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的被人拉好,然后是一匙匙淡黄色的粥水被放入他嘴里,暖热的食物慢慢顺着食道流了进来。
但是那瞬间他感觉到的并不是记忆中食物的味道,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血腥味,浓烈的气味直接窜过喉咙,掀起了恶心感,他本能地推开对方的手,将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连不断翻腾的胃酸也全吐了,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吐到一阵发软又倒了回去。
一连串动作扯动了全身,残留的余痛又从身体各处传来,让他一度眼前发黑,几乎差点失去意识。
显然被他吓到的其他人起了一阵骚动,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会吐。
他躺在枕上,看着他们忙乱的地整理地面,拿下还留在汤碗里的东西看起来就像平常吃的,但是却装载了各式各样的的尸体。
绿色种族的、动物的、水族、还有不同的物体被装盛在一起,吃起来是各种不同的血腥气息,让他反胃。
那是平常在吃的食物吗?
无法思考太多,他转开了视线。
「不好吃吗?」青年大致整理干净之后,有些疑惑地将汤碗撤在一旁边的桌上,「我重新弄点东西来好吗?不先补充营养是不行的。」
他闭上眼,不想再接受各种询问,即使是温和的、善意的,都不想听了。
但那是那些人的声音还是继续传来。
「阿书先生刚刚吃东西的表情,好像是吃到什么恶心的东西耶。」小孩很不解。
「恶心?」
「与其说是吃食物,不如说好像是吃到不该吃的东西。」
「咦,这么说起来,该不会是……」
后来他们说什么,自己已不太在意了,枕着柔软的床铺慢慢地重新回到让人感到安心的黑暗之中。
隐隐约约,好像有些暖暖的东西从身边流进来。
原本还在疼痛的胃和身体似乎也逐渐不那么难受了,而且有了些许力量,这让他舒服点了,也就不再多挣扎。
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人类,艾西亚和一号、二号同时收回了传过去的些许力量。
「果然,阿书先生的身体正在转换。」有点复杂地看着熟悉的面孔,帮对方重新拉好新购入的棉被。
「啊拉,人类那部分被卡碧斯压过去了吗?」一号歪着头,蹦过去拉着二号。
「目前看起来应该是,转换时会对物体很敏感,他可能吃到的是那些食物的死亡气息,所以才吐出来,这会持续一段时间,只能暂时先提供力量让他维持。」这样猜测着,因为本人没有说出来,艾西亚也只能说出他的猜测。
「不过阿书先生为什么会受伤呢?」一号歪着头,说出了大家的疑惑。
艾西亚摇摇头,无法回答。
他送走罗德等人之后,和华遥聊了不少事,觉得有必要先远离所有事物暂时静一静。但说起来他也没有任何地方可去,最后想到了这里,就悄悄地回到了这个人类的住所,也是才到没多久。
就在他把屋子彻底打扫后,想把庭院也整顿一番时,就看见屋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倒在玄关的地方,身上都是非常严重的伤势,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因为认识的医者不多,他只好先联络极地圈的这两个孩子帮忙。
在二号的建议下,他们将人放置在庭院中,让他在极低的温度下接受土地的力量和治疗。就这样过了几天,终于有了起色。
他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会伤得这么严重,甚至可以说快没命了,先前公爵等人上了神族寻人,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艾西亚心生不解的是,他在帮人类整理时,看见包包染满血迹,便顺手清理了,结果从收纳空间中取出满是鲜血的黑刀。他知道这把刀是公爵转给人类使用的,但是他同时也看得出来人类的伤势就是黑刀造成的。
从腹部穿过骨头贯出了后背,如果不是因为他拥有大地种族的血脉,说不定早已死去。
疑问一个个扩大。
无法马上询问罗德等人,艾西亚决定先将所有人都隐藏起来,让司曙可以在没有任何干扰的状况下先静养。
他更不明白的是,对方刚刚醒来之后的反应。
那种冷漠感和看着他与一号、二号的表情非常奇怪,感觉好像在看什么不相干的东西,一点感情也没有,就只是看着而已。
这个疑问,在司曙第二日下午再度醒来后,完全确定了。
腾了点时间把整片荒废的庭院都整理过后,艾西亚正想去打理前阵子留下的脏衣服,也想把床单都拿出来晒过时,一号又匆忙跑来说人醒了。
进了房间后,把些微力量输给对方的二号也正好从床铺爬下来。
「阿书先生?」
艾西亚再度把人类扶起来,很仔细地看着他的双眼,除了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之外,什么也没有,就只是看着。
「为什么会这样?」一号推着二号,要对方快点去检查。
二号皱起细小的眉,再度爬上床,很慎重的从头到尾再帮人类做一次检查,得到的结论是伤势正在很缓慢地复原中,其他几处伤口都没有什么大碍,应该是正常的。
「这个不是……」
艾西亚端详着,突然了然了。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曾经也有过这个时期,身处在这里,但不想和任何东西有所联系,就只是静静地看这个所有的事物。
在自己族群被全灭时,他的确有过这段时期。
觉得世界没有任何光亮,就只是看着、等着停止而已;那是所有东西都只像荧幕上的画面,不具意义。
「不是什么?」一号发出了疑问。
艾西亚摇摇头,「先……不要打扰他吧,阿书先生需要多点时间休息。」那是悲伤?还是愤怒?
其实什么都不是吧,在极端的心情后,就开始平静了。
「啊拉,那就不要吵了,阿书先生要多多休息。」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一号闭上嘴,乖乖地拉着二号离开房间。
等到极地圈的两人离开后,艾西亚让人躺了回去。他想了想,轻轻地开口说道:「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以巴邦为首的使者群遭到了强力的围杀,有好几个种族加入其中;根据消息,成为战场的岛屿已经被毁灭了,使者莎莱身亡,蕾亚。安下落不明,战斗中有位不知名的老太太使者印记全被夺走,幸好及时和护卫逃走,目前已不具备任何使者资格,」看着人类完全没兴趣,他顿了顿,继续说,「后来火族帝王及时出手,将这场混乱压制下来,才未有更多人丧失性命,夺取者与第一部队消失无踪,巴邦等人也撤走了,虽然有几个人重伤,但是使者除了莎莱以外,似乎没有其他人死亡了。」
这几天他藉由私下和鸟妖的联系,知道了外面的乱况。
在司平安复生之后,本来处于台面下的争斗全部一口气浮了上来,连第一部队都开始肆无忌惮地出手,所有种族渐渐动摇不安,臆测中央方已经不能信任,更多人想夺回属于自己的力量,崩解当初限制的大合约。
待在这里,反而比外面还安全。
那些种族频频的活动已经开始造成大小不一的灾难……对人类而言的灾难。
「以及,曦。罗雷亚突然出现了。」
这次艾西亚看得很清楚,人类突然震动了一下,脸上也开始出现了些微的情绪,「根据情报,他身旁有非常多的奇怪神族,而且在巴邦等人撤走之后找上他们,夺走了使者莫希和巴邦的印记,但仅得手部分,就被其他人联手逼走了。」
说完,他等待对方的反应。
过了很久,原本躺着的人类终于慢慢地偏开了头,紧握着手掌,全身发颤,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最后苍白的唇才慢慢地吐出了干涩的字句——
「他是夺取者」
艾西亚拿过了水杯。
在人类无法进食时,他只能让对方勉强喝下点水,然后传送自己的力量。
他明白,自己曾经也经历过类似这样的创伤,所以只能先慢慢的渐次引导对方说出来,否则人类会真的完全将心封闭起来。
能开口的话,最好。
「我阿公早就知道……他是夺取者……」司曙靠着软枕,卷起身体,抱着双腿,将脸埋在膝盖上,「白色的、有神族血统,红色的、有各种种族的血统……」
他曾经有短暂时间怀疑过,但是只要一去思考就会扰或中断,现在想想,应该是曦不想让他太早联想到。
如果自己思考后发现不对劲,就不会那么听话帮他复苏了吧。
他阿公也知道的,身为神族夺取者的白色,在他死后还拼了命努力想要求对方。
暮也知道吧,暮的提示那么明显,自己却一直没有好好想过。
自从曦那部分消失之后,他对暮的莫名敌意也跟着消失了,以前一想到他就异常讨厌的那份感觉也随之而去,原来自己根本没有那么憎恨他,也不是一见到就刺眼。
那个人顶多有点烦而已。
「原来如此,被制造出来的夺取者吗?」艾西亚轻轻地拍着人类的背脊,听着对方断断续续地将夺取者复活的事情说出来,他有点错愕。
公爵应该不知道吧,那双眼睛的主人竟然是个夺取者,还是被神族隐藏很久的夺取者。
这样一来,某些事情就说得通了,这也说明那个使用天火的夺取者为什么会认为花球里的东西是他的。
当时根据华遥传来的讯息,夺取者显然和曦并不是同一路的合作关系,他们一前一后袭击使者,看起来目的不同,而且曦似乎和夺取者处于敌对状况。
这是在下午,华遥告诉他曦攻击了一部分神族领域后,他所下的判断。
「不过,司平安也已经复苏,为什么是你单独和曦。罗雷亚在一起?」虽然他听到了曦复活的部分,但是艾西亚还是不解,照理来说应该是公爵或司平安去做这件事,为什么会是司曙拿到了花球,独自进行复活神族的动作,最后还不明地重伤回来?
司曙紧紧地抓着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他的反应,知道自己应该是问道了重点,但是继续强迫下去并不好,于是艾西亚不再多问:「我想公爵可能会担心你……」
「不要告诉罗德。」司曙抬起头,看着对方。
「……好的,我谁也不会联系。」或许他应该请华遥打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因为你的身体正杂转换卡碧斯的力量与存在,所以这几日无法进食,我们会轮流让你吸取能量,代替进食。」
这是这类种族们真正的进食动作。
和人类、动物等食入种族张开口吃下去的方式不同,大地种族会经由各种不同的管道吸取力量,补充能源。
通常这类种族吃东西大概只是吃好玩的,例如安洁拉,所以甚少看见他们有进食动作。
既然司曙拥有一半卡碧斯的血脉,就能改以这种方式维持生命。
不懂这些的司曙只好点点头,继续抱着身体,不想再去思考太多。
就在艾西亚想让人类再度躺下去休息时,楼梯传来了细小的跑步声,去而复返的一号在门边露出脸,「啊拉,阿书先生有客人耶,之前他那个朋友一直在敲门一直敲一直敲,在外面一直问阿书先生是不是回来了,一号和二号都没有回他,艾西亚说不可以让人知道里面有人。」
「……邱隶?」
艾西亚皱起眉,记得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他转过头,就看见司曙起了变化的表情。或许这个时候,让他的朋友进来也好,让他不要继续去想讲不出口的事,说不定可以更快让人类振作起来,「请他进来吧。」
「好。」
以后离开没多久后,某个更大的声音就从楼下传来,接着用非常快的速度踏着楼梯往上冲,最后扫到了门板,发出不悦耳的强烈噪音。
「阿书!你终于出现了!」
一路从楼下冲到楼上,连球鞋都没脱掉的邱隶丢开了背包直接扑上床,一把抓住消失很久很久的友人,「靠,我都去报警了你知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之前在你家的那些人是啥人口贩子,骗你是亲戚,结果把你拐去卖!」
邱隶抓着人,一口气就把这阵子的不安噼里啪啦丢了出来,「吓死我了,还好学校还没开始上课,我都想跟我妈先让我请假一阵子,看看可不可以找到人啊浑蛋!你到底是去哪了啊你——」越讲越激动,他直接抓住对方肩膀开始摇。
「请不要那么大力,阿书先生的伤还没复原,」艾西亚连忙制止对方越来越大的动作。
虽然说有接受治疗,但是伤势太过严重,要完全复原还要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是不能乱动的状况。
「咦?伤势?」邱隶放开手,突然掀起友人的衣服,看到了缠满绷带的身体,「哇!什么啊……你为什么受伤?这么严重应该住院才对啊,怎么可以在家里,我现在帮你打电话叫救护车……也太夸张了你们。」
他拿出手机,一边白眼一边拨打电话。
几乎在同时,司曙伸出了手,抓住友人的手腕。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导师会说他会不去了。
不须出去接触人类世界,他现在就已经晓得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完全是被蒙在外面的局外人,他过的生活是别人架构出来的,他的世界和另一个世界只有一线之隔,他在那边卖力地生活,其他人却透过玻璃,在另一边看着他。
现在,他看得很如此清楚。
被抑止的力量重新活动后,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怎么从未怀疑过他的朋友,为什么他每次有事,对方都可以随时赶到,或是在某些时候打电话来问他状况,还有那些看似关怀的询问,他是真的一次都没有怀疑过。
但是现在他看到的不是这样。
浮现在他朋友身旁的气流如此明显,带着淡淡的清香气息,是他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那不属于人类的部分,直接说明了他朋友的身份。
不喜欢人来人往的他,还有喜欢缠着他的朋友,不知不觉中也交往了很多年了,一直认为这是很单纯的友谊,现在竟然也不痛了。
从前那么努力做一切事情的自己,看在这些人的眼中到底是怎样的笑话?
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他做错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过好,不是那些人所想的,所以才要这样对他?但是他完全不明白啊,没有人告诉他,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就让他什么也不知道地这样走来绕去,在其他人注视下做着连自己都不晓得意义何在的事,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不被需要的,更可能是多余的。
站在外面看着那些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与他相处啊?
如果可以,那时候死掉就好了,现在就不用开口。
「你是什么种族?」
开口问了,他竟然不想知道答案。
一点也不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