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希望的是,忘却憎恨的一切,让他最后能享受一次该有的自由,那曾经被剥夺过的,希望能与孩子的时间叠合并行,就像正常的人类般活着。
生命刹那即逝,但却能成为永恒。
所以,不惜代价地,让孩子与逝去者成为同一个人。
第九话:一与二的选择
对了,他记起来那些事。
疼痛的记忆与害怕的过去。
「还是有点发烧,温度降不下去。」
冰凉的手覆盖在额上,将身体像要裂开的痛稍微平抚了些,「不行,这孩子虽然有卡碧斯血脉的包容力量,但是要将另一个灵魂融合太过勉强了。」
听着冰冷但是带着有点忧心的话,他微微睁开了眼偏暗的空间里可以看见一张很靠近自己的脸孔,但是他没办法看清对方的脸。
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又闭上眼睛,咬紧牙慢慢地半昏睡了过去。
「哎哟,老人家就靠你了,现在如果要分开也很危险……」
「在这种极度不稳定的状况下,只能先冻结,然后慢慢布下封印术法牵制住另一个人,以时间让他们结合在一起。成年之后,就能完成了。」冰凉的手慢慢抚着他的额头,降低了些许热度,也让痛苦稍微退止,「这是我评估过你唯一能使用的方式,否则只能选择排除另一个灵魂,或是两个一起死。」
空间猛然震动了一下。
「又来了,老人家都已经躲到这种连乌龟都不想拉屎的地方,还来追杀。」
不远处,传来细致的推门声。
「有好几个种族在门外。」不属于那两人的声音传来,淡淡的,却和他现在的白色护卫很像,「杀光?」
「不要不要,老人家来摆平,现在还不到敌对的时候。」虽然这样说,但是声音的主人有点迟疑。
「去吧,暂时没问题。」那人移开了手,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周围的温度稍微降低了些,再次舒缓了火烧般的高温。
「这里可以让我来守护,您请先去做该做的事情吧。」站在门边的声音这样催促着,话语中并没有太多感情起伏。
「哎哟,老人家走不快啦——」
「司平安!」床边的人声音陡然变大。
「好好……真啰嗦……」
终于,老人家和门边的人一起离开了,门关上后还可以听见细不可闻的抱怨声。
他不喜欢跟这人单独在一起。
对方什么都不会,不唱歌也不说故事,也不会哄人睡觉,而且他在时都好痛,全身痛到快裂开,那人都不救自己,
但是,在痛到不得了时,对方会轻轻地摸着他的额头,冰冷冷的手很舒服。
「撑下去。」
冰冷的声音,却有一丝温暖,「我的孩子在战争中牺牲……撑下去,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转。」
在颤抖中微微睁开眼,他还是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是银白色的长发和另外一个人好像。
原来,他家以前有这么多人吗?
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挣扎时,他再度听到好几次不同的交谈声。
「老人家决定先将他送进人类世界避一避风头,这种时候带在身边,会被当做杀害的目标……而且先送到人类里,可以先和人类融在一起沾染人类的气息,降低被发现的机会。」
「既然你这样决定,我也不便插手。」
「老人家知道,你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吧,真的很谢谢啊。」
「想谢就快点把我儿子赔来。」
没听到话说完,他又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按在手下的柔软棉被不知何时变成了细砂,一点一滴地不断流逝着,连带地开始讲身体的温暖不断夺走。
快乐的记忆,充满笑容的画面以及世界各地不同的风景,随着红色的沙逐渐被死亡吞噬。
甚至连寂寞这种感觉都无法感觉到了。
最后他唯一还记得的只有一种以前未曾有过的情绪,深刻入骨。
那些人伤害了唯一陪伴他的吸血鬼,伤害了他的旅团伙伴,还有那些曾经对他好的人们,然后剥夺了自己仅存的所有。
他必须撑下去。
只有撑下去才能复仇。
但是,他并没有想到司平安会为他布置所有一切,要让他忘记所有的事情,重新以人类的身份使用残存的生命活在世上。
不,他并不是想要这些。
如果仅有这些,无法支持他回到这个世界上。
就算残忍,他也要让所有的一切获得自由,用自己的方式。
何况,死亡之沙早就让他忘记什么事不残忍。
入骨的疼痛根本没有退去。
他缓缓醒来,身体不断从各个部位传出痛楚,就像是被他遗忘的那些童年记忆一样,但是身旁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请忍忍,我们贴合的时间有点久,突然撕扯灵魂是非常痛苦的事。」
顺着温和的声音看过去,那是个非常漂亮的青年,蓝色的眼睛与像是金子打造的细柔长发发着微光,可能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在屋子里找到了衣物,已经不像晕厥前所见那般一丝不挂,连发丝都已用那条他找到的蓝色细绳整齐束好,「我也稍微能感觉到,但身为主灵魂的你,感觉应该非常强烈吧。」
司曙握紧了拳,咳了几声,把喉咙里的血水都咳出来,一动作却又牵扯到全身的痛处,让他全身紧绷着。
「这些,我也顺便带走了,您应该不需要了。」神族青年知道对方在看,慢慢地伸出手,让对方能看见自己手腕上的印记,以及那颗从花球里拿到的能量石。
司曙瞬间看得出那六个印记全是自己手上的,但却一点也不惊讶。
他知道的,之前隐约就有感觉了。
曦。罗雷亚,住在白花之屋地神族夺取者。
「我不懂……为什么……」司曙记忆混乱成一团,根本分不出哪些是自己的……应该说,哪些是真的。
他不懂,为什么他阿公要做这些。
看着地板上的少年,曦。罗雷亚没有露出一点同情或怜悯的神色。
这个人真的是罗德口中那个神族吗?连面对黑色种族都可以善良地微笑,让吸血鬼可以暂时放掉仇恨。
过了半响,曦像是看够了,才弯身提起人类,慢慢地拉到房间,放在床上,接着找来干净的布帮他擦血,「很多疑惑吗?是的,你应该要有。不过你也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出生的用处就是让失去躯体的我有机会重生,除此之外,应该没什么用处了。」
并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我阿公……爸他……」
温柔地帮对方将血迹擦拭干净,曦坐在床铺边,微倾着头,轻揉摸着人类的脸,「身为外在的灵魂的你是保护我的存在,司平安太过温柔,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也想让我重新得到自由。在历史墓地中,「我」已经崩毁了许多,他让你的灵魂与我的交融,以你的部分补缺了我损坏的不足,让我能够逐渐复苏。」
司曙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昂着脸,看着那双蓝色眼睛,清澈的眼不但没有任何说谎的感觉,还映出了自己狼狈的面孔和表情。
「你成年之后,我们会成为一个人,或许是你继续活着也或许会转换成我。但是这并不是我要的,幸好司平安逝去之后,他的力量也跟着减弱,这样我才有机会彻底脱离你——束缚我的容器。」他等太久了,等到种族不安出手、等到各种力量波动、等到有人终于破坏少年身上的封印,他才有机会驱使容器让已经准备好的自己慢慢回来,「不,或许还未完全脱离,我们的确有部分已经无法分开,你甚至取得了与夺取者相同的力量……这真是惊人,司平安一定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你那卡碧斯的体质……」
「够了!」
司曙费尽力气才低吼出声,他挥开青年的手,「你讲的这些我都不懂!」什么容器、什么融合的,青年一出现就丢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这些他都不懂。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阿公说过的话还有那些生活算什么?
看着开始愤怒的少年,曦站起身,勾起了唇角,「别慌张,我是可怜你,看在你被牺牲掉的份上,不想让你不明不白死去,才告诉你这些。」
「谁要你可怜!」司曙重重地咳了声,吐掉了涌上来的一口血,压抑着全身直在叫嚣的痛,「你……」
他不知道讲什么,什么都讲不出口。
「一开始,你是藉由夺取者的力量才引起大家注意。现在我复苏了,众人将转移目标吧,而我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历史墓地给我的思考,够了。」曦看着无话可说的少年,依然微笑着,「虽然我的力量足够,但是你还是会影响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司曙总觉得对方和自己曾听过的完全不同,他可以感觉到眼前的神族似乎已经没有那种温柔的感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你曾经在这种花上感觉到血的味道吧。」曦抬起手,语毕的同时,房间的木墙猛地轰然向外爆裂,露出了外头整片的白色花朵。
他的确曾觉得这些话让人不舒服,但是仅有半响而已。
「你晓得为什么我会请你拿回生命之坠吗?」曦回望着少年,张开了手掌,上面躺着那条生命之坠,「实际上,司平安以能量石保护我的身体,也延续了身体的生命时间,不需要使用生命之坠就能够复苏。」
「我不懂你的意思。」司曙按着不断传来阵痛的心脏,靠在床后的墙上喘着气。
既然不需要,他干嘛要自己去拿。
而且还将暮也卷下去——
「意思是,不用生命之坠我也能醒来,只是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与很多的力量。生命之坠有更重要的用途,以及缩短复苏时间。」曦背对着人类,看着无数白色花朵,「你们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这里充满了白花,而罗纳安充满了红花吗?」
「……」
看着外面大片花海,司曙还是不晓得对方想讲什么。
那些花……
瞬间,他突然整个头皮麻了起来。
他第一次看到花时,的确是觉得与曦的花、阿缇妮丝的花完全一样。
历史上有过很多夺取者,但是最后都下落不明
「看来你明白了呢。」曦转过身,带着让人迷惑的美丽笑意,金色的发在微光下闪闪发光,衬着白色的花海,看起来几乎就像一幅画美得让人屏息的画。
「这些,全都是过去的罗雷亚。」
「我们从出生开始,就住在这里。」
白色的花海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大片,但随着失败品增加,花海的范围越来越广。
从几千万年以前开始积累,满地的尸体不断随风摇曳,那些被实验的神族孩子五大负荷夺取者的力量,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走到了尽头,然后被种植到无人知晓的这里,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存在。
只有下一任的罗雷亚会在寂寞的时刻偶尔留意到他们,接着,成为他们的一员。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尸体包围之中。
看着无法估算的整片花海,司曙完全愣住了。
「那桑达……」他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个带领中央第一部队的神族。
「桑达。罗雷亚吗?」曦轻轻地笑了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是呢,看来他应该是新的罗雷亚,但是是个失败品,只有能力比一般神族强了些。」
所以,暮才没有说那个人也是兄弟吗?
就在司曙发愣的时候,青年慢慢地走了回来,「既然你也有夺取者力量,那么接下来的时间也只是悲哀,夺取者是不会自由的。」
他记得这些话。
看着青年漂亮的面孔露出了一丝忧伤,他才知道原来这是他的想法,一直都不是自己的,那些莫名奇妙的情绪也不是。
他还有多少是自己的?
「你的出生只为了我,现在我离开了,你就没必要继续不属于你的旅程。」曦慢慢地伸出了手,按着随着人类被放置在一旁的背包,「容器的作用到此结束了,让你拥有不该有的力量,只会徒增不需要的痛苦罢了,你也应该从此自由。」
司曙看着神族慢慢地从背包里取出了黑刀,那把罗德替神族打造的刀,后来转交到自己手上让自己使用。
现在也应该要物归原主了吧。
这种想法,在腹部传来剧痛的同时完全被打碎了。
神族逼近的放大面孔一点瑕疵也没有,那双蓝眼真的美得像宝石般,这是几乎贴在他的脸侧。
「我将让所有生命自由,平等接受最终那一刻。」曦轻轻地在人类耳边说着,松开手,往后退开,「这把刀罗德已经送给你了,所以就让只能回忆的刀跟你一起去吧,你和我就像这两把刀一样,一个是真正的,另一个只是为了取代而仿造的,该陪伴我的,不是黑刀」
他说过,「他的刀」会保护人类。
司曙瞪大了眼睛,瞬间不是很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代表什么,深深贯穿身体的黑刀冰冷得连骨头都快冻结了。
他张开了嘴想说点什么,但是吐出来的只是一点一点的血。
「哎呀,差点忘记还有个东西也必须拿走。」说着,曦再度俯身向前,将手贴在司曙的胸口,轻轻地转动着。
冰冷地感觉直接贯穿过自己的心脏。
司曙几乎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看着对方慢慢地收回手,而手上多了一颗能量石。
「你应该不晓得,司平安将能量石使用在花球中是为了避免我的躯体消失,另一颗用在你身上,好将我们联系。现在已不需要在借用能量石的力量连接我们,你也就不用了。」吧玩着第二颗石头,曦微笑地说道。
看着能量石被神族收进怀里,司曙也只能膛大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
「刚好,他也到了呢。」曦偏开头,看着外面。
喉咙里传来隐约灼热感,那时候,司曙不知道为什么能立即确定神族所说的是谁。
他握住黑刀刀柄,咬着牙,使尽力气将拉扯着皮肉的黑刀拔出来。那股疼痛令人无法忍受,连手指都不住颤抖,没法使出力量,但是还是得拔,冷汗与血混在一块儿滴在手上,消失在喷出的大量血液当中。
似乎对人类的行动很讶异,曦愣愣地看着他,「你想加速自己的逝去吗?」曦不懂人类为什么会突然拼了命地想把刀抽出来,痛得全身发颤也没能让他停下动作。
「罗德……」司曙用力的抽了口气,呛回来的鼻涕与血水让他重重地又咳出了一大口血。「他会伤心。」
那时候他帮神族做的黑刀插在自己身上,赶到的护卫看见这一幕,肯定不会好过。
现在的自己还可以做到这点。
「那只吸血鬼超讨厌……自大……暴躁、还抽烟……但是他为了你那么痛苦……拜托起码……」起码不要这样对他。
在那只吸血鬼叫嚣的背后,有着那么深刻的悲恸故事,偶遇到的神族应该是那时候的救赎吧。
「……你还真是个好孩子。」曦淡淡地微笑了,「身为容器来说,你做的很不错,至少这几年来保护了我的安全。」
司曙用力地抽出了黑刀最后的刀刃,痛到完全直不起身,这能将沾满血的黑刀匆匆塞回包包里,然后看着身影开始变得模糊的青年,「我不是容器。」他不是,他一直是一个个体,他是他自己。
曦的笑容加深了。
「你会明白的,我和你,他们会选谁作为优先。」
罗德停在花海之前。
循着白色护卫给予的讯息到达后,他瞬间错愕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再踏上这片土地。
白花之屋依然耸立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改变,如同时间未曾在这里流逝般,和他当初第一次到达时一样。
记忆在倒退。
但是现在就算他进去,也不可能再看到那个人……吧?
远远地,罗德看见了那木屋有一部分被破坏了,有个人影就站在屋里,身影熟悉得刺眼,让他怀疑是不是神族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