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傻了呢!”我不客气的吼他,“烦着呢,你给我闭嘴!”
那人大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落荒而逃。
黑暗回归它应有的平静。
话说,我现在死了自然是该被黑白无常送往牛头马面那里,再由他们带着送至奈何桥才对。怎么会跟这家伙在一起?而且,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我以前到过的阴间。
身后忽然传来小小的一声,“喂。”
我惊叫一声跳了起来,看清树后探头探脑的那人,立即火大的吼道,“你有病啊!”
他用力摇摇头,“没有没有,哎呀,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他的双手快速打了一个类似结印的手势,然后弹出食指,“你看看这个,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我的帮助。”
半空中浮现出一个场景,木质的桌椅看似普通,那花纹却极是精致,画面一点点的转换,映出屋中其他的摆设,茶具,花瓶,屏风,屋门,窗子……等到将这个屋子都环视一遍之后,我早已僵硬的动弹不得。
“那是……我的房间……”准确的说来,是我生前的房间。想到这里不免心酸,记得曾经有人说过,人死以后过奈何桥之前,总会看一看过去,然后喝了孟婆汤,彻底忘记红尘才能从新来过,不然那些未被唤醒的回忆就会在你新的生命里作祟。
画面依旧向前缓慢的移动,绕过隔扇,走进里间。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放过任何一丝情景,这可能会是我此生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从此以后,了无缘分。
画面进行到我房中央的圆桌上时忽然停了下来,那人看看我,我回头狠狠的瞪他一眼,他缩缩脖子,小声说道,“等你看到接下来的情景时先不要激动,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点头,“往前往前。”
画面一转,映出床上那人苍白的面孔。
那是我!
不,应该说是升鹤的身体。
失去血色的五官早已不复往日的艳丽,不再加注我的精神,现在的这个身体从里到外都恢复了原先主人的神气。
眼角余光扫到下方的一缕发丝,心下大惊,一把拉住身边那人的衣襟,指着画面大吼,“快给我往下!快!”
那人委委屈屈的挣扎,“你先放开我,怎么你一跟我说话就要用吼的,耳朵都要给你喊聋了。”
我急忙松了他,画面稍稍向下。
靠坐在地上的正是闭着眼睛的狐狸,身体倒向一边,看来是昏厥了罢,他的嘴唇干裂,脸上有着以往不曾察觉到的岁月痕迹,凌乱的发中,混杂着根根银丝,一下子沧桑了许多。
我捂着痛到不能自已的胸口连连后退,直至跌坐在地上,嘴巴张和数次才能发出声音,又被流入嘴角的咸涩液体搀和的含糊不清,“他……他……”
那人回头看我,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放下双手走过来,画面犹如烟雾一般四散开来,直到完全消失。
“求求你……”身体中似是有什么在叫嚣着撞击每一个角落,我不能动弹,只好抬眼哀求,“不要让他死……不要……”
那人行至我面前蹲下,“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
我泪眼模糊的看着他,脑子里全是狐狸毫无生气的脸。
“我在去接你的途中迷了路。”那人看起来有些迷茫,“这还是第一次,他明明只是个凡人,阳寿未尽,为何能够生生闯入魂道?”他抱着膝看我,“这就是爱吗?这么淋漓尽致的情爱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迷雾隔开了我跟我的同伴,你的爱人告诉我,他要用自己剩下的一半性命救你还阳。”
我惊恐的瞪大眼睛,拼命的摇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你现在拒绝也没办法了,因为我已经答应他了。”他起身走向我身后的大树,仰望繁茂的枝叶,“这树便是他,而他便是这棵树,你就是栖息在这树下的旅人,他为了留住你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为你遮风挡雨。说实话,”那人回头璀璨一笑,“我还真是羡慕你。本来单玉仁余下的阳寿换到你身上之后就已经所剩无几,那凤玉娘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真不明白,为什么世人皆会为情所困?少了那些爱恨纠葛不会活得更轻松些吗?”
听此言,原本悲痛欲绝的信不由的分出少许怜悯身边这人,他也似看出我有话要说,便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尝试着清清嗓子,感觉比刚才舒服了些,“你是黑白无常吗?”
他说道,“我只是收了人好处,前来替一段时间的班,原本这也是最后一回了,到不曾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回事。”
我说,“那你也一定不是一般的人物吧。”
他不明所以。
我扭头看向身后枝繁叶茂的大树,好似看到了那人挺拔修长的身影,以及他看着我时那柔情似水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扬起嘴角,“你这无欲无求的神,哪里又会懂得凡人心心念念的情?”
他震惊的看着我,那一瞬,黑白分明的水眸中似是浓雾密布,神情恍惚,“神吗?我虽说算不上神,但那人……他会不会……”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然住口,对我一笑,看着竟有些隐忍的悲戚,“你这人真真有趣,遇到你这样的倒也能算做我生命里的一回第一次,好啦好啦,言归正传,既然有人愿意与你同生共死,你便好好珍惜这短短数年就是了,我也要趁此机会赶紧开溜了,免得被上头管事的逮住,等那小子回来怕是要被好好的训上一顿了,哈哈,死小子,居然敢拿我的糗事威胁我,哼,本公子非得……呃……”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那人捂住嘴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立即转移话题,“话说本公子好久都没到外面看看了,借此机会倒可以好好的逛上一逛。”他看看我,唉声叹气道,“我就不指望你给我指道儿了,虽然上次出门已经是近百年以前的事了,但总归比你了解的多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笑眯眯的对我挤挤眼睛,“祝你们幸福。”
我感激的对他一笑。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顿住,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万辉十九年。
广阔的荒漠上,一行拉了货物的骆驼缓缓前行,宽大的驼蹄踩在金黄的沙子里发出哧哧的闷响,与脖子上传来的清脆的驼铃声交叠在一起。
原本太阳就大,而我又怕被晒伤,把自己裹得像个木乃伊,摇摇晃晃的骑在骆驼上,热的头晕目眩。
走在我身边的狐狸好气又好笑,拉拉我的脚腕,“把你身上挂的披风摘下来,不然待会儿非得捂出毛病不可。”
我意志坚定的摇头,“不,要!”
狐狸跟皇帝那递交辞呈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被闷在家里佯装不存在,皮肤自是被捂得极其细嫩敏感。
直到有一天将军府敲锣打鼓,尉迟将军将他的将军夫人迎娶过门之后,我才得以带着面纱偶尔出门透气,同一时间有传言说将军府走水,烧坏了新媳妇的娇容,尉迟将军重情重义,发誓此生唯爱此人,绝不再娶。至今仍是一段佳话。倒是曾经被人们叫做媚狐子的升鹤在那场长久的战役之后销声匿迹。
只听早前一位说书先生在讲完一段故事之后这样说道。
“自古红颜皆薄命,只是世人误解,权当薄命既薄情。”
有人从前面走过来,看着我这副打扮,忍了忍,还是笑了出来,“俊恩,尉迟兄说的极是,你这样实在是……还是脱了吧。”
我摇头晃脑,“成仁,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叫防晒,太阳光里有紫外线,照多了对身体和皮肤都不好,你这常年在外的可要多学学这方面知识才是。”
单成仁笑道,“就你大道理多。”继而对狐狸说道,“尉迟兄,你们这次真的是要留在塞外不跟我们一起回来了吗?”
狐狸说道,“不错,听说塞外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蛮夷匿身的不毛之地,俊儿也说想到远些的地方看看,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才是。”
单成仁笑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被烤的有些烦躁,便跟狐狸没话找话说,“你说贺光身上那个术真的不要紧吗?”
狐狸挑眉,“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我说,“不知道,就是总觉得有问题。”
他笑着捏捏我的小腿,“升鹤本人都肯定了的事你又何必疑虑,况且,那个术是要施术人活着便无事,你现在活得好好的,担心那么长远干什么?”
我听的似懂非懂,正要再问,身下的骆驼突然一阵骚动,晃晃悠悠的大步向前跑去。我吓得哇哇大叫,对牵着骆驼撒欢的罪魁祸首鬼哭狼嚎,“你个死狐狸,狐狸精,快放开,放开!哇!要,要掉下去啦!啊!”
干热的风掀起一浪黄沙,漫于空中,遮天蔽日。
碧落黄泉,我愿与君共享山河破碎。
映草浅翠,楼兰细尝蝶影醉。花香伶仃,昨夜暗自芳。碧落浩瀚,浮生把情欢。携君手,黄泉共枕,万波歇于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