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笑眯眯地端详着我说:“真是有劳了!”然后这老头儿坐在块大石上,开始与我攀谈。
老头儿一边说着,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感叹道:“人老万事休,连棵树都抬不动,种不好。所以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先生也应该听过这首诗,那么也不需要太过介怀!”
“呵呵,言之有理啊!却不知小先生你是哪一国的贵宾呢?”
“伶仃国。”
“听说伶仃在偏远的海之角,本以为是蛮夷草蛮之地,却不想还有先生这样知书达理、懂得人生大道理的。”
我只是一笑,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盯着他的手看了一阵子。
“赵王要见你吗?”老者问。
“是啊!”
“赵王日理万机,居然要抽空见你,可见你必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我脸上笑笑,心里却嘀咕道:“怕是要问我昨天晚上的事吧。”
“哦,昨天晚上倒是听说城里出了件大事,你可知晓呢?”老头儿依然笑眯眯的。
“却不知老先生说的是哪一件呢?”
“自然是说伶仃国的一位老师在三危山出事的事情,你也是伶仃国的,莫不是因为此事要过来禀报王吧?”
“那倒不是,区区小事怎敢劳圣上大驾?”我笑得云淡风清。
“那你应该多少知道些内幕吧?听说现在市面上众说纷纭,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那伶仃国出事的人和你可相识呢?我小老头儿在宫中寂寞最爱听这些民间小道消息了,你刚从宫外进来,说些我听听罢!”老头儿凑过头来很八卦的样子。
“不瞒老先生,我正是那位事主。”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心中又补了一句:“也正是目前风口浪尖上的八卦头条人物!”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说是给妖怪捉去了?我看你毫发未伤啊!”他又打理了我一番,对我全身上下都无损伤表示很吃惊的模样。
“外面都是谣传,我只是喝高了梦游了一下而已,没什么。”我笑着告诉他。心中却暗自对自己说:“不错不错,醉酒是个好借口。”
“梦游是什么?”老头吃惊地问。
“梦游正是一种怪病,人在睡得极沉的时候,会不受控制的下床走动,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做的,和咱们梦中打呼噜一样,所以我在家乡的时候必有二个仆人夜里是看着我的,这初来赵国盘缠不够,也未带仆人,故走远了而已,幸而赵国百姓这么乐意助人,一路送我回来,也亏了我这些学生,夜里一直找我。”
老头儿点点头,恍然的样子说:“原来是这样啊!果然民间谣传还是不可信的!我就说嘛!”
“是啊,想赵国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国泰民安,怎会有什么妖魔鬼怪,怎么可能有凶险的事情在天子脚下发生呢,您说对不对?”我决定还是先说说好话,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
老头儿闻了此言更是开怀大笑,显得得意极了。他点点头说:“先生你真是有见识,原来昨天只是虚惊一场啊!看来都是这些民间竖子贱民们太久没有过什么劲爆的新闻所以一点小事也胡编得这么严重了!”
我与他闲聊了一下午,又去凉亭里纳凉吃了盘果子,兴致大发,问他可有围棋,他不一会儿就拿出一盘围棋来,我们又对奕了几盘,却想不到这锄花老人棋艺甚好,我俩相持到夜里也不分胜负。
彼时华灯初上,亭台水榭都有宫人挂起了灯笼。有几个内府宫人几次欲来打扰,被老头一个眼色,又缩了回去。
我怕小萝卜头们在家中苦等我不回饿着肚子,于是一局棋罢,拱拱手说:“既是已经夜深了,那小生就不便多打扰了,我就先行告退了!”
“难得遇到棋志相投、旗鼓相当的对手,不杀个三天三夜真嫌不过瘾啊!”老头儿顽童一样开心地说。
“既是相投,何患没有再聚之时,我们改日再来个三五十盘嘛!”
“你不是来见赵王,没见着王怎可这么快就退下了!”老头笑眯眯地询问着。
我微微一笑,心道:“难道还真要我点破你?”于是回了个礼说:“微臣已经见了赵王陛下了,而且陪着陛下棋半日,宫人们都在催着陛下去进晚膳,也请陛下多多保重龙体!”
“咦,你怎地知道我就是赵王?”他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布衣,大惑不解。
我笑了一笑,决定满足他的好奇心:“适才我拿锄头时,注意到陛下的手。保养的非常好,并不是干惯粗活的手,只是在右手食指和中指处有一点茧,必是长期用笔者,所以肯定您必不是真的花匠。再说真的花匠指甲里一定全是泥,而您的指甲一尘不染,而且修剪得宜。”
赵王点点头,却问:“就算我不是普通花匠,你如何识破我是王?”
我不露声色地朗声道:“陛下面相有龙颜,谈吐之间有龙威,连棋路都有天龙之象,试问小生又怎会猜不出您就是才德兼具、英明睿智的赵国之贤君呢?”
“哈哈!原来真的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不是本王今天亲自见你,而只是听了那些长舌妇人的闲言碎语,还真的被蒙蔽视听了!伶仃国虽是偏远小国,却有你这样的人才,着实让本王大开眼界了!”
我面上笑着,心里却在打鼓。哪有什么龙颜龙威,还不是察颜观色,一个小小的花匠周围暗布有这么多宫人和侍卫,一定不是普通人物,刚刚有几个宫人想过来禀报看了他的眼色又不敢进前,我远远已经听到二人的对话,一个说:“晚膳时间到了,王还在下棋可怎么办,世子们都已经叫我来看第三回了。”另一个说:“眼下这光景,谁敢去打搅王的雅兴?那不是自找麻烦,我们还是见机行事吧。”听了这话我就更肯定和我对弈的老者就是赵国之君。但这些东西我又不能曝露,于是只能说刚刚那番话。
而这个老头也着实不简单,应该是为了谣言里的事情召我进宫问话,八成是因为与欧阳家二公子的死有关系,欧阳家属王亲贵族,现在有了新的线索,王室想继续跟进查问,但事关不体面的死法,又因我是异国臣民,叫巡捕过来查问又可能涉及到什么外交干系,于是赵国这只老狐狸干脆自己粉墨登场,亲自来询问我,不想却被我已经识穿了身份。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鲁莽还是太过冲动。毕竟装糊涂才应该是最佳方案。自己到底还是不够成熟,斗不过这只老狐狸。
我脸上挂着干笑,只见老狐狸说:“现在外界对你有各种不一的副面评价,但我还是相信你的为人。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我尴尬地笑笑,又吹捧了他一番,然后终于可以告辞。
坐在回去的马车,我凝神聆听,还能听到他和旁边的亲卫的对话。
“王,要暗中派人跟踪吗?”
“小心些,他是个聪明人。”
“是,我会特别吩咐手下的。”
“本王一向最喜欢聪明人。所以,应该多一个聪明的朋友,少一个聪明的敌人。明日一早送些礼过去,说是王的赏赐。”
“遵旨。”
第二十三章:人靠衣装
常三沉沉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小泥鳅,和我斗嘴吵架比以前还来劲儿,于是我终于放心了。看来给了我一些阳气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副作用。
赵王的礼物果然是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派内官送到,无非是几盒王室御制的糕饼、一匹精美的布、还有一些赵国特产和银两。虽然是拉拢我的,我也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内官送了东西却还是不走,眼睛瞪着我,我又瞪回他。最后常十伏在孙华透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孙华透人小鬼大地走到内官面前,把一锭银子递给他,一边说:“这是我们先生的打赏,有劳您跑一趟了!”内官这才走了,样子似乎还有点嫌少。
“老师,你怎么这么抠门,有时候连人情世故都不懂,还不如我们这些孩子。”常十开始数落我。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跑腿,我故意不给的。我只是想知道他会不会问我直接讨,又怎么开这个口。”
“各个宫里跑腿的奴才都有这些贱病,赵国也不例外!”常十面露不屑之色,可见当年他们兄弟在宫中也眼见了不少这样的场面。
“从下层开始贪腐,说明这个国家生病了,生病了就有漏洞了,有漏洞就有被颠覆的危险。”我眼也懒得抬,慢慢地和他们说。
“嘘,万不可以这样说话!小心被闲人听见。”常七急忙打断我的话,然后左右望了一下,看看店里的小二,又看了看窗外卖柚的商贩。
我自也明白他的意思,隔墙有耳,这是一定的。
想必赵国那只老狐狸应该也很清楚现在各国的情况,贪腐其实还是赵国其次的问题,目前赵国国君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一个他满意的继承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还在辛苦勉力执政,不敢放权,不敢让儿子继承他的王位,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不愿意放权,要么他的儿子们里没有一个有治国之才的。但以他的棋路来看并非不懂进退之道,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即是他的儿子里均是泛泛之辈,老狐狸知道他们难当国君大任。
看到满桌的糕点,常十八这个小贪吃鬼几乎走不动路了,白小米更是口水都滴到下巴上,于是叫何似去拿了这些糕饼分给一众小娃,何总管一边分还要叮嘱道:“排队排队,人人有份,不要急,吃的时候慢慢的,不要噎着了!”我笑了笑,何总管果然比我还像奶爹。
孙华透却跑到我跟着,学着十九一样抱着我的腿,涎着脸喊着:“老师,老师。”我看着他卖萌,便知道他心中想的事,于是故意问:“怎么了,孙同学。”
“我看这个赏银三百两,不如交给我打理吧,我自有计较呢!”
我看着他狗腿的样子也不好逆他,却说:“你看我把我身上的五百两也交给你,你如何计较呢?说来听听。”
“先拿二十两现银出来,我一会儿去兑换成散碎银两和铜板,我这里留几两,老师处留几两,师兄师弟们各领一些铜板,足够我们近期日子的花销了,其它的存七百两整银到大周最大的‘宝丰’银号,老师你到时候随我去存,你亲自按手印,到时候只有你可以凭手印去拿钱,也不怕我偷跑了不是?剩下的八十两银子,可否让我自由支配,我要拿去做点小生意。可以吗,老师?”他又开始卖萌,然后抱着我的大腿摇。却不料十九冷着脸过来一把推他开。
我心中暗笑,却也的确想试探此子投资的眼光和才能,于是点点头,一切按他的去做。孙华透立即把手中的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小脸泛着异样的神采。
我们几个看了一看王赏赐的那一匹布,却是个粉红底印了桃花的。当时内宫是叫我们把布带回国内送给女眷们,可我们早已经活在这个世上已经再无亲人,哪有什么女眷。孙华透说要拿去卖了,常十忙拍着他的脑袋说这是王亲赐的哪里能卖,不怕砍头吗?
于是我快乐地说:“那我们拿去做衣服好了!”
“做这个色的?”众娃傻眼了。
“谁说男子不可以穿粉红了?”我得意地一笑。领了他们去那家裁缝铺里,顺便把前几天定做的蓝色校服也给取了,又拿了这匹布和他交待了一番,画了个图样,叫他做“睡衣”,一想到晚上大家都换上睡衣,满园的粉红桃花,满园的春色,该是多么有趣的情形啊!我都可以想象出那样超可爱的场景了!裁缝师傅可能一辈子也没听说过有“睡衣”这个词,呆若木鸡,直到我们离了店,还没完全消化我的意思,只能呆呆地再看一回图纸。
等一众小娃儿把身上褴褛的衣衫都脱了,又教他们洗白白了,穿上一身湖蓝色的统一服装,整个精神面貌都不同了,简直是焕然一新了!之前就像丐帮份子,现在就像从皇家书院走出来的贵族孩子。湖蓝色的优质面料,穿在身上笔挺又服贴,设计简约又轻便,不拖泥带水,有南国风格,但又在细节部分见精致,例如发带上,衣服的领口、袖口、襟边都细细地绣上了小海浪。小海浪的花纹是我画的,用白线和颜色深浅不一的蓝线穿越绣成精动的浪花,生动可爱。又低调又不会和别人雷同,非常有自己的独特性。
常家数字党自是从小养在宫中,天之骄子,神情气度自是与别不同。其它一些民间的孩子虽然出生单薄却遇到了琴圣这样的一代宗教,现在跟了我一段时间,也多了许多自信,慢慢活出自己的风采来。
我逐个打量着这些小鬼头,就像打量自己种下的庄稼,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一般,怎么都觉顺眼,怎么都觉漂亮,怎么都觉气度非凡,何止啊,简直是天上有地下无。
十九拉一拉我,也叫我去换了新衣服。
我换上去,对着镜子看了一看,果然人靠衣装,比之前那些黑色灰色的长袍要清爽利落多了。湖蓝色映得皮肤很白,虽然还是过于清瘦,却比初来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好了太多,总得来说,爷也是位丰神秀骨的教书先生嘛!
“老师,你就是太瘦了,养肥点一定很好看!”何似还在纠结我过于瘦的问题。“我准备从明天起要亲自下厨炖点有营养的给您补补。”他下定决心地握一握拳。
“还没穿过这么斯文的衣服,有点不习惯呢,你们说我这羊皮小坎肩还穿外面吗?”赵刃锋憨憨地笑着,开心地不得了。
“这不是有件外套吗,这是一套的,别穿你那羊皮小坎肩了,穿上去‘四不像’呢!”钟凤舞像个小大人似的给几个小的师弟们整理衣裳,一边回他。
“老师,这衣服,漂亮,喜欢!”十九断续地表达着自己的快乐,眼睛像葡萄一样亮晶晶。
“很好,本月十五我们就穿这一身去参加‘雏才会’!”我宣布着。
“那遇见二哥怎么办?”常三提醒着。
“到时候我们蒙面去就行了!伶仃特色嘛!还得去买几顶帽子才行!”我胸有成竹地告诉他们。
第二十四章:雏才会
终于到了雏才会开始的一天。
整个赵国忙得不可开交。
天不亮专员就上门来敲开所有人的门,让我们赶快更衣,去赵国城内最大的广场“文曲坛”集合。
然后一众娃就开始沸腾,大的帮小的穿衣服,小的半梦半醒继续赖床。何似不知道在哪捞了一大盆汤死灌给我喝说是要给我补身子,钟凤舞又在嚷着谁穿错了他的鞋,十八和小米为争一块米饼居然互相推攘起来,白家兄弟和数字党们又跑去助阵,一时间打架的劝架的乱成一团。
真是要了亲命了!这就是某苦逼奶爹乱成一锅粥的早晨。
奶爹不易做啊!
我叹了口气,从厮打得正酣的人堆里把十九给捞了出来,只见他刚刚梳好的发髻又乱成一团,披头散发的。我帮他拢了拢头发,命他道:“闭上眼。”
十九依言闭眼,我执起毛豪,酌一点颜料开始作画。
倒也没有特别夸张,只是在他的眼睛四周涂抹出一些深蓝和浅蓝,最后又点缀一些白料,巧妙地画成两个海浪的形状。
为了让颜料快点干,我又朝他的眼皮上吹了吹,过了一会儿,我让他睁开眼,只见两个鲜活如生的海浪在他的明眸上翻腾,煞是好看!显得眼睛更是璀若星子,却又像眼罩般可以把面貌特性掩盖掉。