是不是又是你主子施展苦肉计了。但是——”
张淼平心静气地劝说着,姜偌生气地竖起眉。
“就算这一次也是苦肉计那又如何,若是你家主人真将我主子放在心中,明知道中计也不会在意,反而会因为这只是苦肉计感到开心!何况这次根本不是苦肉计,我家主子被五王爷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连我也不知道主子现在是生是死!”
“但是他毕竟欺骗过我,我们又是敌对的立场。这种关键时刻,我是不能随便离开的。我不是不在意他,也不是不想相信他,只是——”
淡漠而冷清的声音,苏允明戴着面具撑着紫竹伞走出。
43.替身
苏允明撑着紫竹伞走出,拾阶而下,浅色衣衫缓缓滑过台阶,竟有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姜偌也是第一次与苏允明照面,虽知道他戴了面具,却又不由得感慨此人气质非常。
只是感慨之余,到底还是气愤。
“好!左使到底还是认为意尼教的事情更重要,所以明知道王爷生死悬于一线,仍然舍弃王爷,留在这里坐镇。那您就留下来吧,王爷那边,我自会处理!我现在就回去求见五王爷,我是御前侍卫,也是京城有名望的家世出身,要见我家主子是天经地义,五王爷也不能治我不敬之罪!”
“这位大人,有事慢慢商量,此刻我教大难临头,我家主人本就是忙得焦头烂额。加上你家主子又确实骗过他,此番求助,难辨真伪,我家主人实在是难以取舍呀。”
张淼拉住姜偌,打着圆场。
苏允明却看了眼张淼,示意他松开。
张淼不愿意,苏允明飘身而下,一掌虚砍,张淼本能地侧身,于是,张淼与姜偌分开了,苏允明站在两人中间。
“姜偌,我敬重你是个血性男儿,所以擅闯之罪不会与你计较。如今意尼教正处于危难之中,我自顾不暇,萧宇的事情,也唯有请你如实禀报了。”
他整了整衣领,正色作揖。
“哼!”
姜偌无礼地瞪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反倒是张淼,没想到左使竟是如此的无情,不由呆住,待到姜偌的身影消失,这才回过神,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
苏允明不解,张淼冷静而诚恳地叩头三次,而后道:
“左使一心为教,本是无可厚非,但是今日之事,我张淼却觉得左使做得不对。萧公子确实是错,他错在每每都以为只要自己竭心付出了,就能得到左使的回应。萧公子是说过谎,装出快要死的样子欺骗左使,但是他对左使的一片诚心,我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萧公子出身清贵,性格傲慢,受不得丝毫的委屈。可为了取悦左使,他自污名誉,在青楼楚馆与花魁娈童学习床笫之术,还屡次设下圈套,只为左使能够真诚接受他。萧公子做出的这些努力,左使难道都没有看见吗?还是即使看见了,也认为都是虚假的?”
苏允明苦笑了。
“张淼,你起来说话。”
“左使若是不解释清楚,张淼绝不起身!张淼知道左使不是个无情无意的人,但是张淼不懂,为什么左使对意尼教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心以待,唯独对萧公子,总是若即若离!萧公子到底做出了什么,要左使这般对待?明明……明明……左使和白翼那等无耻之徒也能平静地坐下来谈话!”
张淼悲愤地说着,苏允明唯有蹲下身,扶起张淼。不想张淼丝毫不想起身,反以劲力掐住挽扶的手臂,对持着。
看着他的坚决,苏允明叹了口气。
“张淼,你一直都是聪明人,为什么这时候就想不明白呢?我对意尼教的每一个人都好,因为我是意尼教养大的孩子,意尼教是我的责任。我和白翼往来,只是看出了白翼有悔过之心,加以利用,对我教有益无害。但是对萧宇……我又能怎么样!平神医说过的话,你难道忘记了吗?”
张淼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呆住了。
他记起来了,平生汶早在半年前就说过,左使只余下一年半的性命的事实,所以……他不能接受萧宇的爱,也不敢接受。
“张淼有罪,张淼竟因为无知横加指责了左使,妄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望左使责罚!”
苏允明只是苦笑一声。
“你觉得时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是我爱的人不肯说爱我,用失踪逃避我的爱;还是我们历经了无数的苦难,心心相印,快要在一起的时候却天人永隔?我认为是后者,后者的痛苦在于彻底地绝望,而前者,再痛苦心中也还是存了个念想,想着所爱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快乐的生活着,遇上新的爱人,享受新的快乐……所以……我不能接受他,不能让他知道我……对他是一样的心思。”
“可是……左使就眼看着萧公子于危难中而不顾吗?”张淼站起身,凑近道,“七王爷从六天前出席五王爷的接风宴,从此再无踪迹。而自那日后,五王爷在苏州的宅邸,厨房每日都会准备个精致的食盒交给五王爷的心腹,不知带到何处去,又给谁人吃。若是结合在一起,再联系姜偌的话语,萧公子被五王爷囚禁也是有迹可循的。”
苏允明点点头,吩咐道:“我明白了,你把这情报告诉姜大人,另外派几个人暗中跟着他,我看姜偌一脸怒气,行为冲动,只怕到时候不但救不了萧宇,还会惹出新的事情。”
张淼明白了。
姜偌虽然气愤苏允明的无情,但静下心来也明白,苏允明有他的立场,即使萧宇对他一片诚心,苏允明毕竟也还是意尼教的人,而萧宇到底是皇亲国戚,彼此间的沟壑并非一言两语就能填平。
此外,五王爷愤恨七王爷,囚禁七王爷,可是七王爷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因为他是王爷,是皇上的手足。五王爷纵然是天大的胆子也不会轻易杀死手足,毕竟皇室中的那个传闻,也是人尽皆知的。
只是若是那传闻属实,五王爷当真要为了皇上隐秘的欲望戕害七王爷的身心,那对七王爷而言,便真是生不如死了。
反复思量许久,姜偌没有了初时的怒火攻心,冷静地走向五王爷的府邸。
萧天瑞早就知道萧宇的属下会来找自己要人,看见姜偌的时候也没有一丝惊慌,冷静地听取了地方战报,这才命人将姜偌带入花厅。
“属下参见五王爷。”
萧天瑞看了他一眼,免礼,看座。
姜偌没有坐,也没有站起来。
“五王爷,姜偌前来是为了请我家主子回府。还望王爷不要为难。”
萧天瑞自然而狡猾的笑着。
“哎呀,你看看我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在我这里住了那么多天了,就知道和江南官员们献上的美女们享乐,居然忘记姜大人那边还置办了几位美人们,苦苦等待龙孙的雨露。”
这番话,冠冕堂皇却又暗藏嘲讽,说得姜偌面带愠色,不好发作。
可惜萧天瑞又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的放过,他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
“七皇弟正是贪玩的年纪,喜欢美人喜欢些荒淫的游戏,本是无可厚非。姜大人作为七弟身边的第一侍卫,体贴照顾也是应该。只是七皇弟到底是皇室贵胄,又尚未婚嫁,怎么可以和那些不清不白的人纠缠在一起?萧氏王朝的子嗣,可容不得那些不干不净的血脉。”
“五王爷教训的是,属下明日自会将那些人都遣散。只是照看七王爷乃是小人的本分,王爷数日不归,我这做奴才的,有些担心呀。”
萧天瑞笑着接过茶杯,慢慢地吹着热气。
“姜大人,七弟在我这边,你还需要担心吗?不如这样,姜大人也搬到我这边住下,一来从此安心照看我七弟,二来那些不干不净的人也不会再和七弟有瓜葛。不知意下如何?”
“恕在下无礼,五王爷,你的要求,有些令人为难!”
姜偌不冷不热的回答着。
“怎么个为难?”
萧天瑞手中的茶杯已经有少许的倾斜,茶水摇晃着,将要溢出。
“五王爷和我家主子素来有些嫌隙,此番盛情相邀,难道不怕天下人说王爷心怀不轨,先皇驾崩不过数载,便想着这手足相残的事情了?”
“大胆!”
萧天瑞手中的茶泼在了姜偌的身上。
姜偌冷静地直视着。
“莫非是说到了王爷的痛处,于是恼羞成怒?”
“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前侍卫,也敢说天家的是非?七皇弟性格顽劣,皇室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番来江南,更是做了太多的丢脸之事。我奉命管教于他,难道还需要问你吗?”
“先皇有旨,便是今上也不能加刀斧于我家主子。五王爷如此行径,分明是藐视先皇,乃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萧天瑞哼了一声。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姜偌,你可知道,只凭这句话,我就能将你先斩后奏!”
“在下今日便是抬棺而来,王爷,您要将我处斩,系听君便!”
强硬的态度,萧天瑞反倒有些下不了台,加上外面还有新的战报送来,一时间,萧天瑞有些自讨没趣。
“好吧,姜大人,你暂且息怒,本王这就派人带你去见你家王爷。”
“多谢王爷海涵。”
不卑不亢地行着礼,姜偌随萧天瑞的人走出了花厅,而萧天瑞的面色也在他离开的顿时变得铁青。手指拂过墙上一处暗纹,吱吱嘎嘎的声响后,露出一个拇指宽的小洞,萧天瑞塞进一张纸条,洞穴后的人闷声不响的接过。
“姜偌叩见王爷。”
隔着纱帘,姜偌将信将疑地对帘子后的人行礼。
帘后有数条人影正在纠缠,更有女子的香软呻吟搅得男人们心猿意马,只可惜姜偌乃是意志坚定之人,虽然那些声响无不奢靡淫乱,他却也是抱元守一,目不斜视地等待着。
“姜偌吗?本王在这里很好,你先回去吧。”
纱帘后的声音有些嘶哑,听得不分明,而旁边还有女子不断的劝酒缠绵,更是不能分辨他真实的声音。
姜偌垂下头,试探着:“王爷,五王爷对王爷有不轨念头,王爷万金之躯,怎么可以以身犯险?王爷难道忘记了您被今上夺走皇位的耻辱?”
“姜偌,你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这人在装模糊,姜偌顿时明白,索性拔刀将纱帘斩断,露出里面的淫乱,五六名妙龄女子都是只穿纱衣,身体大半暴露地围着中间的男人,而那男人的面容,竟果真和萧宇一般无二,只是少了萧宇独有的风姿。
眼看姜偌握刀而来,女子们慌张地散开,抓起衣服遮着身体,而看见刀尖指着自己,“萧宇”倒也不寻常,竟是毫无紧张,怒斥:“姜偌你做什么!真是胆大妄为!”
“胆大妄为的人明明是阁下!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充我家王爷!王爷现在哪里!”
44.不再逃避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充我家王爷!王爷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